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橋上常年人來人往,橋面的青石磚大多數被磨得油光水亮,光可鑒人。
兩側的橋欄和拱橋的銜接部位,角落裡青苔叢生,說明這座橋的年歲很久了。
未時。
唐突頂著凜冽的春風出了門,手裡捏著他剛剛草就的一紙賣房廣告和宅子的房契地契,準備去青州的坊市。
盛唐的物價很低,一鬥米不過區區二三十文,一貫錢的購買力非常驚人。
但現在,安史之亂後物價飛漲,鬥米在關中需要七八貫錢,而在相對平靜的山東之地也漲到了1500文左右,通貨膨脹得厲害。
唐突估摸著唐家這座大宅,價值不低於五百貫。那就拿它來換一個起步的五百貫。
如果這筆資金能順利到手,他也算是有巨款的人了。
最不濟,離開青州另找個偏僻小城置辦點房產田產,娶一個或者兩三個老婆,當一個飽食終日的小地主過一輩子,也很美哉。
唐突哼著小曲兒,剛走出朱衣巷,就眼見橋那邊走來一個醉眼朦朧的錦衣少年郎,賊眉鼠眼,衣著正是時下富家子弟的“流行穿法”。
讓袍子前面的一層襟自然松開垂下,形成一個翻領的樣子。
這也算向胡服中的翻領靠近,也確實達到了與胡服相仿的效果。
用現代人的話說,就叫顯得時髦和洋氣。
這少年郎身後跟著兩個膀大腰圓的惡奴,還有一條大黃狗。
這狗的尾巴來回搖擺,兩隻狗眼中凶光四射。
真是好狗不擋道,擋道的從來都不是好狗。
唐突暗暗皺眉,朱騰老婆薛氏的侄子薛貴本來就不是什麽好東西,青州城裡惡狗一般的存在,還養著這樣一條惡狗。
想起前任少年昨日險些死在這廝手上,唐突不由攥緊了拳頭。
“呔,吃軟飯的!”薛貴雙手叉腰在橋那邊大聲呼喝。
他身後的兩個惡奴放聲狂笑,那條大黃狗搖首擺尾。
“煞筆。”唐突撇撇嘴,照舊昂首挺胸走上了青石橋。
要是少年可能早就嚇尿了,避之唯恐不及。但唐突何許人,縱然手無縛雞之力,也胸有凌雲志,不至於就怕了幾條狗。
咦……
薛貴呆了呆,怎麽今兒個這窩囊廢仿佛硬氣了不少,膽兒肥了,竟敢看見自己不落荒而逃了?
那條大黃狗囂張至極,汪汪叫著衝了過去。
唐突停下腳步,緊盯著這條吃得肥碩笨拙的可惡黃狗,其實咬人的狗從來不叫,叫的狗基本上都是虛張聲勢;尼瑪一條狗竟敢在自己面前張牙舞爪,唐突怒向膽邊生,心一橫,奮起全身力氣抬腿就是一腳。
汪……
黃狗居然被唐突一腳給狠狠踹飛了,它發出一聲虛弱之極的慘嚎,在地上打了一個滾,扭頭望著它更加氣急敗壞的主子。
唐突靠著橋欄喘息著,心道這少年的體質實在是太弱了。小身板不要說勇鬥薛貴這樣的歹徒了,恐怕連彪悍一點的娘們都打不過。
薛貴怒不可遏,身後的兩個惡奴罵罵咧咧衝了過來。
不遠處,一個身材修長面如朗月,頂黃冠、戴玄巾、服青袍、系黃絛、外穿鶴氅、足纏白襪、腳納雲霞朱履年約四旬左右的道人,手中的拂塵揮了揮,他身後的那個青綠絹衣、深目高鼻、膚色微黑、雄壯如牛的少年早就按捺不住,呐喊著奔跑過去。
唐突在一旁看得觸目驚心。
這雄偉少年力大驚人,
他一個箭步竄過來,薛貴手下的其中一個惡奴來不及反應,就被他攔腰抱起,然後順勢就摔進了橋下的護城河中。 而另外一個,他迎面就那麽簡單一拳,拳大如缽,頓時那惡奴臉上就好像是開起了染坊,直挺挺倒在橋上,再也起不來身。
這武力值堪稱爆棚,唐突微微有點羨慕,但也不是很羨慕。要想在這個時代立足,真正靠的還是腦子,面對明槍暗箭如林如海、陰謀詭計層出不窮,縱然萬人敵也不濟事。
少年收拾完兩個惡奴,轉身來怒視著薛貴。
薛貴見勢不妙,色厲內荏的嚷嚷了幾句,轉身溜之大吉。
雄偉少年拍了拍手,突然上前去衝著唐突噗通一聲拜倒在地,不是普通的跪拜而是五體投地的跪拜,涕淚交集道:“阿鬥拜見公子!”
