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全死了。
他的死坐實了一個秘密,而這個秘密,在李幫主率先推門那一刻之前,就成了眾人爭搶的目標——畢竟,現在唯一知道遙山之秘的人,只剩下他。
“張道和,看來這是天意,”李幫主得意洋洋,“既然你剛才沒膽量上前,就算你放棄。莫怪我。”
“老李……李忠!”張幫主眼看李幫主打算長笑而出,怎可能放任其一人得利,他一使眼色,白新武正欲上前,然而劍神無名橫身攔擋。
“張幫主,止步吧,這或許就是天意。”
天下第一——劍神無名,無劍勝有劍,只需心念一動,劍氣出,敵方斃。
白新武霎時額角淌下一滴冷汗,他在武林中根本排不上號,充其量就是個會點武功的混混,根本不是對方的對手,更沒必要為了別人的所求而去跟天下第一拚死拚活的。
所以他果真卻步了。凡人都懼死,大丈夫能屈能伸,這沒什麽好丟臉的。
屋外,董含、鍾胖子之流皆被從地牢放出,當他們第一眼看清劍神無名的選擇,便也知道了自己的新主為誰,也一並加入到了漕幫的隊伍裡去。
他們浩浩蕩蕩離開,這一回,鹽幫無人敢再阻攔。
……
寢宮“吱嘎”一聲洞開,張幫主被人攙扶著邁入。這幾天經歷得太多,他的手有些不受控制地顫抖,而宋飛鷂對他的到來好像也沒那麽驚訝。
“宋姑娘。”他客氣地向她點點頭。
“張幫主,”宋飛鷂向他回以致敬,隨後認真向他端詳道,“張幫主的笑容真是慈祥可親,乍一看如同令我想起遠在家鄉的爺爺……”
柳懷音剛從宋飛鷂那個亂七八糟的故事裡拔出頭緒,現在直盯著她看:她之前口中的那個“爺爺”,不明明是個亂搞男女關系私生了她爹的老王八蛋嗎?
“皇上。”張幫主向他也客氣地行禮。
柳懷音立刻回過神:“張幫主免禮!”
他覺得自己的眼睛可能還有些紅,所以這一點立刻被張幫主看出來了。
“皇上哭過?”他關切地慰問。
柳懷音立刻跳到了宋飛鷂的身後。那句古話叫什麽來著?黃鼠狼給雞拜年,一定是沒安好心!
“皇上經常哭,這沒什麽大不了的,”宋飛鷂不耐地催促張幫主,“倒是有件事,不知李幫主是否與張幫主講了,有關於我……”
“漕幫走了。”張道和打斷了她。
她一愣:“哦?”
這便好像出乎於她意料之外了。
張道和不禁歎道:“李忠之前與老夫說了一些有關宋姑娘的過去,但現在看來,他身邊有了其他高手,便將宋姑娘拋諸腦後了。所以,有關宋姑娘所托之事,只能暫緩商討。”
輕描淡寫的幾句,就將過河拆橋的帽子扣到了李幫主的頭上,並對宋飛鷂的要求加了一道門檻。這擺明了是來求合作的,商人嘛,擅於討價還價。
她想了想,單刀直入:“李幫主究竟去了哪裡?”
“遙山,”張道和有意試探,“宋姑娘之前也知道那個地方,不是麽?”
“是啊,以前聽說過,因此心神向往之……難不成吳全真招認了遙山的位置了?”
張道和的臉陰沉下來:“沒錯!那老賊,自己知道了秘密就跑得飛快!”
“也就是說,張幫主也被撇下了?”宋飛鷂立刻意識到了這個問題。
張道和不語,乾咳了幾聲。
“呵。”她略有笑意,接著徑直跨出門檻。
張道和趕緊喊住她:“宋姑娘要往何處?!”
“當然是跟在漕幫後面,”她絲毫不提自己之前的那些個要求,半是暗示半是篤定,“他們現在還沒走遠,只要跟在他們屁股後頭,即便他們不說,還是會泄露遙山的位置的。”
張幫主自然不用暗示,他當然清楚這一點,所以他的手也抖得更厲害了。
“宋姑娘也對遙山有興趣?!”
