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武與那楊其舉杯對飲,都是仰脖一口飲盡,放下酒杯,衛武搶先取了酒壺過來為楊其斟滿,笑著道,
“七爺乃是這京師地界上的大人物,小武不過就是個混飯吃的小雜魚,能蒙七爺看得起,真是小武的榮幸,我敬七爺!”
楊其欣然飲了一杯,如此二人你來我往,卻是酒過三巡,這才說到正事之上,楊其問道,
“小武,你即是將話都遞到了哥哥我的面前,想來也是知曉哥哥我這營生的奧妙之處,你也是個機靈人,今兒哥哥便當面問個實話,你卻是為何要入錦衣衛?”
即是要入錦衣衛,自然也是有一番審查的,祖宗八代是要查的,來往親朋也是要查的,衛武將話遞到之時,楊其報給上頭查過了,衛武乃是三代的良民,在京師無親無故,卻是個自小混街面的,這類人若是用好了,倒是有大益處的!
不過這類人也最是精明能乾,輕易不被人左右的,錦衣衛雖說吃著皇糧卻少了自由,似衛武這種野性難馴之人為何會入錦衣衛,自然還是要問一問的!
衛武笑道,
“哥哥即是問到了這處,小弟自然也不能不說……”
一面替楊其倒酒道,
“哥哥也知曉小弟家裡乃是個窮困的,老娘也是雙眼俱盲,弟弟年紀也是不小了,在這街面上混著終究不是個事兒,便尋思著要謀一個出身,也為兒孫掙一個前程。弟弟我文不成,武不就,又不想經商入了下流,便只有走錦衣衛這一條道了!”
楊其聞言挑了大指拇笑道,
“好好好!小武果然是個有志氣的!好男兒便應拚個蔭妻封子,也不枉費這一身大好的皮囊!”
當下二人又是酒倒杯乾,楊其放下酒杯,沉呤一番卻是又道,
“兄弟有這上進之心,做哥哥的自然也不能不助你一把,不過……”
頓了頓見衛武做洗耳恭聽狀,
“這入行也是有行規的,錦衣衛雖說乃是公家的人,但有些規矩卻是比黑道還黑,旁的我不同你講,以後自有人教你,只有一條便是引見連坐的,你若是讓我做你這引見人,以後但凡犯了事兒,也要牽連到我的……”
衛武忙拱手道,
“哥哥高義,兄弟時刻銘記在心的!”
楊其一擺手道,
“你且先別謝我,待我講出來,你若是還肯點頭再說不遲!”
衛武聞言道,
“哥哥請講!”
楊其臉色微沉道,
“兄弟,做這一行雖是入官門,卻是與我們黑道也是相差無幾,但凡有違紀亂法之事,又或是中途想退出……這上頭有國法,下頭還有私法,我這引見人也是頭一個饒不了你……”
頓了頓又道,
“兄弟想來也知哥哥我的營生,在這京師之中白道不敢說,但黑道之上,總歸有幾分能耐,兄弟但有不妥……”
說著話卻是伸掌按住了那喝乾的酒杯,輕輕往下一壓,
“波……”
一聲,酒杯應聲而碎,楊其陰沉著臉道,
“別說是自己,便是家中老母也難逃了!”
言罷抬手,破碎酒杯立時在桌面上四散開來,衛武垂眸看著,眼中寒光一閃旋即斂去,卻是抬頭哈哈一笑道,
“哥哥放心,我衛武即是來投,必定是要想有出頭的一天,不混出名堂便是哥哥趕我也是不走的!”
這錦衣衛多乃是世襲,有民間招收之人也是從最低階的力士做起,
想升職十分艱難,衛武走這條路雖比做混子強,但也是一條崎嶇之路! 楊其聞聽了哈哈大笑,
“好好好!好兄弟有志氣!”
二人這廂推杯換盞喝到了半夜才散,分手時約定了第二日楊其帶衛武去錦衣衛衙門見人,衛武回到家中,老娘吳氏聽得聲晌忙出來問道,
“可是我兒回來了?”
衛武就著井水的涼水洗了一把臉,應道,
“娘,是我回來了!”
吳氏摸索著取了繩上晾著的帕子給他,
“這天氣越發冷了,你又吃了酒,莫要使冷水洗臉,仔細受寒!”
衛武一面擦臉一面應道,
“娘放心,我身子好著呢!”
這廂扶了吳氏進去坐好,又進自己屋子取了二十兩碎銀子放到桌上,才對她道,
“娘,我在外頭尋了一個正經的差事,以後便不在街面上做了!”
吳氏聞聽大喜伸手摸了他手臂道,
“我兒也有正經差事做了,你且同娘講一講,做得甚麽差事?”
衛武應道,
“我托人推薦入了錦衣衛!”
吳氏聽了立時一驚,
“我兒怎得會入錦衣衛,錦衣衛做得都是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名聲是大大的不好啊!”
