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尼子勝久明白過來,義銀笑道。
“尼子姬不用擔心年金發送的問題,之前我在關東下令買糧,北陸道商路各地奉行為我籌集了近二十萬石糧食。
如今的北陸道商路更上一層樓,斯波忠基金財力雄厚。
沿途各地武家依靠商路收獲不小,心滿意足。我要買點糧食,誰會不給我面子?
照市價收,銅錢我給足,要貨物換也可以。說不定到時候,各家會搶著和我們做生意,搶著賣糧食給我們呢。
近幾斯波領這不到萬石的糙米,只是小事一樁。
日後,整個斯波家姬武士都將擁有屬於自己的一份年金,不必再擔心家人忍饑挨餓,吃苦受罪。”
尼子勝久伏地叩首,說道。
“主君仁愛之心,必得厚報。”
尼子勝久這會兒已經徹底明白了,斯波忠基金的賺錢能力沒有問題,買糧之事也是輕車熟路。
亂世糧食金貴,一貫銅錢兩石糙米的基礎換算價肯定收不到一鬥一升。但斯波忠基金財大氣粗,好處給足,總有人會樂意交易的。
誰還會和錢過不去?不喜歡銅錢,還有柴米油鹽醬醋茶,刀槍棍棒弓矢炮,堺港什麽商品換不到?大不了,投其所好。
說到此時,尼子勝久對斯波忠基金也有了信心,更對斯波義銀心存莫大的敬畏。
斯波忠基金的年金發放之日,就是斯波義銀真正抓緊斯波家權力的時候。
從此在斯波家中,只要年金不斷,斯波義銀便是口含天憲,一言九鼎。
尼子勝久心中凜然,暗自告誡自己,日後做事更要謹小慎微。
她看了眼身後的柳生宗矩,說道。
“主君,您離開近幾之前,允許我差遣柳生組做事。如今您業已榮歸,臣下懇請您收回此項職權。”
柳生宗矩緊跟著出列鞠躬,等候主君的指示。
柳生組是斯波家中的目付集團,理論上高田雪乃才是她們的首腦。但高田雪乃常駐京都,陪伴在足利將軍身邊,其實並不管她們。
義銀下關東前,是將柳生組目付交給負責內政的尼子勝久,將中同組忍眾交給負責外交明智光秀。
尼子勝久是個識時務的,目付乃是主君耳目,鎮壓領地的工具,不該是臣子應該把持的權柄。
她主動帶著柳生宗矩前來,就是有意交還權柄,以表忠誠。
義銀摸著下巴,望著一齊伏地叩首的尼子柳生兩人,有些糾結。尼子勝久太識相,反而給他出了一個難題。
上洛之戰尚未結束,就算戰事平息,幕府再立也是千頭萬緒,義銀一時沒有精力關注近幾斯波領的內政事務。
尼子勝久這兩年乾的不錯,而且斯波忠基金就要上馬,義銀並不擔心近幾斯波領短期內,會出現不利於自己的人心波動。
所以,義銀不想這麽快收回柳生組的職權,還指望讓尼子勝久再負責一段時間,等京都幕府事畢,重新規劃近幾斯波領。
但理論上,目付不能被重臣掌控,尼子勝久真誠交還,義銀不該不收。
義銀看了眼身邊的高田雪乃,見她面無表情坐著,像是一個面容姣美的冷娃娃,不禁想笑。明明什麽都聽不懂,樣子卻是挺有氣勢。
他說道。
“雪乃。”
“嗨!”
“你是目付之首,柳生組就由你負責吧。”
高田雪乃呆呆望著主君,眼神有些失望,似乎在問,是不是以後不能陪著主君了?
義銀嘴角上揚,這丫頭真是個沒有權利欲的小傻瓜。別人恨不得權力越大越好,她卻是喜歡粘在自己身邊,最好什麽事都不用管。
雪乃的心思單純,當個冷血的儈子手沒問題,可讓她去管人,還是算了吧。義銀這樣安排,只是為了一個名義上的交接而已。
他說道。
“尼子姬,上洛之後,京都事務繁雜凶險。雪乃要在我身邊,隨身護衛我的安全。
柳生宗矩會繼續留在近幾斯波領,鎮壓內部。你平日裡多操心一些,替雪乃分擔一下吧。”
尼子勝久心領神會,知道主君無心收回柳生組的權限,交還高田雪乃只是走個過場。近幾斯波領的運轉,暫時一切照舊。
義銀說完,又看向柳生宗矩,淡淡說道。
“柳生姬,你這兩年做的不錯。柳生組忠於職守,遠比中同組稱職,我很滿意。
對了,我已經見過你的母親柳生宗嚴,她正與和田惟政大人她們一起,為足利義昭殿下效力,很是用心。”
柳生宗矩聽得額頭冒汗,眼神流離,有點摸不清主君的話意。
她這兩年一直好好辦事,尼子勝久也是個好上司,所以近幾斯波領內部穩定,柳生組有功無過。
但中同組那邊就慘了,因為明智光秀心懷不軌,連累藤林姐妹一死一貶,中同組被迫解散。
主君刻意在她面前提起中同組,又說母親柳生宗嚴摻合扶持足利義昭之事,這算誇讚還是警告?
