織田信長指使松永久秀對付和田惟政,松永久秀這個陰人自己不出面,卻教唆三淵藤英拿下了高規城。
足利義昭拉攏三淵藤英,原本是想要挖斯波義銀的牆角,可如今,卻是把自家的牆給挖塌方了。
和田惟政與三淵藤英的問題處理不好,足利義昭的基本盤就要動搖。可偏偏這個時候,織田信長對和田惟政又出手了。
和田家的領地和田村在南近江甲賀郡,就是織田家的勢力范圍。
丹羽長秀在南近江活動了快一年,早就摸清楚了當地的情況,才有了這下打蛇七寸的雷霆一擊。
織田家找個借口把和田村的寨子拆了牆,罰了款,看似公正嚴明,其實是要了和田惟政的老命。
亂世之中,盜匪惡黨橫行,結寨自保是常態。島國遍地城寨,和田村可以說是村,也可以說是城。
沒有了外牆的保護,和田家的這片領地還怎麽過日子?
別說是流竄的賊寇會來滋擾禍害,就算是甲賀眾的同鄉,她們都可能心癢癢不設防的村寨,忍不住把臉一蒙,先搶一把再說。
畢竟甲賀眾內部亦是山頭林立,有些派系本身就與和田惟政不對付。
如果再有點南近江之主織田家的暗示,在南近江這地方,和田家以後只怕再無立錐之地。
和田惟政已經丟了攝津國的地盤,如果南近江老家的地盤再丟,和田家就真的要敗落了。
而且,織田信長做的很絕。
拆了牆,罰了款也就算了。她還下達了不允許和田惟政入見的命令,這是求饒的機會都不給,一副要逼死和田惟政的做派。
在外人看來,和田家要完蛋了,即便是竹中重治這個足智多謀的軍師,也是這般想的。
但羽柴秀吉卻有些不同看法,她曾經親眼見到和田惟政的女兒和田惟長,與丹羽長秀一起入見織田信長。
和田惟政聰明一世,卻沒想到自己早就被女兒賣了個乾淨。也好在女兒提前投效了織田家,和田家這才能有一線生機。
所以,羽柴秀吉不認為和田惟政會完蛋。但是,假設這局面是織田信長刻意為之,那就有意思了。
如果足利義昭的首席重臣被逼低頭,投靠了織田信長。
足利義昭這位新將軍通過攝津攻略,辛苦建立起來的威望,必將蕩然無存。甚至還不如剛才繼位時候,會陷入極其惡劣的困境中。
羽柴秀吉想了一想,低聲說了一句。
“我曾經碰見丹羽長秀大人帶著和田惟長,從大殿的會客室出來。”
竹中重治瞳孔一縮,反覆品了品這句話。半晌,她歎道。
“如此看來,大殿又快要上洛入京了。”
羽柴秀吉點點頭,沒說什麽。
挑明了和田惟長這個關鍵,織田信長的圖謀便不難猜了。
足利義昭雖然是依靠斯波義銀與織田信長,才能一鼓作氣上洛成功。但在兩人之前,足利義昭已經有了自己的擁護者。
這些擁護者之中,最有份量的就是和田惟政與仁木義政。
和田惟政善於外交斡旋,替足利義昭與地方強藩交涉,輔佐其上洛,居功甚偉。
仁木義政控制著阪本城,在足利義輝死前得到足利馬回眾的指揮權,是足利義昭可靠的軍事力量。
雖然足利義昭上洛繼位之後,理論上已經繼承了足利將軍家與幕府,但她靠得住的基本盤卻不多。
幕臣集團從足利義輝收拾伊勢貞教開始,就已經走向衰弱。足利義輝與伊勢貞教先後慘死,幕臣集團的力量更是衰弱得大不如前。
如今的幕臣集團領袖是蜷川親世,足利義昭派出山岡景友對她的女兒蜷川親長私下拉攏,卻遭到直接拒絕。
不是誰都像三淵藤英那麽蠢,這個敏感時刻跳出來換主子,萬一日後有個不妥,死全家都是輕的。
幕府地方實力派的領袖是斯波義銀,足利義昭用心拉攏的三淵藤英在攝津國捅了大簍子,已經讓足利義昭顏面難堪。
畠山高政是鐵了心給斯波義銀當狗,三淵藤英跳反之後,和泉細川家只會加倍向斯波家考慮,以免斯波義銀遷怒。
而足利將軍家的基本盤,來源於當年足利義滿改組禦家人制度,把中樞禦家人改為奉公眾,其核心武力就是足利馬回眾。
因為足利義昭缺乏根基,連當年足利義輝好不容易控制住的山城國極其周邊的莊園,也拿不回來。
沒有地盤就沒有錢糧,僅僅依靠榮譽是無法讓足利馬回眾滿意的,沒錢談個吉爾的忠誠?
