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過程中她並沒有失去意識，所以隻得看著自己的身體重重摔到地上，像一隻熟透的西瓜被人一腳踩了個稀巴爛。

　　這就是地獄獨特的歡迎禮節?

　　陳褚抬起頭，卻發現一個與她一模一樣的影子獨立於破碎的軀體站在一邊，低著頭，仿佛在審視著什麽。

　　“她”也帶著一頂類似的帽子，身上的衣服卻有些細微的不同，影子聳了聳肩，連小動作都如出一轍。

　　然而只是一瞬，待陳褚凝神仔細看去，人影突然憑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蒼老的女聲在耳邊響起:“你生前都犯了什麽罪?”

　　犯罪?

　　陳褚眨了眨眼睛，看著從黑暗中走出，一身漆黑長袍的老婆婆，作為一個生在春風裡，長在紅旗下的遵紀守法好青年，這還是第一次有人上來就這麽直白。

　　“奸淫擄掠，殺人放火?”

　　“……”

　　“貪財好色，謀財害命?”

　　“……”

　　見陳褚一直搖頭，老婆婆也變得不耐煩起來:“背叛信仰，不守承諾?”

　　陳褚搖頭的動作頓了頓:“嗯…”

　　見對話出現轉機，老婆婆終於長舒一口氣，輕車熟路地指了指地面，用哄小孩子一般的語氣道:“一會送你去第三層，很簡單，幾十年就完事了。”

　　“去哪?”

　　“你們這種人老太婆我可是見多了，既想帶著虔誠上天堂，又不願意贖罪，反而選擇用遺忘和僥幸換取下一次機會，幾千年了，還是沒一點長進……”

　　紅色的光圈出現在陳褚腳下，見事情發展好像有些不對，她連忙叫住一邊轉身一邊絮絮叨叨的老婆婆:“我是來找七號的。”

　　老婆婆皺巴巴的臉上突然露出了一個奇怪的表情:“七號早就不在這了。”

　　“她給了我一張黑色的通行證，說是作為獎勵來這裡找她就行——她什麽時候能回來?”看著對面人的表情，陳褚直覺感到一絲不對。

　　果然。

　　老婆婆慢條斯理地抬起頭，難得認真地看了她一眼:“我不知道是誰騙了你，不過我認識的七號早就死了，少說死了有三百年了。這兒是地獄，只有帶著強烈信仰的人，在自我認知死亡後會被引渡過來，根據生前的罪孽進行清算，直到靈魂變得潔淨無暇才能重返天堂。”

　　不知是不是錯覺，最後幾個字她加重了字眼，表情有些略微的譏諷。

　　“這……我不想重返天堂，回到之前來的地方就行，您看有沒有什麽辦法?”

　　“不可能的，死了就是死了，死人就該去死人該呆的地方，不要談戀世間了。”老婆婆連連搖頭:“我老婆子在這幾千年了，你這種癡人說夢的人見過了沒有一千也有八百，若是早點下去，你或許還能找個清涼的地方，少受些痛苦，熬個三四百年也就過去了——”

　　各種壞消息湧入腦海，陳褚面無表情地站在原地，眼中情緒複雜，一時卻又想不出什麽好辦法。

　　“我沒有犯罪。”

　　“什麽?”老婆婆還在耐心地等她想通，聞言卻是一愣。

　　“我沒有犯罪。”陳褚重複道，眼神堅定而清澈，任是誰都不會懷疑這句話的真偽。

　　“嗯……這可就難辦了。”老婆婆扯了扯身上的黑袍，仿佛有些為難，又加重語氣問道:“沒犯過任何罪?沒有過貪婪?從未殺生?不要想騙我，我可是可以看到你的記憶。”

　　“沒有。什麽也沒有。”陳褚好像一瞬間變了個人，

表情一致，氣場卻與之前截然不同，她的眼中帶著迷茫反問道:“我為什麽會在這裡?”　　老婆婆快如閃電地伸出右手，漆黑的指甲死死扣住陳褚的天靈蓋，力道大得仿佛要把她的腦袋捏碎。她盯著陳褚的眼睛，仿佛在裡面認真尋找著什麽，過了好一會又挫敗地松開手。

　　“只有一個辦法了。”她自言自語，衝著空無一人的方向略微提高聲音道:“70312號，尋求重新判定。”

　　話音剛落，二人面前突然憑空出現了一道血紅色邊緣的窄門，帶著濃濃不詳的氣息，老婆婆卻沒有在意，眼中帶著懷念將它一把拉開:“三百年了，竟然還能再次見到它。”

