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銀瞅了眼猿飛佐助,問霧隱才藏。
“猿飛佐助怎麽跟著你來了?”
霧隱才藏心裡無奈,但這一關,她硬著頭皮也得過。
百地三太夫離開關東,帶走了大部分忍眾。剩下的歪瓜裂棗不夠霧隱才藏使喚,關東情報又對斯波義銀非常重要,一直盯著要看。
霧隱才藏在關東手忙腳亂,顧得了頭,顧不上腚。猿飛佐助肯來幫忙,就順手把她給用了。
她心想著,真田信繁如今也是關東侍所一方大佬,牽扯關東攻略甚深,需要情報判斷局勢。
猿飛佐助出身甲賀流,水平不低。霧隱才藏用她的才能,真田信繁蹭點情報,算是雙贏。
誰知道,真田信繁不是東西,專坑朋友。
西上野的長野業正病逝,對外秘而不宣,真田信繁通過小幡信貞的人脈發現了不對勁。
她讓猿飛佐助利用關東保密組的情報網核實,最後搞出突襲西上野,拿下箕輪城的爆炸性大新聞。
西上野至此三分,北有真田信繁佔據箕輪城,中有小幡信貞回歸國峰城,南有北條家重返平井城,還有武田家在碓冰關外虎視眈眈。
好好的西上野之地打成了一桌麻將,真不知道怎麽收場。
真田信繁這混蛋又壞又慫,乾完了反而知道起害怕來,說是忠於斯波義銀,不敢隱瞞君上,硬是要坦白從寬。
霧隱才藏氣得不行,若是讓真田信繁和盤托出,自己怎麽辦?忍眾必須是主君最忠誠的門下走狗,不然隨時會被抽筋扒皮。
不得已,霧隱才藏只能帶著猿飛佐助帶來,主動把這件事交代清楚,爭取寬大處理。
猿飛佐助見義銀問到自己,霧隱才藏的身體下意識一抖,忍不住苦笑起來。
並非她與真田信繁想要為難霧隱才藏,原本真田眾內部商量的辦法,就是裝死蒙混過關。
可真田信繁去了一趟東信,得到真田幸隆死前的建議,與海野利一商量之後,決定向主君坦白。
真田幸隆人老成精,點透了問題的核心,那就是主君的信任。
突襲西上野之事,真田信繁埋頭裝死,斯波義銀就不知道真相了?他只是一時沒有證據,但他心裡和明鏡似的,清清楚楚。
真田信繁做事一直很出格,時不時跳一下。斯波義銀幾次容忍,是因為真田眾的背景特殊。
真田眾出身的滋野三族,是信濃關東山脈一帶的名門望族。這些山民有共同的群山信仰,很抱團。
義銀有心拉攏滋野三族,利用關東這群山民介入關八州局勢,真田信繁就是他選擇的代言人。
真田信繁時常鬧點新聞,但結果大多對關東侍所的擴張有利,所以斯波義銀才願意包容一二。
畢竟,人不能和山猴子太計較,宰相肚裡能撐船。
但主動包容是一碼事,被人刻意欺瞞又是另一碼事了。
真田幸隆說得對,有錯就要認。大不了虛心接受,屢教不改,下次有好處的時候,再犯錯認錯。
君上英明神武,不可以有欺騙的念頭,因為真田眾還想長期跟著斯波義銀吃飯,就得表現出忠誠。
忠誠,是長期飯票的根本。如果真田信繁想在關東侍所,在斯波家混得一席之地,就必須要忠誠。
今日的真田眾,已經控制了大約五萬石的領地。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足夠讓斯波義銀感到忌憚。
這時候真田信繁再耍小聰明,就是給自己找不痛快,替自己未來的前途添堵。
所以,最後真田信繁與海野利一商議好了,讓猿飛佐助跟著霧隱才藏前來匯報工作,將這兩個朋友頂在前面挨罵。
別說霧隱才藏氣得吐血,猿飛佐助也是恨得牙癢癢,兩人都在暗罵自己眼瞎,交錯了朋友。
義銀見這兩人訕訕不語,哼了一聲,說道。
“怎麽?你們倆就沒什麽話想要對我說?”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伏地叩首,喊道。
“臣下有罪!”