仁木義政能安撫住足利馬回眾不造反就不錯了,足利義昭連軍娘們打仗的開拔費都拿不出來,只能勉強維持。
所以和田惟政負責的外交役,竟然成為了足利義昭手中最有力的工具。
如果,織田信長能夠威逼利誘,讓和田惟政改換門庭,足利義昭統禦幕府的根基就會徹底動搖。
幕臣與地方實力派,足利義昭調不動。足利馬回眾,她沒錢調動。仁木義政的阪本城就在南近江,織田信長隨時可以圍城逼降。
足利義昭這個威望墜地的將軍,還有什麽牌能打?她只能是乾瞪眼看著織田信長再度上洛,到京都來給她立規矩。
羽柴秀吉與竹中重治都看明白了,但她們卻不好多說。
和田惟長這個女兒,是織田信長策反和田惟政的底牌。羽柴秀吉本不該知道這件事,透露給竹中重治,已然是對這位軍師的信任。
之後,兩人就只能是三緘其口,不再提及。
想到足利義昭竟然輸得這麽慘,羽柴秀吉不禁歎道。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要不是將軍心存惡意,在攝津攻略中刻意踢開大殿,又煽動伊勢國武家騷亂。
大殿也不至於反擊得如此狠辣,一點面子都不給將軍留下。”
竹中重治搖頭道。
“事到如今,說這些已經沒用了。將軍最後的僥幸,唯有津多殿返回近幾,才能讓大殿有所顧忌。
只可惜,津多殿在關東滯留不歸。看來,津多殿也是怕了這位反覆無常,忘恩負義的將軍,不願意摻合京都這些破事。”
足利義昭在攝津國的統治崩了,山城國內的幕府勢力她又控制不住。想要阻止織田信長再度上洛,唯有借助近幾斯波領的力量。
近幾斯波領雖然只有二十萬石動員力,可斯波義銀的威望遠超尋常武家。
他要是願意出面,和泉細川家,北近江淺井家,北河內三淵家,南河內畠山家都會有所表態。
甚至大和國的尼姑團,紀伊國的雇傭兵,也會聞風而動。
這些力量如果能聚集起來,即便是二百萬石大大名的織田信長,也會忌憚猶豫。
可偏偏足利義昭自己不乾人事,在京都把斯波義銀坑得不要不要,黯然離場。
當初是你要分開,分開就分開,現在又要用義理,把人勸回來,足利義昭未免想的太美了吧?
斯波義銀躲在關東不露面,近幾斯波領也不摻合京都亂局。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你們隨便亂搞,多看一眼算我輸。
羽柴秀吉嘲諷道。
“北陸道商路興旺發達,斯波忠基金日進鬥金。
我聽說現在各地斯波領正在忙著買糧食,喜氣洋洋要準備發年中福利。這時候,誰還在意二條城裡那位不甘寂寞的足利將軍?
聽說從今年開始,所有出仕斯波家的姬武士,一年發兩次年金,每次都能拿到足足三石糙米。
去年近幾斯波領首發年金,大家都是當笑話在講,可津多殿真就發了糙米,看得近幾上下的武家啞口無言。
多少人在背後議論紛紛,白花花的大米免費發給基層窮鬼,真是造孽。嘴上說著不服氣,心裡羨慕恨不得自己就是斯波家的姬武士。
據說已經有些武家在找門路,看能不能把自家子嗣塞進近幾斯波領,有好處不去爭搶,天打雷劈。
不過,斯波編制的遴選貌似還沒出來。真到了發布的時候,你等著看萬人空巷吧,多少武家打破頭想擠進去。”
竹中重治聽得怎舌,問道。
“整個斯波家臣團上下,出仕的姬武士沒有二千人,也有一千五百人吧?
所有人都要發六石糙米,斯波忠基金哪裡來的這麽多錢糧?”
