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堂高虎抖動兩下嘴皮,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母親派她前來參見,就是要撇清藤堂領的乾系。
如今倒好,大谷吉繼追來岐阜城,拽著她一起為前田利益向禦台所求情,頓時把她逼到牆角。
若說前田利益完全不知情,那肯定是假的。那家夥對主君癡迷不悟,對於想要強娶主君的足利將軍,是敢怒又敢言。
明智光秀乾過什麽,藤堂高虎的確不清楚。但前田利益做過什麽,並沒有瞞著自己小圈子裡的藤堂高虎。
藤堂虎高通過女兒藤堂高虎,知道前田利益牽扯進了京都事變,立即命令她來岐阜城參見主君,就是為了把藤堂家摘出來。
藤堂高虎也覺得這樣做很合理,雖然大家是好姐妹,但前田利益這麽作死,姐妹們也隻好自尋出路。
她一向自詡能力出眾,即便臣服於斯波義銀,都覺得有些變扭。姬武士一生就應該求仕七位主君,不斷尋找向上攀升的通道。
斯波義銀雖然厲害,但到底是個男兒身,斯波家的未來晦暗不明,不可深陷其中。
只是藤堂高虎的這個想法,一直被她母親強壓著。母親是半輩子沒混出個正經樣,一朝機遇獲得現在的家業已非常滿意,安於現狀。
藤堂高虎活躍的心思,這才一直沒有暴露出來。直到今天,她毫不猶豫得背棄前田利益,終於透出少許天性薄涼。
可大谷吉繼在斯波義銀面前的表態,讓藤堂高虎一下子不知道該怎麽辦。
藤堂高虎雖然有撇清關系的意思,但前田利益畢竟是斯波武將派的老大,背棄之意不能太明顯,不然以後沒法繼續在近幾斯波領混。
她思索片刻,咬牙陪著大谷吉繼鞠躬,說道。
“臣下也是這個意思。
前田利益大人勞苦功高,這兩年壓製六角家的成績,大家是有目共睹。她不過是一時失察,對您絕對沒有二心。
禦台所,我敢以性命擔保,前田利益大人是斯波家的忠臣啊!”
大谷吉繼取了個巧,藤堂高虎很快反應過來,接上了這個話茬。
斯波義銀對她們的小聰明是嗤之以鼻,又無可奈何。
前田利益對自己忠不忠?那肯定是忠誠的。可問題是,她是否忠誠和是否參與京都事變,就不是一個事!
家臣的家臣,不是我的家臣,這是分封製的特色。
足利將軍富有天下,號稱全天下武家都是足利將軍的臣下。但具體來說,前田利益並不是足利義輝的家臣,而是斯波義銀的家臣。
她對斯波義銀忠誠,完全可以對足利義輝捅刀子,這又不衝突!
大谷吉繼這是混淆是非,偷換概念,硬把前田利益對斯波義銀的忠誠,擋在京都事變的真相面前。
反正藤林杏也死了,死無對證了,誰來證明前田利益真的有參與其中?明智光秀那混蛋的話,誰肯信啊!
義銀歎了口氣,心中惆悵。
他回想當初在尾張,自己一無所有,是前田利益帶自己在荒野清理惡黨,教自己作戰殺人的技巧。
可以說,沒有前田利益這個第一家臣,就沒有今天的斯波義銀。
大谷吉繼的狡辯,義銀可以不理會。但真要把前田利益打落凡塵,義銀忍心嗎?
他揉著額角,自感無力。
對高田陽乃,他下不了狠手。對前田利益,他還是下不了狠手。說來說去,足利義輝真是白死了。
義銀甚至能看見明智光秀那透著虛偽優雅的嘲諷笑容,在眼前忽隱忽現。那混蛋早就知道,自己無能為力。
連家臣都收拾不了,外臣又如何收拾?若是厚此薄彼,義銀公正嚴明的聲望,必然受損。
義銀慢慢閉上眼,說道。
“我累了,你們退下吧。”
大谷吉繼與藤堂高虎對視一眼,兩人都摸不準主君的心思。
沉默半晌,還是大谷吉繼鼓起勇氣,問道。
“禦台所,那前田利益大人的事。。”
義銀閉著眼睛,不想再看眼前晃悠的明智光秀虛影,悠悠歎道。
“道理都讓你說完了,我還能說什麽?她有功,她有勞,我也念著她當年追隨我的那些好。
罷了,我信她便是了。”
大谷吉繼見主君一臉疲憊,亦是於心不忍,覺得自己今日之舉,甚是僭越失儀。
可思來想去,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安慰主君。近幾斯波領這些重臣確是混蛋,她也跟著面上無光。
於是,她伏地叩首,與藤堂高虎一齊告退。
等她們兩人離開之後,義銀才緩緩睜開眼,望著房梁。
禮崩樂壞,豺狼當道,率獸食人。這世道就是不給人活路,要麽同流合汙,要麽趕緊去死。
想要當個人,太難了。
———
藤堂高虎走出內院,抬頭望著新春陽光,恍如隔世。
大谷吉繼默默走到她面前,雙眸盯著她說道。
“藤堂高虎,你還記得當年的誓言嗎?你我兩人,在前田姬面前說過些什麽?”
