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看著二女兒進了耳房,這才吩咐身旁的婆子道,
“把門鎖了!”
“……是”
婆子去鎖門,王氏身後的苗氏正抱著小女兒韓縵小聲的哄著,見狀不由面露不忍,
“主母,這樣的天氣……只怕二小姐會悶出病來的!”
王氏冷臉道,
“悶出病總比在外頭丟人好!”
耳房裡的韓紜,聽得外頭院子裡母親的言語,不由氣得伏地大哭起來,王氏又過來對倚門而立的韓綺道,
“你是好孩子!不必理會你二姐姐無禮,屋子裡損壞的東西我明日命人給你補齊了!”
韓綺行禮,
“謝過母親!”
“嗯!”
王氏領著苗氏又出去了,韓綺坐回窗前聽得那頭韓紜的嗚咽哭聲,不由長出了一口氣,
“總算是來得及!”
……
前頭一場病,韓綺其實是因禍得福,一場昏睡醒來,卻是由十五年後回到了現如今,這時節她們幾姐妹還待字閨中,父親還在吏部好好的做著主事,嫡母王氏也未病重,自己與姨娘也未曾在教坊司為奴仆,小妹也好好的未曾受辱,不曾含恨自縊,自己更是未曾……未曾手刃仇人,最後自盡而死……
想到前事……
那一刀插入胸口的痛楚似還在一般,韓綺忙伸手撫著自己的胸口,耳聽得韓紜遠遠傳來的哭泣之聲,不由抓緊了胸前的衣襟,
“二姐姐,對不住了,委屈你一時總比含恨一世好!”
若是自己不捅破這事兒,等到明年大姐姐出嫁,二姐姐與那屈祥麟就會日久情深,到了非卿不娶,非君不嫁的地步,屈家人之後上門提親,父親見那屈家四郎生得儀表堂堂,又學問不凡,更兼其父乃是刑部從五品的官兒,兩家門當戶對,男才女貌,當下是欣然應諾了婚事!
那時節一家上下都對這門親事滿意之極,就是姨娘私下裡也是抱著她們姐妹笑道,
“你們姐姐們嫁得好,以後我的綺兒與縵兒必也能嫁個好人家!”
雖說庶出不能與嫡出相比,不過姐姐們的婚事不差,想來老爺與主母必也不會讓兩個庶出女兒嫁得太差,若是不然以後說出去也沒有臉面。
一家子隻當這是天降的好姻緣,卻不知這乃是閻王爺發下的催命符,二姐姐嫁過去不到一年,屈家就牽連進了一樁謀反的案子,被當今聖上下旨誅了九族,二姐姐那時還身懷有孕,就與屈家人上下六十幾口共赴了黃泉。
她到是一死了之,卻苦了韓家人被牽連,父親與四弟落了個斬首的下場,家中的女眷被打入了教坊司中,更因著此事,連大姐姐的婆家也差點兒牽連其中,幸虧得上下打點才算是脫了乾系,隻徐家從此上上下下對大姐姐都是冷言冷語,徐志茂對妻子更是心生厭棄,大姐姐那嬌養柔弱的性子如何受得這般氣,不過半年就鬱鬱而終,隻留下一個正在呀呀學語的小兒。
主母王氏經此一番接連打擊,是病上加病,在大女兒死後不過一月就跟著過去,隻留下苗姨娘帶著兩個女兒在教坊司中苟活度日。
隻命不由人,她們便是想苟活也難長久,隔了四年,待小妹妹韓縵日漸長大,姿容漸美之時,不幸被奸人看中,卻是強令人將她拖入了房中……
韓綺與姨娘則是事先被人支開,待到她發覺不對想要硬闖時,如何能敵得過那些五大三粗的侍衛,隻被人壓跪在院中,眼睜睜看著那房中燭影搖曳,
人形晃動,耳聽得小妹在裡頭求饒、尖叫、哭泣…… 待到第二日,那仇人志得意滿的離開,韓綺衝過去推開房門之時,只見得妹妹一雙光赤赤的玉腿正在半空之中悠悠蕩蕩,小小的身子掛在那處……
韓綺只看了一眼,便如被人挖心掏肺,整個人墜入冰窟一般,木愣愣呆立在當場,半晌之後她才咬緊了牙關抬起頭來,耳邊廂只聽得自己脖骨咯吱作響,抬頭見著的是妹妹一張慘白的小臉,舌頭都伸了出來……
她的小五妹,才只有十一歲呀!
韓縵死狀極慘,渾身上下不著一縷,一身雪白的肌膚全是抓痕、咬痕,亦有棒打鞭抽留下的紅腫青紫,斑斑點點,條條道道,卻是再無一點完好之處,乃是被人凌辱施暴而死。
韓綺立在那處,隻恨不能當場隨了她而去,但一想到姨娘,卻隻得強撐著精神,緊咬著牙關,將一口銀牙咬得迸出了血來,還要把鹹腥的血水咕咚一聲吞進肚裡去!
