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黎明的曙光從鉛灰色烏雲中,滲透到布萊恩書房的落地窗前時,他丟下手中的眼鏡,後仰著深陷,到棕色牛皮扶手椅裡。
在他那寬大桃花心木書桌上,堆滿各種照片、表格和分析報告。
自C國核行動後,鮑爾和奧斯頓已經有大半年,沒為這種事來煩過他了。
可就在昨天,那兩個極具戲劇效果的——長黑柱子與大白球又同時降臨到他的城堡。
布萊恩極為反感,可又不得不承認,面對他們帶來的消息所產生的震撼和恐懼。
這種恐懼,超過19年前艾倫被害的那一幕;也遠遠超過,一年前他剛剛得知麥田圈與登月計劃、旅行者計劃之間秘密的那一夜,這種恐懼是他從未有過的。
“今天,我在此拉響警報,暴風雨即將來臨!暴風雨即將來臨!”
這聲音是一年前奧斯頓發出的,當時聽起來那麽遙遠,可今天回想,卻那麽真切。
“真的有危險逼近地球?這和菲陽有關系嗎?和克萊斯特堡有關系嗎?”
布萊恩百思不得其解,他按壓著眉心,看著並列攤開在桌子上,奧斯頓昨天給他帶來的和桑賈伊才剛送來的資料,他期待有人能幫他破譯其中一絲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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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斯頓提供給他的是兩份資料,一份是:一個編號叫KIC8462852,位於天鵝座,距離地球大約1480光年的塔比星。
這顆恆星曾經以光變曲線與眾不同而引人注目,它的亮度曾經不穩定地下降高達 22%,並且那裡沒有行星在做周期性的軌道運行,只有一堆不規則、找不到特定模式遮光的形狀。
要知道,一顆木星大小的行星只會造成這顆恆星的亮度下降1%,這表示並不是一顆行星在遮擋恆星的光,而是某個寬度有恆星一半的物體。
對於這一現象,目前科學界有三種假說:塵埃假說、行星碰撞假說、外星人假說。
剛剛聽到奧斯頓介紹這顆星球時,布萊恩微微一笑,有些不耐煩地說:“就是那個被傑森·賴特認為是已達到宇宙II型文明,可以采集恆星的全部能量,戴森球式星球嗎?這可不是什麽秘密,我早知道。值得讓百忙中的您和鮑爾親自跑來告訴我嗎?”
半年不見的奧斯頓越來越清瘦,發白胡髭下緊閉的嘴與瘦削突出的下巴,讓人聯想起一頭緊張的老山羊。
他表情嚴肅地抬手壓住布萊恩:“請聽我把話說完。我知道您作為物理學家,當然有關注過這顆星球。但您最近關注過它嗎?我來是想告訴您:這顆星球就在十五天前,令人震驚的,突然徹底的消失了!”
這怎麽可能?!
這個消息讓布萊恩覺得是愚人節提前到來,他不敢置信地快速翻閱奧斯頓帶來的,開普勒太空望遠鏡回傳地球的數據。
數據是經過長達十五天的持續觀測,所以千真萬確!
那顆恆星確實像被人偷走了那樣,在沒有突然變亮或減弱的情況下,徹底消失了!
布萊恩用很長時間才平靜下來,然後他開始思索:這消息確實令人震驚,也令人費解。
可奧斯頓為什麽大老遠的跑來告訴他?
這裡既沒有天文望遠鏡,也沒有大型研究團隊的老頭子們。
明白布萊恩心思的奧斯頓馬上遞上了第二份資料,
這份資料布萊恩曾經見過,是月球背面的麥田圈照片。 這次,布萊恩沒有心急,他繼續向後翻閱,後面是在月球上采集到的麥田圈內岩石的質譜分析圖,放射性同位素的衰變顯示:這些眾多的麥田圈形成於不同年代,而最早的一個——布萊恩仔細把這個數據看了三遍——形成與1480年前!
這意味著塔比星消失的那一年就是月球上麥田圈第一次出現的那一年!
因為我們所觀測到的塔比星是1480年前的。
這是巧合嗎?如果不是...
布萊恩不寒而栗!
如果不是,這意味著1480年前麥田圈製造者,可能就遙知了在1480光年外的那顆恆星發生了什麽!
以光的傳播速度必須到今天才能觀測到的現象,他們卻早就知道。
這些製造者是什麽人?和塔比星有什麽關系?1480年前塔比星究竟發生了什麽?
那裡真有II型文明嗎?恆星消失後那些文明去往何方?
他們真的是向我們地球而來了嗎?