藤堂高虎低下頭,剛才看過太陽的視線有些迷糊黑洞,她苦笑說道。
“大谷姬,我沒有背叛你們的意思,只是母親的命令我不能違背,畢竟我現在還不是藤堂家督。”
藤堂高虎把責任推得一乾二淨,全推諉到母親藤堂虎高身上。她只是藤堂家的繼承人,聽從家督吩咐,這也不算是錯。
大谷吉繼哼了一聲,不再說什麽。
她常年因病包著裹頭,藤堂高虎看不到她的面色,但知道此事必然為兩人的關系造成裂痕嫌隙。
藤堂高虎暗歎,大谷吉繼真是死腦筋,不懂審時度勢的道理。
良禽擇木而棲,前田利益色欲熏心,不是一個好老大,為什麽還要一心吊死在這根歪脖子樹上?
情義?這年頭能講情義嗎?亂世裡有情有義的人,早特麽的死光了。
藤堂高虎自覺無錯,但她知道大谷吉繼的脾氣,也不敢說什麽,只是訕訕說道。
“大谷姬實在厲害,你對禦台所直言不諱,竟然能使得君上讓步,認可了前田姬的忠義。”
大谷吉繼面有愧色,說道。
“禦台所乃是仁義主君,我這是以小人伎倆裹挾義理之君,不是忠臣該有的行為。
只是為了前田姬,我不得已而為之,實在是愧對主君的恩德。”
藤堂高虎不以為然。
斯波義銀優柔寡斷,也是個太重情義的人。在亂世之中,此乃取死之道。
這件事更堅定了她的看法,跟著一個多愁善感的男人混,實在是看不到光明的未來。
這斯波家缺譜代,無少主,家督又是個男人。哪天斯波義銀不慎殞命,再大的家業也會瞬間崩盤。
只是母親固執,念及斯波義銀的提攜之恩,藤堂高虎多少話都只能憋在心裡,不敢亂說。
藤堂高虎想著心事,嘴上不忘恭維。
“大谷姬自謙了。
就是有你據理力爭,前田姬才能順利過關,我是真為她高興。”
大谷吉繼認真看她片刻,最後歎道。
“藤堂姬,你我與前田姬一起從千軍萬馬中殺出來,好不容易有了今天的權位富貴。
這次的事,我就不計較了,但不要再有下次,好嗎?”