隨後而來的姨娘不過隻瞧了一眼,便雙眼一翻昏死了過去,韓綺自始至終未落下一滴淚,顫抖著身子,過去將妹妹放了下來,取了濕帕子一點點擦去她身上的汙穢,又親自為她穿了一身新衣,隻可恨那教坊司的奉鑾,隻嚷嚷著死了人晦氣,要被上司責罰,把屍體扔入亂葬崗就是了,死活不肯好好安葬韓縵。
韓綺紅了眼,拔了頭上的釵子,撲上去用釵尖死死抵住那女人的咽喉,嚇得那癡肥的女人翻了白眼,這才得著二兩銀子……
將妹妹安葬之後,韓綺一如既往與姨娘在教坊司中為奴為仆,與人漿洗縫補打雜,足足等了三年才又等來了機會,半夜裡她趁著仇人夜宿於此間,四周侍衛松懈之時,爬樓翻窗進去一刀插入了對方的咽喉之中,仇人吭也未吭一聲便就此斃命,隻一刀如何能解恨?
待到尖叫人驚動了人來,推開門點了燈一看時,卻見得滿床的鮮血,床上的死屍被人開膛破肚,腸肚流出,凶手卻還騎在他身上,正用刀子挖那腔子裡的心肝……
韓綺殺人犯案被人拿了個現行,當下押至衙門,隻過了一審便發了個斬立決,韓綺欣然赴死,待得刀光一閃,人頭落地,只等著閻王座下的小鬼來緝魂時,卻不料一眼睜開竟又回到了十五年前闔家安泰之時!
此乃是老天垂憐,許我重活一世,救我韓家於危難之前!
韓綺自不能再讓眾人重蹈覆轍!
她計算著時候,知這時節韓紜必是與那屈祥麟暗中有了瓜葛,但還未情根深種之時,便悄悄兒尋證據,隻韓紜性子雖直人卻不傻,與人私相授受的東西自然是藏的十分隱蔽,韓綺幾次三番暗中找尋未果,終於在今日尋到了證據。
當機立斷,韓綺就趁著嫡母來時,在她面前演了一場好戲,將這事兒給揭了出來!
韓綺知曉二姐韓紜性子直爽,又被嫡母嬌慣得有些霸道,知自己壞了她好事,必要心中記恨,不過即便是與二姐姐反目成仇,這門婚事她也必是要攪黃的!
這事兒她也是思慮許久,論起來依著屈家家世與屈祥麟的人才,二姐姐嫁他確實也是高攀,不過這高枝攀上去,若是一朝斷裂那可是會摔死人的,不單自己要死還要帶累著家人一塊兒陪葬,這一回韓綺便是拚上自己個兒的性命也要阻攔的!
韓綺深知自家父母的性子,兩人都是端方守禮至古板之人,若是正經提親,媒妁有言,父母允命,自然水到渠成。
但若是私下相通,暗中有情必是大大不能容了!
這事兒若是讓父親韓世峰知曉了,必定對那屈家四郎也心中不滿,便是屈家門第再高,請了人上門提親,多半也是不會答應的!
因而韓綺這才演了一場戲,令得母親發覺此事,她自知此事做得並不完美,二姐姐不是傻子,在心頭略一思索,就會疑心到自己身上。
二姐姐性子急自然要來尋晦氣,至於主母那頭……
主母便是疑心自己動心計,多半也會歸在姐妹間的小吵小鬧上,自然不會想到如今的韓綺早已不是那鎖在深閨萬事不知的韓綺了!
此事即然走了第一步,韓綺便不會回頭了, 隻一面聽著那頭哭夠了的韓紜正在喃喃咒罵自己,一面靜等著此事如何了斷!
韓綺想得果然無錯,待得天黑韓世峰下衙回來,聞得妻子所言不由也是勃然大怒,他先是責怪妻子道,
“你怎麽教養的女兒,為何與人暗中通信竟不知曉,若不是老三無意漏出來,以後做出敗壞門風之事,看你如何收場!”
王氏自知有責,隻得低頭認錯,
“此事是妾身疏忽,本想著送了她們姐妹兩個入學,一來長些學問,二來結交一些大家閨秀……”
她話還未完,韓世峰已怒道,
“現下如何?大家閨秀未曾結交幾個,倒是與男子有了沾染!”
王氏與韓世峰相伴多年,一向是相敬如賓,少有這般被下臉的時候,被丈夫怒喝一聲,心裡也是委屈,不由垂頭眼圈一紅,只是咬唇不語。
韓世峰見狀自覺語氣重了些,心下一軟,怒氣倒消了幾分,不由緩了口氣道,
“幸得如今發覺還不算晚,你之後需好好管教二姐兒才是!”
王氏忙點頭應是,
“老爺放心,妾身以後必定好好管教紜兒!”
韓世峰想了想道,
“書院那頭二姐兒一時是不能再去了!”
王氏忙應道,
“妾身也是這個意思!”
韓世峰想了想又道,
“那承聖書院實在難進,多少達官顯貴削尖了腦袋想去,大姐兒和二姐兒能進去也是我費了許多心思,四處托人才得了兩個份額,如今白白丟了一個實在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