“你說呢?”
一句反問,一個身份,作為讞教正統,對遙山感興趣實在是再應該不過的一件事了。而她再轉身之時,張幫主第二次喊住她:“慢著!”
“張幫主又叫住我是為何?再不快走,李幫主一行,就真的走沒影了。”
——所謂神明,只是一個虛無縹緲的符號,要讓這個符號產生爭奪的價值,只需讓一人領先,另一人便會不甘示弱!
“我雇你,”張幫主激動萬分,“你的那些要求,即刻生效!”
她的面具孔洞中閃過一絲精光——也可能是火光——柳懷音幾乎以為自己看錯了。但這兩個老奸巨猾的人確實一拍即合,宋飛鷂不愧曾當過軍人,受雇第一件事便是:召集現有的鹽幫人馬,即刻出發。
“這點人手恐怕不足,不如老夫先回去整頓一番,宋姑娘現行探路,若真尋到遙山入口便通知老夫……”然而張老頭臨陣又有了猶豫,看來他是不願意自己親自去冒險的。
“老爺子,若真能找到那傳聞中的神仙秘境,一般人自己前往還差不多,還輪得到告訴別人嗎。你看那李幫主,不是什麽話都沒留下就離開了嗎?”
他對著她又眯起雙眼:“你是在說你不可信嗎?”
“我當然是一心想幫助張幫主的,”她一字一頓,“但李幫主先行前往的,他那種人什麽都乾得出,萬一他的願望倒滿足了,回頭招來一群人把遙山炸了,而那時張幫主還遠在千裡趕不過來,豈不是最終要撲一場空麽。”
又一頂“卑鄙無恥”的帽子扣在了李幫主的頭上,反正他不在場,什麽帽子都能往他頭上扣,而且扣得有理有據,張幫主衡量再三也隻得妥協。
“好吧。”
第二件事:將鹽幫半夜捕獲的楊回放出。
楊回初被放出,就指著趕來的俞漢州的鼻子罵:“俞漢州,你這個叛徒!”
俞漢州急著辯解:“師傅,我沒出賣你,我只是前去漕幫告知了吳全的下落而已。而且這是宋姑娘的提醒……”
一不小心,就把宋飛鷂給賣了。好在她也不介意。
楊回調轉了方向,指著宋飛鷂的鼻子罵:“你個北方韃子,果然不懷好意!”
但俞漢州鐵了心胳膊肘往外拐,堅持道:“師傅啊你糊塗了!幸好我聽了宋姑娘的話,她說得對!跟兩幫對著乾能有好果子吃嗎?我先立個功,一旦你失敗,至少看在我有立功的份上,你也能被饒個一命……你就乖乖向張幫主認個錯,也就沒事了唄。”
楊回再轉頭罵徒弟:“放屁!這種不知羞恥左搖右擺的話是誰教給你的?!”
俞漢州理直氣壯道:“不就是你自己說的咯!你常常與我們說,做任何事都要做好兩手準備,凡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嘛!”
“……”
楊回一噎,這下,他沒什麽好說的了。
宋飛鷂裝模作樣地前後左右找了找,反問楊回:“楊掌門,樞墨白說,平頂翁是跟你一起逃走的,他人呢?”
楊回不語。他當然說不出,也不好說。
“罷了。平頂翁武功不濟,總之在路上是個拖累,沒了也好,”她的話顯然令他背後一僵,但她隨即給他下了個台階,“楊掌門,識時務者為俊傑,對不對?”
“你想說什麽!”
“既然張幫主對你不再計較,你對鹽幫懷的異心也就罷了。現在正是同仇敵愾的時候,你看梁掌門可是你親家,是誰殺了他?是劍神無名。劍神無名何在?現下是漕幫的走狗。所以我們現在共同的敵人是漕幫才對。”
“……”
“哎呀,聽說遙山不止是個人間仙境,還藏有萬千寶藏,這回……可絕不能讓黃二狗得了先機呐!”她頓了頓,“楊掌門,你考慮得如何?”