藤堂高虎心中悶哼一聲,面上卻是和顏悅色,點頭稱是。
“這是自然。
這次是母親逼著我出發,我才沒有機會去伊賀國與你們商量。但我也特地寫信過去,就是為了給你們提個醒。”
大谷吉繼態度緩和下來,鞠躬說道。
“是我過於苛責了,請藤堂姬原諒。”
藤堂高虎趕緊鞠躬還禮,說道。
“是我思慮不周,還請大谷姬見諒。”
相互諒解之後,氣氛回暖,兩人邊說話邊往外走。蒲生氏鄉已經為她們準備好了住處,正好一同前往休息。
兩人看似毫無芥蒂,心中到底有沒有心結,是一點都看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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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高田陽乃,藤堂高虎,大谷吉繼的前後到來,斯波義銀對近幾斯波領的疑慮漸漸打消。
義銀這才發現,自己遠比自己想象得更強大。只是含怒不歸,就嚇得近幾斯波領諸姬紛紛前來表明忠心,唯恐落在後面,當了炮灰。
有了這份聲勢,又得到斯波忠基金的新思路,斯波義銀回歸近幾的時機,已然成熟。
但此時的他,已經與織田信長說好,將共同扶持足利義昭上洛,自然無法再擅自回歸近幾。
他命令高田陽乃,藤堂高虎,大谷吉繼先行回歸近幾,安排接應大軍上洛的後續事宜。
織田信長運籌一個冬天的物資已經湊齊,軍勢全部動員妥當。
前田利家動員尾張斯波領軍勢前來匯合,連同山中幸盛的姬武士團組成了斯波家的上洛軍勢。
德川家康也帶著德川家的軍勢前來,抵達岐阜城。
織田,斯波,德川三家預計動員戰兵超過三萬人,已是萬事俱備。只等足利義昭前來,便可以上洛京都,光複幕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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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利義昭望著前方的岐阜城,躊躇不前。
扶持她上位的聯軍就在眼前,明明距離足利將軍的寶座只有一步之遙,但她卻是心存怨恨。
一切都變了。
她以足利義輝姐妹身份,遊走近幾內外各家強藩。雖然各家態度不一,但出於對足利將軍家的恭順,足利義昭是享受了不少尊榮。
可隨著斯波義銀的回歸,各家的態度瞬間變臉。
出身斯波宗家貴種,名位足利義輝未婚夫,手持禦劍,身配金印,背靠禦白旗,斯波義銀哪個身份不比足利義昭正統?
他是天下公認的河內源氏嫡流,比起足利義昭這個出生尷尬的西貝貨,強過太多太多。
足利義昭這些天終於感受到,和田惟政她們勸告自己的意思。這斯波義銀一回來,自己果然就成了雞肋,無人再在意。
更可恨的是,和田惟政她們也被斯波義銀嚇破了膽,根本不敢幫足利義昭爭奪河內源氏嫡流的正統地位,直接嚇跪了。
她們不但自己跪,還勸著拉著足利義昭一起跪,這讓剛才享受起足利將軍般尊榮的足利義昭,如何能夠忍受!
可形勢比人強,足利義昭最後還是捏著鼻子來了岐阜城,以足利將軍家遺女的身份,懇求斯波義銀出手,幫自己登上將軍之位。
她的眼中充滿了憤怒和羞恥,她本該是天下最尊貴的人,卻要忍受一個男人的擺布。
足利義昭暗下決心,總有一天,她要成為名副其實的天下之主。誰都不能爬到她的頭上作威作福,誰都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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岐阜城天守閣內,斯波義銀坐在主位上。下首半席空著,這是留給足利義昭的位子。
再往下,坐著織田信長與德川家康兩席,以及參與這次接待的各家高階武家。
斯波義銀坐在主位上有些無聊,足利義昭的速度比想象得慢了許多。
織田信長顯然已經等得不耐煩,對外面吼了一聲。
“人還沒到嗎?再派人去探一探!”
德川家康笑呵呵說道。
“織田殿下稍安勿躁,可能是足利殿下初來乍到,不熟悉道路,耽誤了少許時間。”
織田信長用手中紙扇敲了敲榻榻米,說道。
“我明明派人去指路了,怎麽還這麽慢?謙信公都等累了!”
德川家康笑而不語,斯波義銀掃了一眼張狂的織田信長,也不說話。這混蛋明明是自己不爽, 硬要拉出義銀這張虎皮說事。
以在場三人的身份,義銀在此等候足利義昭參見是正常的,他是足利義輝的未亡人,河內源氏嫡流身份。
但織田信長和德川家康,就比較微妙了。
若是斯波義銀不在,她們必然要出去迎接足利義昭,表示對足利將軍家的尊崇。
可斯波義銀在此,織田信長便大大咧咧不去迎接,就像是一起等候足利義昭覲見一般,實在是太張揚了。
德川家康有些不安,但她是織田信長的盟友。織田信長不去,她若是去了,豈不是掉了身價?
原本織田德川兩家聯盟就有些失衡,若是德川家康在政治行為上再矮一頭,以後更不好相處。
結果,就變成了現在這樣,三人一齊在天守閣等候足利義昭。原本就有些尷尬的局面,遇到足利義昭遲到,就更有意思了。
武家重禮,覲見之事當然會安排妥當,提前算好路途,以免貴人久候。
可正如織田信長忘了出迎一樣,足利義昭貌似也忘了時辰。
這不巧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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