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兄長,是一名武癡。這天下間的武學他都想學,但凡江湖上出現個什麽武學寶典他千方百計也要看一眼。他甚至曾接連與人切磋,由雙方過招間,習得對方招式。他也是依靠此等本領立下赫赫威名,但……年齡不饒人。最近兩年,他的身體每況愈下,許是年輕時與人爭鬥留下太多舊傷,碰上陰雨天就會發作。”
沈忠感慨萬千:“沈家不比以往啦,我常勸他,不然就金盆洗手算了。江湖人嘛,不可能爭鬥個一輩子,乾脆趁著現在家業風光退隱山林,免得日後有個什麽萬一……那些沒落的武林世家最後被仇家殺得全家不剩的事,我也不是沒見過的。”
他踱了兩步,煩躁起來。
“但我大哥不聽,他這把年紀了還老想著練武!一年前,有個怪人來到我家找他,他倆好像是舊相識,關上門聊了一天,然後那人就走了。但他留下了一本秘籍……”
“秘籍?”宋飛鷂神色一凜。
“說是自明代以來最高的絕學,練到至極就能長生不死——怎有可能嘛!”沈忠說到此處不由頓足,“騙子,真是個騙子!這世上有誰能長生不死?偏偏大哥就信了!他就是練了那本秘籍,才會變成現在這樣!秘籍害人啊!”
話說到此,顯然沈忠是將種種問題歸結於到了這個怪人身上。
“他除了秘籍之外,有沒有留下其他什麽可疑的事物。”宋飛鷂問。
沈忠揮了揮手:“不知道,大哥不肯跟我講。”
“那個留下秘籍的人,叫什麽名字嗎?”
“好像姓吳,叫吳全。”沈忠無可奈何道。
“吳……”
吳全,又是吳全。柳懷音想到那個被宋飛鷂屢屢逼問而出的名字,再次浮上水面。
但宋飛鷂平靜如常,請沈忠繼續說下去。
“一月前,大哥告訴我他武功大成,正好是他壽誕,我就想辦得風光些,誰知宴席上鬧出些怪事,搞得銀城這邊人盡皆知。”
“略有耳聞。”宋飛鷂道。
“其實,那都是我大哥所致,”沈忠解釋道,“就如今日這般,只要接近他,旁人就會陷入幻覺。我也不明白,這世上怎麽會有這樣的功法……唉……怎的又是這麽巧,偏偏大哥今日發作,叫二位看到我沈家的笑話了。”
“啊,原來是這樣……”柳懷音終於明白,他所見的種種幻象究竟是怎麽來的了。
“壽辰上,是他喝醉了,無意中施展,叫下人看到些幻象。但其後家中接連發生怪事,有小廝說晚上見有猛獸亂走,更有附近佃戶聲稱家裡的牛羊被什麽東西吃了。直到我帶人堵截,才發現……那個所謂的猛獸,就是大哥……”
“那他現在這個樣子……”
“是!壽辰之後,他的身體已有異樣。但他平日裡躲著不肯見人,加之以前他一閉關就是一兩個月,我沒有注意到他的變化。等注意到已經來不及了。”沈忠痛斥道,“這邪門功夫,害大哥性情也跟著大變,有時候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但好在偶爾還有清醒的時候。那天后來,他清醒後也是後悔不已,他跟我說:為免他今後發狂傷及無辜,就先把他鎖到北院的密室中,餓死他算了……”
“……”
“但我哪裡有可能餓死他!我還是差人天天送飯給他去的!只不過,那些前去的家丁都受了他的影響,最後一個個都瘋著出來。我連日來為他的事焦頭爛額,就怕武林中人知曉此事,
借口鏟除妖邪來針對我家……” “所以你們家連日病倒的人,都是這麽來的。”宋飛鷂道。
沈忠一怔,好似想到了什麽。
“宋姑娘,我看你身手不凡,能克制得了我大哥,不知師承何門何派?”
“無門無派,”她道,“我是從北方躲來的,要不是這小子雇了我,對你們南方武林之事才不會有什麽關心。”
“這……”沈忠拖著長調,好像正在思考著什麽。
她再道:“你放心,此事,我二人絕不會泄露,也沒有泄露的必要。”
“我不是這個意思,”沈忠立刻賠笑,向她拱手,“其實,沈某見宋姑娘身手了得,又有克制我大哥之能,沈某在此有個不情之請……”
顯然,他是打算再留他們一陣了。
然而這一回,宋飛鷂抬手阻道:“沈先生, 你的禮數在下受不起。”
“宋姑娘!”沈忠不解,以為是她要拒絕。
她勸誡道:“我看他變化極大,此事……還請沈老爺早作處理為妙。”
所謂“處理”二字究竟是什麽意味,在場之人都心知肚明。
“我盡量,”沈忠為難地垂下頭,“但他,畢竟是我大哥……”
“沈老前輩瘋癲之前自甘被鎖入地窖,可見他早已預知會有今日,所以他不會怪您。倒是還有一件事,我想一問,”她面具外的那隻獨眼,灼灼地掃向他,“令兄之事,沈姑娘知道嗎?”
沈忠猛直起身:“這……與她無關!”
“怎會與她無關呢?”
“她很快就要遠嫁,沒必要知道這些!”沈忠辯解。
“哈,是為人父母的自負在作祟嗎……”她摸了摸腰間的酒葫蘆,有些遺憾道,“沈先生對我一外人都能吐露真言,沈姑娘姓沈,是您的女兒,是沈家的骨血,但最疼愛自己的大伯變成了那個樣子,她卻一無所知——憑什麽?”
沈忠蒼白著一張臉:“……就憑她是女兒家,嫁出去,安安穩穩地過一輩子才是正途!她不該知道這些……”
宋飛鷂身形一頓,點點頭。
“我十五歲那年,我的姑母也是這樣與我說的。”
但她沒有說下去,而是深吸一口氣:“我能理解沈先生對於沈姑娘的環護之情,可沈姑娘不是秉性軟弱之輩,她也應有自己的選擇,你不該因她是女子而小看她。”她向他作了個請姿:“沈先生,若信得過在下,就將你女兒放出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