　　陳褚不知她說的是什麽意思，只能懵懵懂懂地跟了上去。

　　與剛剛一片漆黑的“招待處”不同，門後的世界亮的嚇人。不是天堂那種柔和溫暖的光源，而是幾排高瓦數的白燈管，齊刷刷的掛在頭頂，裡面的人們聽到響聲從格子間裡抬起頭，臉上帶著即將猝死般的疲倦。

　　這些現代標準社畜狗的打扮讓陳褚抽了抽嘴角，仔細看去，裡面的人大多奇形怪狀，動輒缺胳膊少腿，或者表情猙獰，舌頭伸的老長，一個個死不瞑目的模樣。甚至有個中年男人，一邊將腦袋放在桌子上辦公，一邊活動著已經有些腐爛的身體，皺成一團的五官裡一張嘴在不斷大聲地高喊咒罵——“若是早知道死後還要工作，我一定一開始就不該在這個該死的世界出生。”

　　陳褚:“……”

　　接待的老婆婆卻顯然沒有忘了正事，攥著陳褚手腕穿過大片的格子間氣勢洶洶地走向了最中央的辦公室——然後畢恭畢敬地輕輕敲了三下門:“金先生嗎?我是接待處的小孟，這裡有些問題需要提交給上級處理。”

　　辦公室上掛著一個金光閃閃的名牌“地獄判官兼第三大惡魔辦公室”。

　　下面是一個穿著西裝的尖鼻子中年男“人”一臉嚴肅地半身證件照。

　　“請進。”拿腔作調的語氣讓自稱“小孟”的老婆婆一下子笑開了花，仿佛獲得了什麽天大的殊榮，陳褚作為她的“戰利品”被首先推了進去。

　　推開門，屋子裡的擺設很是簡潔，主人好像有強迫症，素色的沙發搭配相同顏色的窗簾，地腳線與辦公桌邊緣對得整整齊齊。就在陳褚打量著周圍時，照片上的男人也抬起頭，眼神銳利地望向門口。

　　他的臉平平無奇，一雙眼睛卻帶著與皮囊毫不搭配的氣質，燈光的映照下竟顯得有些熠熠生輝:“坐吧。沒你事了，你出去。”

　　“小孟”立刻走了出去，沒有半句嘮嘮叨叨的廢話，陳褚想了想，也把屁股微微搭在了沙發的一角。

　　“把你缺失的那部分記憶拿出來吧。我不是小孟，規矩是我定的，我自然也可以隨意更改它。如果可以，我更希望與你開誠布公。”

　　“記憶?”

　　“別裝糊塗了，噢，我明白了，像你這種人要是做就一定會做的給自己不留後路——拿出你右手口袋裡那塊黑漆漆的石頭， 見鬼，真不知道混沌怎麽能到你手裡去——然後心裡想著提取記憶。”

　　半秒鍾後，陳褚熟悉的神情在臉上一閃而過。

　　“呵，用自我催眠加上記憶提取，可真是你能想出來的辦法啊，陳褚。”

　　陳褚有些鬱悶，看著對面自來熟的男人，心中倒要看看他在賣什麽官子。

　　“情況我都知道了。”金先生的官腔讓陳褚有種穿越般的違和感，他從抽屜裡拿出一張打印好的a4紙放在陳褚面前，表情和語氣甚至算得上是和顏悅色:“這裡有一份文件，可以解決問題，具體情況還要你本人自行選擇。”

　　a4紙上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各種漢字和符號，像辦電話卡套餐一樣讓人眼花繚亂，陳褚快速掃了一遍，具體總結下來就是各種奇怪的空缺職位。

　　比如最下面的“地獄接待員”，“刑罰各層管理者”，對應著旁邊的數字十六，待遇從優，一周雙休;依次往上，“文娛人員”對應數字二十五，後面一個小括號裡寫了一個輕輕的“打折”二字，於是二十五被劃掉，變成了數字九，待遇極好，創新意識強者優先。

　　“……”這都是什麽和什麽啊。陳褚的眼神沿著字跡逐漸向上，突然定定地停在最上面的一行。

　　“就是它了。”陳褚沒有任何猶豫。

　　金先生饒有興趣地挑了挑眉，卻未做聲。

　　“死神”二字清晰明了地寫在最顯眼的地方，對面的女人也沒再說話，只是死死地盯著它，仿佛在看人生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