這些問題在布萊恩腦中飛速閃現,特別是最後一個問題,讓他頓時有種世界末日即將來臨的恐懼。
但是,他很快的理智的否定了這一點。
進行星際航行需要極大的能量,哪怕他們能夠超越光速、穿過蟲洞,因為超光速和打開蟲洞所需要的能量更大。
蟲洞裡有極強的張力,計算表明,半徑小於一光年的蟲洞對飛船及乘員產生的張力足以破壞物質的原子結構,這是任何堅固的飛船都無法承受的。
所以一個可進行穿越的蟲洞,其半徑必須遠遠大於一光年,如果想打開一個讓人安全通過而不會撕扯成碎片的蟲洞,所需要用到的能量,是把100個銀河系的質量打包,然後,都轉化成能量所對應的負能量。
由此可見,能打開蟲洞的絕非已知的任何一種物質和能量。既然星際航行需要耗費如此大的能量,隻為獲得一個如此小的行星——地球,就顯得太不合理。
因為這樣大的能量、這麽長的時間足以讓一個II型文明去改造任意一顆較為適宜的大行星,宇宙都是相同的元素構成的,而據他所知在天鵝座附近宜居的行星應該不少,地球2.0行星Kepler-452b,就位於天鵝座。
在他垂頭沉思時,奧斯頓遞上了第三份資料,依然是月球上麥田圈的照片。
奧斯頓解釋說:“這是最新形成的麥田圈圖案,我不知道它意味著什麽?我想,您也許知道,這就是我來找您的原因!”
奧斯頓說話的風格越來越直接,越來越簡單。
這時,一直坐在旁邊用牙簽剔牙的鮑爾抬起他肥碩的雙下巴,撩撥著他從後腦杓搭到額前的幾縷稀疏金發,禿鷲般地盯著布萊恩:“我們有確切的消息,您已破譯了麥田圈密碼。為了地球、為了整個人類,您應該將破譯的資料和方法拿出來共同分享。”
所以,這才是他們這次來的真實目的。
布萊恩想著,但他面不改色,從容地說:“我想你的消息可能有誤,不錯,桑賈伊一直在從事這方面的研究,他也提出了一些新的理論和方法,可是計算出來的數據在目前看來並沒有什麽實質性意義。當然,如果你們感興趣,我會讓桑賈伊整理以後,交給你們...”
布萊恩盡可能的敷衍和拖延奧斯頓和鮑爾,因為麥田圈的密碼牽涉到菲陽,交出破譯的密碼就意味著要交出菲陽。
而對這二人,布萊恩都無法完全信任。
他了解這二人:在奧斯頓眼裡,國家利益高於一切;而鮑爾所在乎的只有他自己而已。
塔比星與那1480年前的月球麥田圈後面隱藏的秘密固然十分驚人和重大,但對人類究竟有何影響,還不得而知,而和艾倫一樣的菲陽所擁有的能力卻是人類的潘多拉魔盒。
“無論誰都會希望自己可以自由地操控物體,在天空中飛行,甚至長生不老,任何人、任何團體、任何國家都會不遺余力地去獲得這種能力!”
19年前他曾聽奧斯頓說過這句話,到如今,仍記憶猶新。
他們知道桑賈伊破譯麥田圈,這就足以表明他們在他的城堡中安插了間諜,而目的——他想起艾倫如同骷髏的面容——就很顯然了。
所以,他有充分的理由,擔心這兩人是以塔比星為借口,以達到別的不可告人的目的。
至於塔比星與月球麥田圈的聯系,他需要時間好好考慮與研究。
對於布萊恩的敷衍和拖延,鮑爾當然不會輕易接受。他一如既往的對布萊恩進行勸說和施壓,盡管這次又拿出了他的殺手鐧——他已過世多年的夫人,可決心已定的布萊恩還是沒有讓他如願以償。
最後,他們達成一個協議:在距離城堡130公裡外的一個已廢棄的地下軍事區,建立一個共同的研究所。鮑爾出資金;奧斯頓提供人員、技術和設備;布萊恩貢獻已有的研究成果,並派雷格和桑賈伊負責管理,共同研究塔比星與那1480年前的月球麥田圈對地球的影響。
在協議達成後,鮑爾和奧斯頓又在城堡閑逛了很久,觀看了新學員們的表演,甚至見到了菲陽,才滿意地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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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二人離開後,布萊恩迅速將資料交給桑賈伊,一直對麥田圈現象狂熱的桑賈伊帶著被震驚的情緒,立即加班加點地投入研究。
於是,當曙光降臨時,在布萊恩桃花心木書桌上就有了月球最新麥田圈所產生的定位分析數據。
這個數據讓他和數據的分析者桑賈伊都再次極為震驚和恐怖,因為數據所指,正是他們的城堡。
無法理智分析的布萊恩立即讓桑賈伊請來了南熠。
南熠一如往昔的坐在布萊恩窗前的沙發上,光線從他身後射入,看不清他的表情。直到焦慮的布萊恩講完,他都沒有說話。
在一旁抓耳撓腮的桑賈伊坐不住了:“大哥!你倒是說呀,塔比星人是不是正在來地球的路上?”
