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這般的爭論在市集、酒樓、茶肆之中是比比皆是,百姓們都爭得如此激烈,更不用說朝堂之上了。
原本請開邊市的多是武將,概因武將長年征戰在外,熟悉邊塞情況,知曉對付韃靼需得一手軟一手硬,有技巧有策略的對付,反對開邊市的多又是文官,這些京師中的官僚們,成日價坐於朝堂之上,抱著祖宗成法,死要面子活受罪,對付韃靼人只會死硬到底,若是敢言一個退字,那都是通敵賣國!
大慶重文抑武,武人在朝堂之上向來不敢同文人爭鋒,隻這一回武將卻是得了皇帝授意,有皇帝在背後撐腰,於是罕見的抱成一團,九邊總兵個個上書請求朝廷開邊市,又有不少勳貴世家,亦是站在了武將這一派,如此一來兩派倒是鬥了個旗鼓相當,不分伯仲。
而朱厚照這點火之人,卻是在背後靜看眾人你方唱罷我登場,一會兒你罵我通敵賣國,我便罵你因循守舊,不知變通;你罵我資敵,我便罵你誤國;你罵我勾結外賊,我便罵你黨爭害民……
這廂卻是日日上朝吵來吵去,鬧得越發激烈了,按說這樣的情形做皇帝的便應當出來力壓場面,隻咱們這位少年皇帝卻是個異類,很是有些看熱鬧不怕事兒大的架勢,卻是言道,
“開邊市於國於民,於江山社稷都是大事,又有話說理不辯不明,大家辯一辯是樁好事……”
卻是下旨駐京五品以上官員,無論武臣文將,又或是那些多少年吃乾飯不上朝的勳貴,全總索數要日日上早朝,命所有人每日點卯,必須到場,每日裡辦完正事之後,便是要眾人討論開邊市之事!
韓世峰乃是五品的官兒,也是在上朝之列,隻若是無有特別重大之事,他並無需日日到朝的,但如今皇帝下了令,他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每日裡早早起身趕去午門,與眾人排隊上朝。
皇帝陛下有此一舉實則不是安好心,大慶朝向來文武之間看不順眼,往日裡文官們見武官都是鼻孔朝天,有那態度惡劣的便背過身去,一甩袖子罵一聲,
“莽夫!”
武官們勢微,便是那官職文低武高的二人相遇,武將都要矮上一頭,見面只能忍氣吞聲,躬身施禮,可如今有皇帝在背後撐著,倒一個個挺起了腰,見著文官也不行禮了,反倒是腆肚瞪眼,大搖大擺的搶在頭裡走,這讓平日裡佔盡了上風的文官們如何能受。
這廂肚子裡憋著火呢,在朝堂之上吵起架來,那便是言語越發刻薄,措詞更加惡毒,文縐縐的罵起人來,那是連人祖宗十八代都要罵遍了!
武將們也不差,能做到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之人,可不是那大字不識的小兵丁,這些人也是熟讀兵法,上馬能武,下馬能文的,聞聽得對方如此不客氣,當下也是挽了袖子,卻不來文縐縐的,而是將在行伍中學到了一應天南地北的髒話全用上了!
這個罵匹夫無賴,婢女所養!
那個便罵你娘球偷人,是個雜種!
這個罵竊爾乃祖,世代下賤!
那個便應我前頭與你娘交好,一時不慎將你漏出!
一時之間汙言穢語,滿朝堂亂飛,比那市井裡的集市都要還在喧鬧幾分,下頭人罵得面紅耳赤,不管不顧了,上頭的皇帝卻是聽得眉飛色舞,好不暢快,時不時還拉了一旁的小太監過來問道,
“這一句話,是哪裡的罵法,你可曾聽過,朕還是頭一聽,甚麽意思?”
小太監苦著臉應道,
“陛下,奴婢在宮裡沒聽過,不過罵的那位大人,聽口音應是與奴婢同鄉,這……這句話奴婢小時在鄉下聽那些婦人們開罵,意思……意思便是罵對方是公公扒灰生的孩子!”
朱厚照聽了笑得很是譏諷,
“瞧瞧……我大慶這朝堂之上,這幫子飽讀詩書的學士們罵起人來,跟鄉下的潑婦亦是沒有兩樣!”
正大笑間,下頭戰況又起變化,卻是武將們見上頭皇帝笑了起來,那更是來了精神,仗著嗓門兒粗大,挽了袖子指著對面開罵,這廂再不客氣,全數往對方女性親屬身上招呼,一通兒罵下來,已是將自己與對面的文官們結了一百八十道親了,從對方母親、祖母、曾祖母及以上掰著手指頭算起,全數都來了一段露水的姻緣,做了人家便宜長輩!
文官們罵人不帶髒字,雖說段位高些,但那有這直白白同對方女性長輩發生關系來的侮辱人?