義銀嗤之以鼻,當看到猿飛佐助的那刻,他就知道真田信繁又耍心眼了。
人人都知道,他斯波義銀最念舊情。當年真田信繁,猿飛佐助,霧隱才藏三人在川中島戰場之外,救了他一命。
功高莫過於救駕,所以這三人混得風生水起,出身最差的猿飛佐助,也吃上了斯波家臣的編制飯。
真田信繁自知有罪,讓這兩人前來認錯,就是想讓義銀念及三人當年的救駕之功,這小滑頭越來越壞了。
不過,義銀心裡到底是松了口氣。
西上野之地現在不安寧,他已經決定不追究真田信繁的擅自行動,由她鎮守西上野。但這件事,在他心裡有個疙瘩。
如今真田信繁讓猿飛佐助前來,看來是準備主動交代自己的錯誤,義銀的心情頓時好了一些。
有能力的人,總是不太聽話。
真田信繁是個人才,她的所作所為,也時常讓人頭疼。但只要她知道尊卑,懂得敬畏,就還能用。
雖然心裡舒服了許多,但義銀面上肅然,冷聲道。
“什麽罪?說來聽聽。”
霧隱才藏十指打顫,咬牙說道。
“百地三太夫大人離開關東之時,帶走了大批人手。關東情報網捉襟見肘,臣下隻好找了猿飛佐助幫襯。”
猿飛佐助雙目盯著霧隱才藏的後背,恨不得拿出手裡劍戳她幾刀泄恨,這一個兩個都什麽人呢!
真田信繁把她推到前面,霧隱才藏避重就輕拿她頂缸。怎麽?大錯都在我一個小小的忍者身上,你們全是從犯?
義銀笑呵呵看向猿飛佐助。
“猿飛佐助,我記得你有知行地五十石,乃是主家派遣去真田信繁麾下的與力。
我賜予你武家身份,給予你知行恩賞。對你在川中島之援手,我予以的回報,你可滿意?”
猿飛佐助伏地叩首,說道。
“主君天恩,臣下銘記於心,感激涕零。”
義銀板著面孔,說道。
“既然滿意,為何不忠於職守,要在我離開關東時候搞事?
真田信繁用你,是把你當成手足姐妹,推食解衣。霧隱才藏用你,是她信任你的為人,憐惜你的才華。
你怎麽可以辜負她們兩個的期望,惹出西上野之地偌大的風波!”
猿飛佐助愕然看著主君,面容悲憤。霧隱才藏也是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
義銀心中呵呵一笑。
真田信繁與霧隱才藏把責任往猿飛佐助身上推,想往情報緊急,事急從權的方向解釋,然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義銀當然知道猿飛佐助是三人中最無辜的一個,但既然你的姐妹們把你踢出來頂罪,義銀就乾脆把你當罪魁禍首處理。
真田信繁知道義銀需要自己鎮守西上野,霧隱才藏知道關東情報網暫時沒人可以接替自己的位子,主君用得上自己。
可你們自己送上了猿飛佐助,義銀就得好好收拾一下。凡事不能都讓你們稱心如意,也得讓你們知道知道,什麽叫天威難測。
義銀淡淡說道。
“從即日起,剝奪猿飛佐助的斯波家姬武士身份,奪回五十石知行地,趕出斯波家,永不錄用。”
義銀幾句輕聲細語在猿飛佐助耳邊卻是晴天霹靂,一時失神半軟在地上。
她雖然是稀裡糊塗跟著真田信繁救了斯波義銀,但今時這斯波家臣的身份已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
義銀要奪還恩賞,把她追放出斯波家,讓她淪為無根浮萍,頓時嚇得她腦海中一片空白。
一旁的霧隱才藏也是大驚失色,她還沒來得及解釋,義銀就做出了處置,而且是僅次於切腹的重罰。
她忍不住說道。
“主君,請聽我解釋。”
義銀瞅了她一下,把她的話頭堵在了嗓子眼裡。
“解釋什麽?
告訴我長野業正死了,西上野群龍無首,真田信繁是無奈進入西上野,接管當地武家?
還是告訴我情報緊急,你來不及傳遞到近幾,猿飛佐助不小心泄露情報,才有了真田信繁的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
霧隱才藏,你和真田信繁是不是覺得我很蠢?還是篤定你們自身的價值,值得我裝傻充愣?”