“這個問題,博士剛才不是已經回答過了嗎?”南熠像對待小學生一樣回答桑賈伊。
“有嗎?博士您說了嗎?”
“剛才博士分析的很有道理,1480光年的星際旅行需要考慮的不僅僅是能量成本,還有時間成本,無論是生物還是文明都遵循一個最重要的法則:走最簡單、最有利於自身存在與發展的道路。
就像德國哲學家黑格爾所說的: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更何況,像塔比星那樣的高智慧文明應該具有對未來的察覺和分析能力。”南熠端起桌上的咖啡,垂著眼,緩慢而優雅地用小杓攪動著咖啡。
“的確。”布萊恩沉思道:“我們假設塔比星真的已經崩潰,那麽依賴它生存的高智慧文明,應該早在幾十萬年前,甚至更早之前就以預知這一情況。
就像我們現在也已經能預知太陽的未來,如果我們的文明一直存在,那麽在太陽變成紅巨星前,相信地球文明應該早就做好準備,不會真的等到災難來臨的那一天才倉皇逃命。
所以,假如塔比星人真的看中了地球,那麽要來,他們應該在幾萬年前甚至更早以前就已經到來。
普通人搬個家還得提前裝修,一個星球的搬遷,難道不提前做好萬全的準備嗎?!”
在南熠的提示下,布萊恩用新的理論證實了他之前的推論。這個結論,讓布萊恩放松了許多。
南熠沉默不語,眉宇間卻是無奈、哀傷和自嘲。
還沒有弄明白的桑賈伊,掰著手指頭說:“一、與其耗費巨大的能量去搬遷,不如重新建立;二、長達數千年的星際航行過程存在極大的不確定性,高智慧文明應該不會像賭徒一樣,下這麽大的賭注;三如果要來,應該早就來了,除非還缺少什麽...”
在桑賈伊嘟囔的時候,布萊恩一直在翻看月球麥田圈照片,他舉起其中一張,皺著眉對遠坐在窗前的南熠問道:“我百思不得其解,這些顯然不是地球人的傑作,這些製造者為什麽一直在關注像我們一樣的超能群體,難道在我們身上,或者說在菲陽身上有他們需要的某種特別的東西?”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桑賈伊激動地喊道:“是菲陽!菲陽她能看到暗物質、看到電流、看到蟲洞,所以她是打開蟲洞的鑰匙!塔比星人到地球上來,不是要我們的水資源、石油資源或什麽別的, 那太可笑了,他們是來找鑰匙的,打開蟲洞的鑰匙!”
這個假說,讓布萊恩也為之緊張起來。
“憑什麽只有地球人有鑰匙?假如這真是唯一的鑰匙,那菲陽這把鑰匙應該早就被拿走了。”南熠語氣嘲諷地說。
“也是,菲陽在我們現在看來很特別,說不定將來就會有很多個像菲陽一樣的人出現,所以,在文明比我們先進得多的塔比星上,這根本就是小兒科。我們這是以螞蟻的思維去看待外星人類...”桑賈伊煩惱而不解地說。
“不是菲陽?那麽還有什麽是我們沒有認識到的,麥田圈製造者關心的,真正重要的東西呢?”布萊恩問道。
南熠站起來,走到窗前,望著雨幕朦朧的陰沉天空,輕歎道:“地球人最大的愚蠢在於,用自己渺小的連微塵都不如的知識,去自以為是地解釋宇宙的全貌,去否定宇宙中自己以為不可能的存在,忽視宇宙中最寶貴的東西。
愛因斯坦曾說:“一切都是安排好的”,時空的長河早就鑄就,恐龍阻止不了,地球人類一樣阻止不了。命運的車輪,論誰都擋不住,我們只能隨著這股洪流前進。”
南熠這答非所問的回答,讓布萊恩想起了19年前艾倫的話,他頓時再次感到一種暴風雨即將來臨的恐懼:“什麽是宇宙中最寶貴的東西?命運的車輪到底掌握在誰的手裡?地球又將被推向何方?”
這些問題也許只有時間才能給予答案,可是當答案揭曉的那一刻,會不會為時已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