“唉……”楊回低下了他正義凜然的頭顱。
“好,那麽大家這就說定了,”她吹了一聲響亮的呼哨,“上路。”
……
宮門大開,鹽幫眾人一行浩浩蕩蕩,宋飛鷂騎一匹大黑馬,格外顯眼。
然而宮門外,正有個人杵著,等著求見。
劉弦安的腰間別一把彎形的兵器。兵器有鞘,看不出內裡。不過但凡在場的有個有識之士,或許可以認出,這是一把鉤。
吳鉤。
劉弦安的左手按在勾柄上了,他好像受過什麽刺激,兩隻眼睛都赤紅赤紅的。如果他手中的吳鉤出了鞘,也會是一樣,赤紅赤紅的刃,殺人時就不用在意會不會被血染了。
這就是劉弦安——十六歲離開南祁的百裡元從,才是原來江南的第一劍客。
殺意彌漫,鹽幫眾人感覺到不妥,紛紛嚴陣以待。
“諸位且慢!”宋飛鷂喝住了他們,盡量向劉弦安緩聲道,“弦安,你跑到這裡來做什麽。”
“你又做了什麽!為什麽會和他們一起!”
當然,他本就什麽都不知道。
“我做了什麽?”她笑笑,“幫人得償所願,我是在做好事啊。”
“宋姑娘,他是什麽人?”張幫主有些不耐煩了。
“我的一個義兄,婆婆媽媽,最恨我殺人,”她表情麻木,接著揚聲,“你聽著,我隻殺應殺之人,包括今日那天下同盟會的盟主,都是我親自動的手。”
“宋姑娘,是他自盡的。”俞漢州在她身旁小聲提醒。
“哦對,他自盡的,那就是我,親自,驗的屍,反正也差不多嘛。”她著重強調了“親自”這個詞,“現在屍體已經被抬去鳳凰山北坡好生安葬了,你來晚一步。”
然後招呼一聲眾人繼續上路,邊走還邊抱怨:“張幫主,他跟我媽一樣,特別煩,我們走吧,不要理他。”
“你這位義兄,有什麽能為嗎?”張幫主盯著劉弦安,似乎還有意招攬。
“沒,”她斷然否認道,“他只是蘇州城裡一大夫。”
他們已經不能繼續在這個地方浪費時間了,張幫主隻得點點頭,下令道:“走吧!”
她的馬騎到柳懷音旁邊。現在他也有一匹馬了,雖然比她的馬稍微瘦小一點。
“為什麽一聲不吭啊?”她問。
“呃……”
“覺得我對弦安態度真差, 是嗎?”
“有點。”
“忍著吧,從現在開始,我對誰都這樣。”
“所以……”他小聲問她,“到底世界上有沒有那個大魔王?”
“你信了?”
“我沒信。”他有點猶豫。
然而她又模棱兩可地道:“故事終究是故事,但至少現在知道遙山是真正存在的。那便前去探個虛實咯。”
“可那是個大魔王,貿然前去會不會很危險呢?”
“怕危險啊?”她便嘲笑他道,“那你放著皇宮不待,偏要選擇跟來。”
“皇宮裡沒有高手,留在那裡我不是更等死麽。”他乾巴巴地說。
“嗯……”她讚許地道,“小夥子,你知道我最欣賞你哪一點,就是這——無論什麽情況,心懷再高尚的情操,都還是堅持不懈地把自己的人身安全放在第一位。”
他覺得她在揶揄自己,心虛地縮起了背:“不瞞你說,其實我有時挺鄙視自己這一點的。”
“這有什麽好鄙視的,人都一樣的怕死。只有懂得先愛自己的人,才有資格愛別人啊!吒——”
她便駕著馬衝在了最前,柳懷音一愣,心想著:“她說得真對,我又被她說服了……”
回頭一看,後面哪裡還有那劉大夫。並且與此同時他才發現,隊伍裡並無白新武。他方才乘著混亂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