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東貴西富,東市周邊的幾個坊居住著幾乎所有的大唐權貴和皇族。
唐突和小太監王振在東市這間酒肆開懷暢飲的時候,關於唐家窩囊廢投靠魚弘志變身長安小霸王的驚人消息,就慢慢傳開了。
多數人驚愕莫名,又嗟歎痛罵良久。
唐平死得真冤,死後屍骨未寒,他的庶子竟然賣身投靠了大太監魚弘志,簡直是……大逆不道、無恥至極!
其實唾罵唐突的這些人,尼瑪的當初都給仇士良或者魚弘志送過禮。有些是為了避禍,更多的是為了攀附。
世態人心就是如此,唐突早有思想準備。他知道等明日自己一出門,就變成了萬夫所指的“唐奸”,會被罵成一灘爛泥。
不過唐突並不在乎這些虛名,反正他過去在長安也沒幾個人看得起。現在不同的是,基本上可以公開在城中橫著走,沒幾個人敢惹了。
他要做的事一旦做成,將驚天動地。到時候又不知道會有多少人跳出來吹捧讚揚。在此之前,又何必計較這些呢。
馬存亮請來了懂風水學的士子李義山,終於弄明白了這鎮宅石獅子的講究。
他派人去魚弘志和仇士良的府邸前暗暗走了一遭,個中的因果查清,雖然沒有暴跳如雷,心裡對仇士良的仇恨卻更深了。
唐突還是小看了這個時代人對風水宗族運勢的看重,馬存亮根本就沒等到明天,派人馬上就去城外購置了嶄新的石獅子,準備更換為一公一母。
魚弘志那邊也差不多。
他們這種平時高高在上的大太監,如果不是無意中被唐突點醒,估計到死也不會關注到這樣一件小事。
而府中人或是外人即便勘破,也不敢提半個字。
誰敢管這種閑事呢?
唐家。
昨日在城外墓園被唐鬥修理了一頓,唐珃至今還驚魂未定。猶自在惴惴不安中,家仆就又來通報了關於唐突的最新消息。
唐珃的臉都嚇綠了。
魚弘志家的一個家奴都能在長安城裡頤指氣使,何況是他門下當紅的門生伴當。
母子倆湊在一起商議掂對了半天,也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但有一點是可以確定了。
如果唐突返回唐家,這唐家就要歸唐突做主了。
真是怕什麽就來什麽,唐珃母子正在正廳中大眼瞪小眼間,一個家仆面色慘淡闖進來,聲音直打顫:“回夫人和大公子,那唐突……二公子回來了,要夫人和大公子出門去迎接。”
唐突雙手掐著腰,昂首挺胸,站在冷冷清清的唐家府邸門口,渾身酒氣衝天。
小太監王振則醉意朦朧,斜倚著唐家門口的拴馬樁盯著大門。
正門被打開,宋氏和唐珃母子互相攙扶著慌慌張張走出門來,臉色複雜。
母子身後,還跟隨著兩個僅存的家仆,兩名伺候宋氏的婢女。
唐珃再見唐突,那被隱藏在心底的驚懼又驟然升騰起來,他打著軟腿險些站不穩。
宋氏暗暗捅咕了一下兒子,唐珃這才定了定神,衝唐突深施一禮:“小兄見過阿弟!”
現在倒過來了。
唐突哈哈狂笑起來,他知道自己再也當不成窩囊廢了。
至少現階段裝都沒法裝了。
因為當了魚弘志的門生伴當,再裝窩囊廢,引起魚弘志不滿,就弄巧成拙。
唐突揚手指著宋氏和唐珃,聲音傲慢霸道:“唐家是我的了。明天你們娘倆就收拾東西滾出長安去,
府裡的一草一木都不允許帶走。” 宋氏和唐珃大吃一驚。
唐突竟然要攆他們娘倆離開唐家?
一個庶子要驅逐嫡系長房母子?
天理何在?
宋氏壯著膽小聲反駁道:“阿突,我好歹也是你的大娘珃兒是你的大哥,你們是一父所生,這裡就是我們的家,你讓我們到哪裡去?離開長安,我們娘倆怎麽活?”
“不然這樣,家裡都由你做主,只要給你大兄和大娘我留一口飯吃就好了,成嗎?”宋氏哀求道,淚如雨下。
唐突借著酒勁晃蕩著身子走過去,呸了一聲:“你們母子過去天天折磨我的時候,可曾想過我們是一家人?如今某時來運轉,我也不跟你們計較過去的事了。但你們必須走,離開唐家,我再也不想看見你們母子兩個!”
“還有你們,都統統給我滾!”
唐突揚手又指著在宋氏身後拜伏了一地的兩仆兩婢。
……
唐突竟然把事做得這麽絕,連王振都沒想到。
不過王振回去通稟給魚弘志的時候,魚弘志倒是覺得很正常。
“這小廝過去被欺負得太狠了,他憋了這麽多年,突然一下子有某家撐腰,猛地爆發出來,即便有些過頭,也在情理之中。”魚弘志沉吟了一下:“有那兩個詞叫什麽來著?”
王振陪著笑,猶豫道:“大將軍,可是小人得志和狗仗人勢?”
魚弘志大笑:“對對對,就是小人得志、狗仗人勢!這小子走了狗屎運,遇上了某家,某家看重他這身高明的蹴鞠本事,只要他老老實實當某家的門生,該給的東西,某家一點都不會吝嗇。”
而在令狐家,令狐婉也剛剛從家仆口中聽到了這個消息。
小娘子的俏臉氣得鐵青,她當時就要跑出去找唐突問個究竟,卻被黃信給死死拽住了。
“娘子,我家先生絕不可能是認賊作父的奸佞小人,他如此做,一定別有深意。”
黃信目光堅定:“娘子你想想看,我家先生的才學和本事天下罕見,像他這樣的人,又豈能甘心與那些宮裡的太監同流合汙?”
令狐婉慢慢平靜下來,她想想也對。
唐突這等才學和本事,在哪裡都會很容易出人頭地,沒有必要去賣身從賊。
她又想起早上唐突臨走之前再三叮囑她的話,若有所思。
……
唐珃母子哀求未果,擔心有大太監魚弘志撐腰的唐突心懷怨憤、啥事都乾得出來,不得不哭哭啼啼著馬上收拾行囊準備明日一早就離開長安去洛陽,投奔宋氏的娘家哥哥——在洛陽某縣任縣令的宋常輝。
唐珃此刻比死了還難受,他最看重的家產被唐突這個庶子硬奪了去。
想起父親唐平死得淒慘,又想起自己母子失去家產未來不知死活的境遇,唐珃一陣悲從中來,坐在地上嚎啕慟哭。
院中,唐突長身而立,抬頭凝望著浩瀚星空和那一輪皎潔明月,耳中傳進唐珃歇斯底裡的哭聲。
他何曾貪戀這所謂的唐家家產,他更無意向唐珃母子報什麽仇,只是他如今要乾的事固有把握,卻還是凶險萬分。
他將這母子攆出京去,除了繼續表演獲取魚弘志信任之外,又何嘗不是一種保護呢?
這般良苦用心,唐珃母子注定不會明白。
這天下人也不會明白。
唐突只求個問心無愧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