這廂自有人氣不過了,終於忍不住哇呀呀衝上前去,便是一個直拳,那邊武將們罵戰不怕,打架便更不怕了!
見拳頭來了不閃不躲,抬手便抓了手腕子,再這麽一扭,對面的人便歪到了地上,再照屁股上一腳立時就來了一個狗吃屎,這文官們一看不幹了,
“劉大人被打了!”
“劉大人被打了!”
“好大的膽子,竟然大殿之上公然動手,決不能讓劉大人吃了虧!”
於是乎這邊一擁而上,那邊自然也不甘示弱,這便群毆起來了!
說起來大慶朝堂之上官員們打架也是時有發生之事,想當年先帝在時,文官們便因政見不合,黨派相爭,當著弘治帝的面打的難分難解,最後還是由殿上的大漢將軍領著一乾侍衛們分開了眾人。
那時的弘治帝是又氣又是無奈,而如今的正德皇帝卻又是興奮又激動,他在龍綺之上也是坐不住了,一撩袍子站起身,抬起一腳踩在龍椅之上,看得是上竄下跳,一面看還一面遺憾道,
“這場面難得一遇,只可惜皇后不能來看!”
想了想轉身叫小太監,
“去後頭叫皇后換了衣裳來看熱鬧!”
小太監一聽有些懵了,
“陛下,說……說甚麽?”
“朕說去後頭叫皇后換了衣裳來看熱鬧,晚了便看不著了!”
小太監這才回過神來,忙悄悄溜了出去,夏後那頭聽到消息,果然飛快的換好了衣裳跑來看熱鬧,身後竟還帶了一個小尾巴,
“垚兒,你怎麽來了?”
朱厚照見著兒子有些吃驚,兒子太小,這樣的場面讓他瞧見怕是不好吧!
只可惜朱載垚根本不理他,滋溜一下子竄到了大殿的一根柱子後頭,比他老子還不顧臉面,要就近觀看文武百官打架!
朱厚照有些擔心兒子被人誤傷,正要叫人下去護著,卻見一旁侍立的侍衛當中,出來一個身形高大的,一把將太子抱了起來,仔細一看竟是衛武,這才想起來今兒是自己特意叫了衛武在殿上當值,不由放下心來,拉了扮成小太監的夏後道,
“無事了,放心看吧!”
下頭衛武抱著太子退到一旁,將太子往脖子上頭一架,
“太子,這般看更清楚!”
朱載垚小小的人由仰視眾人,硬生生變做了居高臨下,俯瞰全場,不由喜得笑眯了眼,伸手抓了衛武的頭髮,四下張望看得十分的起勁兒。
卻見得這大殿之上,紅袍翻飛,玉帶亂舞,官帽亂顫,拳頭頻舉,那慘叫之聲也是此起彼伏,有人在叫,
“我的鼻子!”
又有人在呼,
“我的腿!”
有人在罵,
“打死你個小白臉子!”
有人應道,
“我讓你罵我娘,讓你罵我娘,我踹死你!”
高叫聲,怒吼聲,拳頭打在肉上的聲音在大殿之中響成了一片,皇帝早在心裡恨透了這幫子正事不做,只知道耍嘴皮子的文官,卻是有意要讓他們吃吃苦頭,竟是冷眼看著武將們打得文官,丟盔卸甲,節節敗退。
這也是今日裡遇上了,正好首輔李東陽因病告了假,實則這位也不是因病,只不過不想摻和進這事兒之中, 便告假躲開了。
他乃是不讚同開邊市的,隻也猜出陛下的心思,便索性使了一個拖字決,由著皇帝在朝堂之上折騰,想著待得鬧上一月兩月,日子久了,這事兒便不了了之了,屆時自己再出來收拾殘局,給皇帝一個台階下,譬如提出要韃靼稱臣納貢才許互開邊市,韃靼只要不應,那便不是我們的事兒了……
誅如此類,推諉敷衍之借口,李首輔使的是駕輕就熟,隻李東陽精明算計了一世,卻還是算漏了陛下的性子,萬萬是沒有猜到陛下會如此不按牌理出牌,暗中挑唆著文武亂鬥,待他得到消息趕來時,朝堂之上已是哀鴻一片了!
論筆杆子武將們不是對手,可論拳頭武將又怎麽會輸,這群架打起來手上沒了輕重,李首輔叫了殿上的大漢將軍將人分開,再仔細一清點時,才發現文官這頭竟是重傷十來個,輕傷則是人人都有,武將那頭無人重傷,隻七八個臉上掛了彩的,還聽人罵道,
“呸……果然百無一用是書生,打架跟女人似的,還用指甲撓,這招是你跟小姨娘學的吧!”
此言一出,文官這頭又有人按捺不住要跳起來動手了,李東陽氣得是雙眼噴火,怒喝一聲,
“朝堂之上豈容你們放肆,還不向陛下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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