霧隱才藏嚇得滿頭大汗,跪在地上不敢抬頭回話
義銀看了眼她身後可憐巴巴的猿飛佐助,這丫頭已經嚇傻了,木木呆呆還沒回過神來。
搖搖頭,義銀歎道。
“不要把我的寬容,當作你們僥幸過關的依仗。
你和真田信繁應該慶幸,你們是自己前來告罪說明,沒有想要把我蒙在鼓裡。
我遂了你們的願,把這件事當成猿飛佐助個人的失誤,你們還有什麽不滿意的?
怎麽?希望我認真去查一查?你們哪個經得起嚴查?
你給我聽清楚,也帶話給真田信繁,下次再做蠢事之前,仔細想想後果。
想想跟隨你們的姐妹,親朋,部眾,你們犯得每一個錯誤,她們都要為你們付出代價。
今天,是你們運氣好。猿飛佐助對我有救命之恩,我願意接受你們的解釋。
但是,下次就沒這麽好運了。”
霧隱才藏將腦袋死死抵在地上,背後冷汗淋漓。
斯波義銀是個仁厚的主君,但他更是天下無雙的武家男戰神。平日裡寬容,只是他不想計較,他真要計較,有人就要倒霉。
你們把猿飛佐助送上門,義銀就不介意殺雞儆猴,鞭她個血肉橫飛,給你們一個深刻的警告。
反正真田信繁已經有了近五萬石領地,她有足夠的能力補償猿飛佐助的損失。
只是失去了斯波家姬武士的身份,讓猿飛佐助這個出身卑賤的山民頓時跌了一大截地位。
這份對姐妹的愧疚,就讓真田信繁與霧隱才藏慢慢品嘗吧。
義銀冷聲道。
“猿飛佐助不再是斯波家臣,關東保密組事務,不準再讓她參與。
霧隱才藏,你禦下不嚴,導致情報外泄。自己下去領十鞭子,知行地削減三十石。
滾吧!”
義銀隨意一揮手,霧隱才藏叩首謝恩,拉著還在恍惚間的猿飛佐助磕頭之後,告退離開。
她的損失亦很慘重,那五十鞭倒也罷了,她的知行地不過五十石,乃是武家身份的象征,跨越階級,安身立命的根本。
如今因為真田信繁的緣故,失去了三十石,只剩下區區二十石,真是痛徹心扉。
霧隱才藏已經下定決心,日後少與真田信繁這個混蛋交往,這種朋友交不得。
半拖半拽,霧隱才藏好不容易把癱軟的猿飛佐助拉出門外。突然,她手中的猿飛佐助一屁股坐在地上,想要大聲哭喊。
霧隱才藏連忙警告道。
“噤聲!主君還在裡面!”
想哭又不敢哭的猿飛佐助抿著唇,表情糾結,最後化作喉間一陣嗚嗚聲,更咽道。
“是你的主君,又不是我的主君,我已經被踢出斯波家了。”
霧隱才藏還想警告她一句慎言,可看她這副被趕出門的敗犬模樣,又有些於心不忍。
歎了一聲,霧隱才藏上前拍拍她的肩膀,低聲說道。
“算了,回去讓真田信繁把知行地補給你。”
猿飛佐助一把將她的手打開,恨恨道。
“廢話!她當然要補償!還得加倍!你也不是個東西,和她一起把黑鍋都扣到我身上!”
霧隱才藏甩甩被打疼的手,的確有些不好意思。
猿飛佐助繼續埋怨道。
“她在西上野佔了那麽多地盤,我卻什麽都沒有了。。可就算知行地能補,身份怎麽辦?
斯波家啊,足利一門眾,將軍家的親族,這家臣的身份。。就憑真田信繁的家格,滋野三族那群野人的門第,這天上地下的。。
她賠的起嗎!”
猿飛佐助說得兩眼淚汪汪, 霧隱才藏想想自己失去的三十石知行地,和馬上要受罰的十鞭子,隱隱覺得鞭子還沒抽,背脊就開始疼。
兩人同時啐了一口,罵道。
“這個王八蛋,斷交!”
———
兩人走後,義銀還在庭中賞秋。片刻,身後傳來腳踏落葉的聲響,他沒有回頭,只是隨口說道。
“準備一下,明日我們就南下去沼田城。”
半晌,身後沒有反應。
義銀回頭一看,沒見著蒲生氏鄉,卻看見一個滿身泥濘的小蘿莉,看起來不過七八歲。
那孩子怯生生得看著義銀,奶聲奶氣喊了一聲。
“義父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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