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事關者大……”
李文傑再次低頭看了一遍嚴休複的表文,額頭上滿是細密的汗珠。一旦曝光,嚴休複那就是京城太監的死敵啊。
李文傑既煩躁,又不安。
“當務之急,刺史公應當速速派人去青州探聽消息,若唐家小郎所言屬實,當以八百裡加急將嚴公表文上奏朝廷,同時公開天下,以振奮天下人之心。”中年文士一字一頓道。
李文傑皺眉:“先生,此事若有半點不妥,豈不是白白害了嚴公?”
中年文士扶案而起,聲音凜然:“刺史公,嚴公為人你我皆知。討賊之切,心意拳拳,其實不假。當今閹宦當權,禍亂朝綱,長此以往,國將不國。我輩當群起而討之,共誅閹宦清君側啊!”
“閹宦跋扈,天下人畏懼,敢直言上諫者,沒有幾人。昔年劉某上策論於朝廷,百官深以為然,朝堂之上涕淚橫流,卻無人響應。而劉某也因此終生不第,徒為天下笑柄。”
中年文士嗟歎著:“然則,劉某個人前途事小,根本微不足道,但眼看大好的江山社稷被一群閹賊禍亂荼毒,國家根基日漸損毀,真是痛煞人也!”
李文傑面色一肅,起身向中年文士深深一揖:“先生真名士真風骨,明《春秋》,能言古興亡事,沉健於謀,浩然有正氣,實為吾輩天下士子之楷模!”
“刺史公謬讚了,劉某愧不敢當。”
中年文士拱手還禮,慷慨道:“嚴公討賊,高義春秋,感召天下,名垂不朽。以劉某看來,這封表文應即刻轉奏朝廷,不要辜負了嚴公一番苦心。其實刺史公不必焦慮,對於擁有兵權的藩鎮,閹宦其實不敢妄動,否則璐州那劉從諫豈不是早就被仇士良給害了?”
李文傑心中苦笑。
淄青鎮豈能與昭義鎮相提並論。
恩師嚴公一介文臣,在淄青鎮根基又不深,不比那劉從諫在璐州多年經營,麾下兵強馬壯勢力雄厚,連仇士良也要忌憚幾分。
……
日薄西山。
李文傑並沒有真的扣押唐突,這表明他其實是信了此事,不準備找唐突麻煩了。
唐突心知肚明,即刻一走了之。
唐突牽馬站在淄州城門之外的官道上,眺望著龜城南邊的那座高山,心思有些縹緲。
對他來說,嚴休複和青州的事,至此暫時告一段落。
該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交給嚴休複的學生李文傑了。
他必須要盡快前往洛陽,見唐鬥的師傅元貞道人,爾後再去長安,再見另外一個更重要的人。
當然去洛陽是順道,同意見元貞道人只是好奇。
這道人雖然行蹤詭異,但說起來對他沒有惡意。
唐鬥也牽著馬,扛著槍,口中還嚼著半張胡餅。
只要有吃的,他的世界從早到晚就只剩下這張餅了。
唐突有時候真的很無語,難道這廝的胃容量就沒有極限,從進淄州城到現在,已經吃了幾十張胡餅了,也不怕把胃撐壞了。
好像是餓死鬼轉世。
“據說這山名五松山,嶺為天齊嶺,山巔有巨碑,碑下有神龜駝浮,神龜辟邪去災,保佑萬民。不知小郎君可有雅興,與劉某結伴登山一遊?”
身後傳來中年文士那清朗的聲音。
唐突轉過身來,拱手笑了笑道:“見過先生。小子著急去東都洛陽,沒時間遊山玩水,還請先生見諒!”
中年文士哦了一聲。
他深邃的目光落在唐鬥手裡的那杆鋼槍上,
輕輕道:“看小郎君這仆從如此雄壯,又攜帶長槍,想必是武藝高強的少年豪傑吧。” “這廝哪是什麽英雄豪傑,他就是一個吃貨,地地道道的超級大吃貨。”唐突嘟囔著,扭頭瞪了唐鬥一眼:“還吃?還不趕緊見過先生!”