羽柴秀吉說道。
“我本來也很疑惑,去堺港談合作之時,還特地找津田宗及了解過這件事。
後來才知道,斯波忠基金是真有錢,幾乎壟斷了堺港利潤最高的商品渠道。
津田宗及預估今年北陸道商路的規模能達到三百萬貫以上,作為斯波家自己的產業,斯波忠基金至少能有十萬貫以上的純利潤。
津田宗及的商屋世代經商,努力成為堺港前三的大商人,多年所積累的財富也不過是斯波忠基金一年的收益罷了。”
羽柴秀吉口氣羨慕,一般武家對商賈排斥鄙夷有偏見,她反而對商業的收益非常敏銳,很有興趣。
她繼續說道。
“桶狹間一戰,大殿突襲殺死了今川義元。今川家之後被武田家與德川家夾擊攻滅,培育呵護多年的東海道商路也隨之大亂。
如今的東海道是群雌割據,再無之前商貿往來的盛況。北陸道商路取而代之,是越來越能賺錢了,真是讓人驚歎津多殿的眼光獨到。”
竹中重治微微皺眉,問道。
“這些事,大殿知道嗎?”
羽柴秀吉說道。
“大殿當然知道,她對北陸道商路很有想法,甚至引起了丹羽長秀大人的不安。
丹羽大人幾度向我表示,希望我在堺港做事謹慎,不要與斯波家產生什麽誤會。
織田家的敵人已經夠多了,如果與斯波家為商利反目,不值得。
可這件事並不好做,你也知道,津田宗及跟了我。她的主要商業對手今井宗久,是斯波家在北陸道商路的操盤手,兩人矛盾很深。
我想在堺港有所作為,只怕繞不開要得罪斯波家的那位町奉行,高田陽乃。”
竹中重治搖頭道。
“丹羽長秀大人的擔憂不無道理,而且不只在堺港。
我聽聞南近江最近鬧得很厲害,大殿把樂市樂座的政策搬過來用,當地的寺院怨氣很重,特別是一貫桀驁的一向宗,更是不服氣。
原本作為當地商貿中心的是廟會,可大殿偏偏要用樂市樂座的政策,把商貿中心轉移到城下町,方便織田家收取更多商稅。
而且,負責樂市樂座政策的那幫人,是當年被一向宗追殺的近幾日蓮宗信徒,由本能寺日玄求請大殿收留的逃亡尾張幸存者。”
羽柴秀吉默默點頭。
商業矛盾疊加宗教矛盾,作為佛教第一囂張宗派的一向宗,一定咽不下這口氣。
難怪負責安撫南近江的丹羽長秀都要愁白了頭髮,這樂市樂座政策只是開始,之後農兵分離的政策跟進,又要檢地,那才是大麻煩。
近幾亂了百余年,寺院趁機多拿多佔了多少田地?如果織田信長要求寺院退還耕地,雙方的矛盾必然要用暴力解決。
其他宗派發不發飆,羽柴秀吉不知道。但近江一向宗絕對不會妥協,這些佛娘牛b慣了,可不會任由織田家拿捏。
羽柴秀吉歎道。
“真是亂套了。
你不知道,我在堺港認識的那個小西行長,她找來的硝石與鉛,都是上等的南蠻貨。
津田宗及前陣子還來信和我說,她發現南蠻教在這件事上牽連很深,刻意在讓利給織田家。
我真很擔心哪天織田家與一向宗發生衝突,南蠻教會借機在攝津國那邊挑起事端。”
竹中重治笑道。
“亂一點,也不是不好。
織田家缺乏了解近幾的人才,而降伏的近江武家與尾張美濃的老臣又矛盾重重。
您如果能夠交好近江武家,多參與近幾事務,為大殿分憂解難,這將是極佳的上升機會。
若是沒有這麽多亂子,您被尾張那些老臣子壓得死死的,又有什麽意思呢?”
羽柴秀吉點頭笑道。
“我明白,但我擔心大殿太過激進,一下子得罪太多人,會形成各方圍攻織田家的惡劣局面。”
竹中重治搖搖頭,說道。
“請您相信大殿,她是不會倒在這裡的。就像我相信您一樣,您一定會一飛衝天的。”
羽柴秀吉看了竹中重治一眼,忍不住苦笑起來,歎道。
“我自己都沒有這麽自信,也不知道你哪來的底氣,為什麽對我這麽有信心。”
竹中重治淡淡回答。
“我當然相信您,因為您是我選擇的主君。”
羽柴秀吉的苦笑瞬間凝滯,對竹中重治微微鞠躬,說道
“謝謝你,謝謝你相信我。”
竹中重治鞠躬還禮,君臣兩人相視一笑,繼續商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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