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暴雨將昨天剛挖的坑衝毀殆盡。雨後的後園泥濘不堪,想要繼續挖坑不可能了。
唐突倒背雙手站在後園一角的小亭中,空氣清新,耳中傳來清脆的鳥鳴。
他深邃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的魚池中,水面上七八朵睡蓮青杆竄出來含苞待放,幾條遊魚穿梭其間,金燦燦的陽光鋪灑過去,顯得生機盎然。
唐鬥啃著一張金黃的灑滿芝麻鹽的胡餅,踩著泥水小徑從那邊走來,他肩膀上還扛著一把鋤頭。
“公子,還挖坑嗎?”
唐鬥不知道唐突挖坑要做什麽,他也不想去操心這種事,反正只要是公子讓乾的事,他只要乾就好了。
唐突歎了口氣,“挖個屁。不挖了,以後再說吧。”
他本來有一個發家致富甚至撬動整個時代的好點子,要在停留青州的有限時間裡進行試驗。但現在面臨著巨大的生存危機,賺錢什麽的只能暫時放一放了。
他無數次推演朱家這場陰謀的動機、目的和過程實施中有可能發生的各種衍變,在其中尋找自己脫身跳出陷阱的最佳支撐點。
臨危不亂,處變不驚,在殘酷的人生鬥爭中不斷博弈前進,這本就是他的長項。
“公子,咱們去吃燒鵝吧,四海樓的燒鵝真的是太香了,想起來阿鬥就流口水……”
唐鬥一聽不挖坑了,順手就把鋤頭扔在亭外,一臉的期待。
唐人養鵝的多,養鴨的少,市面上燒鵝是美味佳肴,沒有烤鴨。
四海樓的燒鵝的確是青州一絕,色香味俱佳,唐鬥昨天溜出去拿著唐突給的五十文吃了一隻燒鵝,回來後就念念不忘了。
唐突轉過身來,緊盯著眼前的雄壯少年,狼一般的眼神看得唐鬥心裡直發毛。
唐鬥忍不住往後退了兩步,微微垂下頭去:“公子,阿鬥不敢吃了,不吃了……”
唐突陡然放聲大笑:“走,阿鬥,公子這就帶你吃燒鵝,今兒個,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管飽管夠!”
唐突揚長而去,唐鬥猶豫了一會,緊緊跟上。
臭豆腐的新鮮上市,讓四海樓生意越加火爆了。現在除了散客之外,所有的包廂都要提前一天預訂。
唐突帶著阿鬥來的時候,發現四海樓門前圍攏著不少穿圓領青衫風度翩翩的讀書人,手中捏著書卷或者絲綢的折扇,三五成頭接耳。
唐突撇了撇嘴,時下的文人除了遊山玩水和狎妓喝酒之外,大概最熱衷的就是詩會了。
不能否認的是,各類聚會上詠吟詩文,頗出佳作。
唐突前世書房就掛著一幅《琉璃堂人物圖》,畫的是王昌齡與詩友李白、高適等人在江寧縣丞任所琉璃堂廳前聚會吟唱的故事,共畫十一人——僧一人,文士七人,侍者三人。
七八個人聚會,需要三四個人伺候服務,由此可見唐人詩會的規模和排場。
所謂“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作詩也會謅”,唐突雖然不能完完整整背下全唐詩或者全宋詞來,但自晚唐之後的大多數詩詞名作都在他腦袋裡裝著,完全具備在當下抄詩一炮走紅的基礎條件。
可唐突沒有半點賣弄風雅的興致。
相反,若是唐家窩囊廢冷不丁出現在四海樓朱薇主持的詩會上,剽竊上名作三五首,逼格或許提高了,但引起朱家的警覺小命能不能保得住就不一定了。
所以唐突就無視了眼前這群無聊的青年文人,以文會友不過是個幌子,多數人恐怕還是衝著朱薇的美色來的。
朱薇與唐突解除婚約的風聲早就傳遍全城了,這風聲顯然是朱家有意放出來的;讓唐突隨後在嚴休複壽宴上公開聲明主動退婚,不過是朱家的虛晃一槍。
既然朱薇又恢復了才貌雙全家世無雙的“單身貴女”,趨之若鶩的人哪裡會少。別看青州士子無論是誰提起唐家吃軟飯的都要嗤之以鼻,但若是輪到自己進朱家當贅婿小白臉,絕壁會搶破頭。
唐突帶著阿鬥進了四海樓的一樓大廳,今日貴客都往樓上跑,朱家大小姐主持的每季一次的四海樓詩會按期舉行,大廳中食客並不多。
唐突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樓梯口帶著兩個青衣家仆維持秩序的朱家二管家朱亮。他笑吟吟地向朱亮招了招手,朱亮臉色鐵青,立即扭過頭去。
參與詩會的青年士子們先後驗證身份都進了場,熙熙攘攘的人聲消散,歸於平靜。
唐突點了兩隻燒鵝,這是給唐鬥吃的,他嫌唐人的燒鵝太油膩而且肉質中帶有很濃的騷氣,實在難以下咽;他隻點了一樣精致的小麻酥,按照流行的吃法,蘸著黃橙橙的蜂蜜,慢條斯理地小口咀嚼著。
唐鬥兩手抓住整隻燒鵝,埋頭吃得滿嘴流油,此刻他的全世界就只有這隻美味的燒鵝。偶爾他熱切的目光會瞥向案幾上的另外一隻燒鵝,真正做到了吃著嘴裡的、看著鍋裡的,心中樂開了花。
這廝真是世間罕有的吃貨。
唐突輕笑一聲,他眼看著面色青紅不定的朱亮從樓梯上走下來,就起身迎了上去。
唐突拱了拱手:“見過二管家。”
朱亮咬了咬牙:“你這小廝到底意欲何為?”
唐突聳聳肩:“唐某主仆慕名而來,來吃四海樓的燒鵝啊……二管家,既然撞上了,唐某還有一事相求,不知可否?”
朱亮心裡哆嗦了一下。
他壓低聲音怒道:“你不要得寸進尺,朱某大不了跟你魚死網破!”
唐突似笑非笑:“二管家有家有業,不比我這個吃軟飯的,有今天沒明日的賤命一條;左右光腳不怕穿鞋的,你要跟我魚死網破,那就來啊。”
唐突那句“光腳不怕穿鞋的”聽起來有點古怪,但裡頭的要挾之意朱亮豈能聽不出來,朱亮心驚膽戰,氣得面容抽搐。
這時,唐鬥已經風卷殘雲,活活將兩整隻燒鵝都吃下肚去,還是意猶未盡,又拍著案幾招呼著四海樓的夥計,口中含糊不清:“再來兩隻燒鵝,越肥越好!快點!”
唐突心裡一陣肉疼。
四海樓的燒鵝比其他店鋪的燒鵝貴很多,一只要十二文錢啊,看這廝這個吃法,恐怕沒有六七只打不住。
唐突的臉色就有點難看,他抬頭望著臉色更難看的朱亮,嘴角就噙起冷漠的弧度來。
在青州眾叛親離的他,賴以利用借力的籌碼不夠多,朱亮算是其中之一。對於朱亮這種豪門高級奴才,只要捏住了他致命的小辮子,唐突至少有幾十種辦法讓他俯首帖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