唐鬥於是三兩口猛咽下那最後一塊胡餅,衝中年文士嘿嘿乾笑著點點頭,算是見禮了。
白衣少年從中年文士身後探出頭來:“世間哪有這麽長的槍,虛張聲勢嚇唬人的嗎?”
唐突哈哈大笑:“小公子說得對,這杆槍就是一個擺設,我們主仆兩人長途遠行,嚇唬嚇唬那些劫道的小蟊賊罷了。”
中年文士笑,回頭衝白衣少年道:“你這回真是看走眼了。劉某看這長槍系純鋼鍛造,連槍杆都是鋼製,怕不有兩百斤之重。”
唐鬥很不服氣,他在一旁悶聲道:“嚇唬人?你要不要試試?這位先生說得對,這杆槍長一丈三尺七寸,重一百九十三斤,實心槍杆,不要說小蟊賊,就是遇上老虎猛獸,阿鬥也能一槍砸死它!”
人家的槍是用來舞的,他的槍是用來砸的。這廝渾身上下全是暴力細胞,估計跟他的血脈有關。
白衣少年撇了撇嘴,“吹牛!既然你這廝如此吹噓,且把長槍撇過來,讓本公子給你檢驗一二!”
普通軍用長槍撐死了不過幾十斤重,接近兩百斤的鋼槍要使得起,那豈不成了神人?
白衣少年自恃文武雙全,也有一身好武藝,當著中年文士的面,少年心性想要顯擺顯擺。
唐鬥望著白衣少年細皮嫩肉的小身板,似乎有些不落忍:“你確定要試試?傷著你,不要怪阿鬥。”
白衣少年撇嘴冷笑。
唐鬥突然手一揮,連個招呼都不打,那杆槍就裹夾著呼嘯的風聲向白衣少年當頭落下。
白衣少年是習武之人,聞風辯位,馬上判斷出這杆槍勢大力沉,絕非自己能接下來,當即臉色一變,趕緊跳了開去。
那杆槍就轟一聲落在白衣少年身前,生生將腳下的黃土地砸出一道不淺的印跡來,煙塵四起。
煙塵散盡,白衣少年這才紅著臉上前去,俯身嘗試著抓住槍杆,使使勁握住,能提起來但非常吃力。
他有心想要將鋼槍擲還給唐鬥扳回點面子,卻終歸有心無力,憋了半天,只能悻悻作罷。
中年文士爽朗笑了起來:“這回吃虧了吧?”
唐突笑而不語。
唐鬥得意的大笑,笑得前仰後合。
“小郎君貴仆果然神力驚人,天下罕見,劉某見識了。”中年文士拱拱手又道:“似他這等身手,小郎君何不放他去從軍報國,為朝廷效力,將來也好圖個出身。”
中年文士並沒有因為唐鬥家生奴的身份而小覷了他,反而滿是一臉的讚賞,居然當著唐突的面勸唐鬥從軍了。
當面被挖牆腳……這話唐突聽了心裡不爽。
唐鬥當即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投什麽軍,報效什麽朝廷,某才不乾。阿鬥生是公子的人,死是公子的鬼,一輩子為公子牽馬墜鐙,寸步不離。”
這廝居然還能說句人話,真是不容易啊。唐突心說,看來這幾年唐鬥跟著元貞道人,不但習武,還粗通了一點文墨。
中年文士也就是有感於唐鬥的勇猛,隨口說說,並不是真的要攛掇阿鬥背叛主子。
見唐鬥如此,自然就不再管閑事。
“小郎君既是唐侍郎之後,這是要返回長安去嗎?”
唐突點點頭:“唐某正是要回長安,請問先生高姓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