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波蘭人說:“上帝在關注，時間在流逝，死亡在追逐，永恆在等待。”(1)

　　“這樣的東西本身的存在就夠難纏了，更別說是作為法器……”馮白的聲音低了下去，身體緊繃，眼睛緊緊盯著對面看似人畜無害的小男孩。

　　“不要那麽緊張嘛，陳褚姐姐。”波克.查雅舔了舔嘴唇，嗓音粘膩陰冷:“你剛剛不是問我銀鉤亞當的事嗎?你過來，我就告訴你。”

　　聽他的弦外之音，看來銀鉤亞當大概沒落得什麽好下場。他與陳褚只是利益之交，後者卻對他的性格再清楚不過。

　　奸詐狡猾，視人命如草芥，以原住民的身份輕輕松松殺了一個遊戲參與者，像個瘋子一般向往著創世紀——然這個幾乎沒有什麽弱點的人卻輕易被對面的小男孩找到並抽走了腦子裡的記憶，就像碾死一隻螞蟻。

　　波克.查雅看著陳褚輕蔑一笑，將手中的人面骷髏花放在手中慢慢地把玩著，像一隻玩弄老鼠的貓一般，遲遲沒有動作。

　　突然，馮白出手了！

　　他腳尖點地，一瞬間騰空而起，然而比他更快的是從他手中的折扇上射出的點點銀光，暗器直撲波克.查雅的面門。眼看退無可退，銀針即將沒入他的額心時，波克.查雅的周身卻突然浮現出一層黑紅色的暗影，將他牢牢包裹於其中。銀針非但沒有將其穿透，反而被融化成了一堆粉末。

　　馮白從未認為對面的敵人能被一擊必殺，他的手在空中捏了一個奇怪的姿勢，掌心頓時凝出一層滋滋作響的白光，讓周圍的暗影四處閃避。

　　然而波克.查雅依舊站在原地，動也不動，在馮白的掌心即將觸碰到他時，突然浮現出了一個古怪的笑容。

　　一切都在瞬息之間，馮白心道不好卻無法停下。陰影一觸及到他的掌心，頓時將白光一口吞噬，像層層疊疊的藤蔓般順著他的手臂向上生長。

　　馮白反應極快，從手上一把抓下一層手套樣的薄膜。陰影並沒有如同他們想象的那樣停止，反而繼續向上攀爬。

　　就在陰影即將把他整個人都吞噬時，馮白突然衝著陳褚的方向無奈地笑了一下。

　　“陳褚，我雖答應了花顏要把你帶過去，不過並不打算在這賠上一條性命。”他聳聳肩，臉上的表情重新變得懶散:“所以剩下的你還是自求多福吧。”

　　陳褚:……?

　　只見那個男人用戲腔捏著嗓子唱道:“看客皆道戲文癡，你我盡是癡中客。”

　　隨著他的高音塵埃落定，就像在聽戲一般，戲台中央貌美精致花旦的影子一閃，瞬間在黑影中消失，轉而替代的是一身衣襟上墜著珍珠美玉，領口下擺處上繡著鳳凰鸞鳥的華美戲服。

　　“哼，狡猾的小子，竟能用戲中人來金蟬脫殼……”波克.查雅冷哼一聲，並沒有去追逃之夭夭的馮白，反將陰森的視線轉到了慢慢後退的陳褚身上:“陳褚姐姐，你的同伴丟下你不管了呢。”

　　主動攻擊是不可能的，陳褚咬緊嘴唇，現在還不知道人面骷髏花的攻擊方法，但是似乎無法遠程攻擊。

　　既然這樣……

　　趁著波克.查雅還在利用廢話來增強她內心恐懼的間隙，人狠話不多的陳褚轉身就跑。

　　漫延的黑暗無邊無際，那個人似乎能夠將超市中的空間轉化為自己所用，陳褚跌跌撞撞向前跑去，一路撞翻了無數貨架。明明超市的光線就在前方，卻始終和她有一線之隔，死神的腳步卻不急不緩，慢慢迫近。

　　伴隨著逃亡的是一路上此起彼伏的慘叫，在超市的空間被黑暗吞噬的同時，其中的人和商品也同樣被這片沼澤一視同仁地腐蝕殆盡。

　　波克.查雅對於遊戲不屑一顧，他只是在享受著狩獵的樂趣，對他來說，捏死陳褚這樣的螻蟻輕而易舉，她不停奔跑，卻永遠無法逃離他的陰影，不斷掙扎，不斷絕望……就像將蜘蛛的腿一條一條拔下，然後看著它扭動著笨拙的身體，被鉛筆慢慢釘死在白紙上。

　　“嘭！”

　　受到劇烈撞擊，貨架上的薯片如同潮水般將陳褚淹沒。她神情狼狽，呼吸急促，四肢再沒有力量支撐住身體重新站起來，只能趴在地上，匍匐向前移動。

　　不能停下，我不能死在這裡……

　　如果世界上真的存在神明，他此時一定正支著頭，饒有興趣地看著這一幕，而不是對悲慘伸出援手。

　　永遠不要期待任何奇跡發生。

　　波克.查雅似乎是玩膩了， 慢慢踱步追了上來。陳褚沒有回頭，繼續向前掙扎。帶著亮金發色的小小身影慢慢出現在她渙散的瞳孔中，小男孩笑得仿佛一個墜入凡塵的天使，碧藍的眼睛裡帶著冰冷的惡意。

　　那朵黑色的人面骷髏花像地獄的珠曼沙華般，流淌著數不盡的鮮血與冤魂。

　　沒有人能救她，陳褚清晰的認識到這一點。從一開始她就錯了，機會加上智慧每每都能讓她死裡逃生，無數比她更強的人死在她的陰謀算計中，導致她明知自己的敵人無比強大，潛意識中卻仍帶著高高在上的傲慢。

　　而她所憑借的一切在波克.查雅絕對性的力量面前，都仿佛是一個愚蠢的笑話。

　　如果能再給我一次機會……

　　如果……

　　她此時終於理解綠綠被記憶回溯器吞噬的滋味，如今也重蹈覆轍將希望寄托於“如果”。

　　“晚安，陳褚姐姐。”

　　黑色骷髏花的花莖筆直地插入陳褚的背心，她聽見自己的心臟劇烈掙扎後終於歸於可怕的安靜。

　　女人趴在冰冷的地面上，鮮血從她的傷口湧出，她久違地感到溫暖，隨後是冰冷從手指尖開始漫延，逐漸席卷全身，讓她仿佛置身冰窖，死亡如約而來將她的靈魂吞噬。

　　黑暗此時對她來說已經變成一種奢望，眼前抽象的走馬燈斷斷續續，短短二十多年的記憶破碎扭曲。生命流逝帶來的眩暈與痛苦甚至讓她想像其它人一樣大聲尖叫。

　　“還沒結束呢。”最後的最後，陳褚聽到波克.查雅如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