唐突面露奇色:“你是阿鬥?”
少年流淚滿面:“是啊,公子,我就是阿鬥!”
這阿鬥是唐家豢養的昆侖奴與新羅婢配合生出的混血兒,天生蠻力,屬於唐家的二代家奴,賜名唐鬥。
阿鬥比唐突大兩歲,從兩三歲起就是唐家庶子的貼身小跟班,在長安不知道替主子挨了多少打。
只是阿鬥五年前在長安就被一個行蹤詭異的道人帶走不知所蹤,如今怎麽出現在了青州?
唐突下意識地抬頭瞥去,又見一個仙風道骨的道人緩步行來。道人笑容滿面,拱了拱手道:“一別五年,唐家小郎,還記得貧道元貞否?”
唐突砸吧砸吧嘴,少年的記憶信息在遇到元貞道人後明顯有點紊亂,顯然這道人是他記憶中印象深刻的人物。
“五年前在長安,小郎君要是隨了元貞進山修道,何至於淪落在青州落難,遭人欺凌?”
唐突笑了笑:“道長不要睜著眼說瞎話,明明是你嫌棄在下體弱,不是一塊練武的材料,這才改收阿鬥為徒……”
元貞道人一本正經:“小郎莫要抵賴,當初貧道可是要收小郎為……道童的。”
唐突嗤笑一聲:“我呸,想我堂堂長安唐家二公子,國公之後,豈能去給人當奴做仆,伺候你一個臭道士的起居?”
元貞道人稽首打了個哈哈:“貧道元貞乃天師教有數真人,身份尊貴,在貧道身邊學道,何嘗會辱沒了小郎?”
去你的吧。
唐突翻了個白眼,轉身就走。
……
坊市算是青州城中最繁盛熱鬧的所在了。
兩縱兩橫的街道呈十字交叉串聯著整個坊市, 街道兩旁店鋪酒肆林立,還有不少擺地攤的貨郎、攤主,叫賣聲、人喊馬嘶聲此起彼伏混雜在一起。
風度翩翩的俊男靚女沿街走過,小商小販忙碌不停,空氣中傳來濃烈的牛糞燃燒後的腥臭味道,構成了一幅大唐北方市井的寫實畫卷。
一路走來,唐突隨意詢問隨意了解著時令的物價。
生絹一匹470文,紫熟綿綾一匹2640文,棉鞋一雙27文,鋤一個50文,普通母馬一匹4320文,細健牛一頭4200文,次健牛一頭3200文……
唐突無視了眾多鄙夷的目光,徑自走到了坊市最熱鬧處,選了一個空閑地方,與一個賣胡麻餅的小販湊在一起,高高舉起了自己的售房廣告:唐家豪宅一棟,售價五百貫錢。
唐家窩囊廢、吃軟飯的少年走投無路,要賣祖產了……消息不脛而走,坊市轟動。
這時,雄偉少年唐鬥分開看熱鬧的人群,低眉垂首站在了唐突身後。
唐突皺眉:“你來作甚?”
“阿鬥當然要護衛公子左右,寸步不離。”
唐突默然,半天他才低低道:“你走吧,唐家現在不比從前了……再說,我也養不起你。”
唐突突然想起這少年之所以叫唐鬥,一個重要的原因是他太能吃了,一頓飯幾乎要吃鬥米,這雖然是誇張的形容,但他一人的飯量頂得上四五人是沒問題的。
唐鬥頓時面紅耳赤,吭哧吭哧半天一句話也說不上來,但身形如鐵柱杵在那裡,紋絲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