衛武應道,
“娘,你那都是聽外頭人胡說,錦衣衛總歸乃是皇家的人,吃官家飯的,您兒子若是進去,以後便是官面上的人了,以後說媳婦連官家小姐都娶的,如何不好?”
“這……”
吳氏一介婦人,倒是真沒見識過錦衣衛如何凶惡,不過在這京師裡住久了,聽得人都言錦衣衛乃是皇帝的走狗,做的都是那構陷官員,欺壓百姓之事,卻是沒想到自家兒子會入錦衣衛!
這以後要是說起來,只怕左鄰右舍的都不敢來往了!
吳氏想著想著便落下淚來,
“這也是我這瞎眼的老婆子連累了我兒,若不是我把家底子拖垮了,又何至讓我兒小小年紀就在街面上混著,以我兒的聰明,早早送入學堂裡念書,旁得不說做個帳房先生也是沒跑的,又何至進那處遭人唾罵的地方去!”
衛武聽了卻是皺眉,
“娘怎得又說這樣的話,兒子我這是想奔個好前程,為自己謀一個出身,錦衣衛乃是天子近衛,有朝一日時來運轉說不得還能伺候禦駕之前呢!有何好哭的!”
說著拉了老娘的手放到了桌上的銀子上,
“娘,這處有二十兩銀子,你仔細收好了,我估摸著若是進去了,只怕每日裡不能似以前般自在了,這陣子您要自己顧好自己了!”
吳氏摸著手裡的銀子,卻是不收,
“你即是初初進去,必要上下打點的,這銀子還是你拿去吧!”
衛武應道,
“娘,這銀子你盡管收著就是,我那處還有銀子,足足夠用了,不必擔心!”
這廂好說歹說讓吳氏收了銀子,才又扶著她上床睡覺,他自家回轉床上睡好,聽得隔壁老娘輾轉歎息之聲,卻是暗暗緊了緊拳頭,
“老子總歸要混出個名堂才是!”
待到第二日天未亮,衛武便早早起了身,先給老娘做了早飯,自己也胡亂的吃了幾口,便換上一身利落的衣裳,仔細梳過了頭髮,收拾打扮了一番,就出了門。
待得到了楊其的府門前,自有人進去通報,這廂領了他進去,坐在偏廳上用茶,卻是足足待了一個時辰,裡頭還未有人出來。
衛武心裡有數,隻端坐在椅上神態悠然,不焦不燥,觸手隻覺茶碗已涼,便招呼了一旁伺候的小廝又換了一壺水,又隔了半個時辰,那楊其才忽匆匆的出來,見著衛武歉然道,
“勞兄弟久等了,昨兒吃酒有些過量,一睡不起,下頭人叫了幾遍才醒來!”
衛武起身見禮笑道,
“乃是我來早了,倒是擾了哥哥的休息!”
楊其瞧了一眼外頭天色,卻是哈哈一笑,心中暗道,
“這小子倒是能沉得住氣!”
他自然是有意晾著衛武的,他知小子在外頭野慣了,想入錦衣衛頭一個便要學夾著尾巴做人,若是沒點子定性如何伺候上頭?
不過這小子倒也是能收能放的, 好好好!
二人說了幾句話,楊其也不再耽擱了,便帶著衛武出了門,領著他往那承天門外的錦衣衛北鎮撫司而去。
這錦衣衛分做南北,南鎮撫司主糾察本衛,北鎮撫司卻是設有詔獄,可不經刑部自行逮捕、刑讀、處決犯人,論起來南北鎮撫司的權勢,自然還是北鎮撫司大一些。
楊其自家的靠山便是北鎮撫司裡的第三號人物鎮撫使霍遜,錦衣衛之中最高職仍是指揮使,下頭設有指揮同知、指揮僉事,都由皇親國戚領銜,卻並不在錦衣衛中做事,說白了就是個領乾薪的虛職。
再到下頭鎮撫使才是實權人物,卻是設有兩位,乃是從四品的官職,南北鎮撫司各有一位,南鎮撫司那位鎮撫使乃是牛坤,在錦衣衛中資歷極老。
因著錦衣衛之中不分年紀,隻論入衛的先後,霍遜雖自覺能力不弱於牛坤,卻仍是要委屈第三,見了面還要先拱手行禮,稱一聲兄長的!
那楊其領了衛武前來錦衣衛衙門,衛武到了地界卻是微微有些吃驚,錦衣衛名聲在外,乃是天子近侍,有糾察緝拿百官之權,理當弄個威嚴氣派的衙門。
隻到了實地一看,才發覺這門面卻是簡樸至有些破敗,除卻門前那一方禦賜的“親軍都尉府”石碑,其余卻是半分瞧不了這乃是個凶名赫赫的衙門所在。
楊其領了衛武進去,就逕直去尋了霍遜,二人立在二門外等了片刻便有人召了他們進去,霍遜此人三十左右年紀,生得面如冠玉,長眉入鬢,鼻直口闊,相貌出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