花千樹的指尖有點冰涼。
這還只是初秋呢。
夜放不肯松手,用粗糙的帶著薄繭的指腹緩緩摩挲著她的小手。
“怕不怕?”
待到無人處,夜放方才開口詢問,一張口就是淡淡的酒氣。
花千樹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自己適才是在命懸一線,差點就丟了小命,可是自己卻一直精神恍惚,在糾結別的事情,渾然沒有將自己的性命安危放在心上。
“怕!”她淡淡地說。
“有我在。”夜放自信地道。
“是嗎?”花千樹淡然挑眉,輕輕地掙脫他的手:“七皇叔做事情向來運籌帷幄,算無遺策。而且,你適才護著我的樣子真霸氣,真威風!”
夜放敏感地覺察到了她的情緒變化,和話裡的言不由衷:“為什麽會這樣說?”
“有感而發。”
“你在誤會什麽?”
花千樹搖頭:“我只是受寵若驚。”
夜放灼灼地緊盯著她的臉:“難道我應下那兩人,你生氣了?”
花千樹再次搖搖頭:“娶妻納妾那是七皇叔自己的事情,我沒有理由干涉,更何況,這是太后的恩典。”
“千樹,”夜放軟下來聲調:“有些事情我也身不由己。原諒我適才有些話言不由衷。”
“我自然了解,也感謝七皇叔適才寧肯忤逆太后娘娘,也要護著我。”
夜放一陣默然不語,打量著她,剝離開她臉上的黯然,捕捉她的心思。
兩人之間的氣氛突然就凝滯起來,就連空氣也不再流動。花千樹感到一陣氣悶。
迎面有兩位官員模樣的人走過來,笑著向夜放打招呼:“下官還在等著敬王爺一杯水酒,王爺竟然是出來消遣了。”
夜放不得不扭過臉去:“酒有些高了,出來吹吹涼風醒酒。”
兩人看了一眼一旁的花千樹,心領神會:“那我等先回席上恭候王爺大駕。”
夜放頷首,二人帶著不懷好意先行回去了。
“皇叔若是沒有什麽事情,千樹就先行告辭回府。”
夜放一把捉住她的手:“等等!”
花千樹挑眉。
“等我想好了,怎麽跟你解釋。”
“妾身隨時恭候。”花千樹笑笑,抬起他緊握著自己的手,眨眨眼睛:“貌似適才是皇叔第一次當著別人的面對我這般親昵......可惜,是給別人看的。”
夜放的手一緊:“不是你想的這般。”
許是他的氣力太大,抓疼了花千樹,她掙扎的力道更大了一些。
“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你先回車上等我,我還有事情要辦,一會兒定然向你好好解釋。”
“好。”花千樹痛快地應下。
夜放的唇動了動,卻沒有開口,戀戀不舍地松開了她的手。
她扭臉就走,頭也不回。
“說白了,你還是在跟我賭氣。"
“你殺了她總是還會有別人。我夜放若是想要,身邊還會缺女人嗎?”
“就知道你心底裡還在恨我。”
許多的話就在花千樹的耳邊回蕩。
夜放說,有些話他也是身不由己。
花千樹也願意相信,那些傷人的話,只是他故意貶低自己,在太后跟前替她爭取生路。
她知好歹,並非無理取鬧,她始終介懷的是:
他第一次說“喜歡”,牽起自己的手,不是因為真正的喜歡,而是,他為了故意演給那個女人看!
女人的感覺很靈敏,雖然,兩人在自己面前也並沒有做出什麽逾距的事情,說什麽露骨的話,但是花千樹就是知道,夜放與太后之間,不簡單。
好像,真的就像是太后所說的,夜放在跟她賭氣,所以,才故意與鳳九歌演戲,故意做出寵愛挽雲等人的假象,故意在太后跟前說喜歡她,故意表現得有點親昵......說自己已經有了身孕。
夜放說,他假稱自己有孕,是為了讓自己的安全有個依仗。可事實上,這身孕給她帶來了一而再再而三的殺身之禍。
她不想把夜放想得這樣不堪,她也想自欺欺人,誤以為夜放對自己有多好。可是,事實就擺在這裡啊。
他只是為了與她人賭氣。就像是,當初,故意在自己面前寵愛挽雲,攬著挽雲的腰,說那些曖昧不清的話,然後暗中打量自己的神色。
自己若是像當初的挽雲那般當了真,也就輸了。
可轉瞬想想,又覺得自己有點過於矯情了。
畢竟,自己什麽也不是,在這裡傷春悲秋給誰看?
換一句話說,就連吃醋自己都沒有資格。
她一路黯然地出了皇宮,夜放的馬車就候在宮門口,但是她不想等。
一肚子的火氣,悶在馬車裡,會爆炸的。
自己走回去?
反正月色正好,難得有機會欣賞月色下的京城。
花千樹沿著街道,踏著月色,慢慢往回走。
離開皇宮,街上行人便逐漸多了起來,三三兩兩,孩童們燃放著煙花,大人們帶著八月豐收之後的喜悅,就連空氣裡,剝離了煙花的味道,還有瓜果的甜香,以及桂花的濃鬱。
這才是生活的滋味。
皇宮只是一個浴血奮戰的戰場。
生活不易,有人為了活著拚搏,自己卻在為了情愛傷春悲秋,辜負了這樣的良辰美景。
許是這月色下的安詳總是能夠令人心曠神怡,花千樹走著走著,便覺得一團亂麻一般的心逐漸豁然開朗,變得如皎皎月色一般清透。
自己在月色下的影子,就亦步亦趨地跟隨著自己,她自得其樂,想抬腳去踩,卻總是被那影子快了一步跳躍開,偶爾撞進別人的影子裡。
一輛雕刻華美的錦帳馬車從身後轆轆地駛過來。車夫誇張地揮動著手裡的馬鞭,一路吆喝:“讓開,讓開!”
車後有侍衛騎馬護送。
行人紛紛避讓,知道是自己招惹不起的人物,長久的忍氣吞聲令他們就連不滿的表情都不曾有。
不知道是誰,將手裡引燃的煙花丟到了馬路中央,就在馬蹄之下砰然炸響。
拉車的駿馬驟然受驚,揚起四蹄,車夫手忙腳亂地勒緊馬韁。
行人大驚失色,倉皇躲避,一時間驚呼不斷,有貨攤傾翻。
驚馬就在花千樹身後停了下來。侍衛們氣喘籲籲。
車夫狐假虎威地大聲怒罵:“哪個王八羔子丟的炮仗?驚了我家大人的駕你擔待得起嗎?”
沒有人敢吱聲。
一隻肥胖的手撩開了車簾,露出一張芝麻大餅一般的臉,氣勢洶洶:“這是誰活膩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