柳生宗矩眼神一凝,伏地叩首,斬釘截鐵說道。
“禦台所在上,臣下柳生宗矩拿的是斯波家的俸祿,捧著您給的飯碗,盡忠職守自是本分。
您是知道的,柳生家早在二年前就已經分家。母親與我各為其主,涇渭分明。
若是母親的行為危害到斯波家的利益,我必秉公無私,行使目付之職,為主君盡忠。”
柳生宗嚴被足利義輝棄用之後,跟隨她的族人日子不好過,柳生宗矩私下是給予了一些接濟。
母親想要利用京都事變,鑽營起複,柳生宗矩可以理解她。
但若是因為母親的妄為,引發斯波義銀的反感,影響到柳生組的存亡,那柳生宗矩隻好大義滅親。
目付是主君鎮壓內部的鷹犬爪牙,多是劍客,與戰場上廝殺的姬武士不一樣。柳生家精於劍道,正是擔當目付的好手。
術業有專攻,柳生宗矩要是被主君懷疑了忠誠,導致柳生組被棄用。柳生家可不擅長戰陣之術,家業必然走向衰敗。
這兩年,柳生宗矩在近幾斯波領混得不錯,北大和柳生家的地位跟著水漲船高。
義銀的心思,她猜不透,更賭不起,只能堅決表態,和柳生宗嚴這個母親切割,以示忠誠。
義銀對柳生宗矩的表態,默默點頭。他並不是想讓柳生家母女相殘,只是給柳生宗矩提個醒。讓她與柳生宗嚴交往時,注意分寸。
柳生宗嚴被足利義輝棄用之後,不甘寂寞,主動投效足利義昭,已經受到重用。
幕府再立之後,足利義昭會成為新的足利將軍,柳生宗嚴自然也恢復了大目付之職。
義銀雖然在扶持足利義昭,但對於和田惟政,仁木義政,柳生宗嚴這些足利義輝的舊臣,卻是心存鄙夷。
她們為了爭權奪利,不等義銀回來主持大局,自行拉起足利義昭,想要撇開義銀完成上洛,已是私心太重。
更惡心的是,她們竟然找來織田信長幫她們上洛,為義銀最忌憚的強藩大名,打開了進軍中樞的道路。
其心可誅!
為了抵禦織田信長的滲透,顧全大局的義銀沒有和她們多計較。但這個疙瘩埋在心底,對這些不可靠的投機分子很是不屑。
用幾句不陰不陽的話敲打柳生宗矩,亦是義銀借題發揮,表露心中的反感。柳生宗矩的反應很快,讓他很滿意。
說完柳生組的交接,義銀笑著對尼子勝久說道。
“尼子姬,你做事太過謹慎,其實大可不必。我對你,是非常信任的。
上洛之後,我會在京都待上一陣子,近幾斯波領諸事,還是要拜托你繼續辛苦。”
尼子勝久鞠躬說道。
“這是臣下的本分,理當為主君效犬馬之勞。
禦台所,其實我這次來,還有兩件事想要向您請示。”
義銀抬了抬眉毛,問道。
“什麽事?”
尼子勝久有些猶豫,義銀笑道。
“不要有什麽顧慮,盡管說來聽聽。若有苦衷,我自會體諒。”
義銀以為尼子勝久有什麽難處,其實她只是不想在背後落井下石,打小報告。
尼子勝久苦笑道。
“明智光秀大人如今被解職關押,我本不該在這時候提及這兩件事,有越權之嫌。”
義銀好奇道。
“是明智光秀的事?”
尼子勝久點頭道。
“是關於外交事務。
其一,是興福寺的長覺法師幾次來信,向我訴苦。
其二,是河內國的畠山高政起兵佐幕,兵敗流亡之事。
長覺法師與畠山高政兩人,先後向明智光秀大人求援,但都沒有得到回應,這才寫信到我這裡來。”
尼子勝久說到一半便停了下來,尷尬看向主君。
義銀的面色不好看,抿唇點頭,表示理解尼子勝久的顧忌。
近幾斯波領的外交權是在明智光秀手中,對外交涉,施以援手,是她的權利范疇。
明智光秀別有打算,興福寺長覺與畠山高政走投無路,只能向尼子勝久訴苦。
可尼子勝久又有什麽辦法?她主管的是內政事務。外交斡旋,是明智光秀的權力。出兵救援,也得明智光秀宣戰,前田利益才能打。
這是義銀的問題。
他看似把權力三分,讓近幾斯波領三重臣相互製衡。但明智光秀卻獨自掌握著對外的鑰匙,她不開門,尼子前田兩人什麽都管不了。
而尼子勝久說得扭扭捏捏,也是因為明智光秀被貶斥的緣故。這時候提及明智光秀的過失,在外人看來,就是落井下石。
義銀眼中閃過一絲恨意,讓那個腹黑狐狸去養老,真是太便宜她了。這家夥背著我做了多少小動作,*她妹。
義銀正色道。
“尼子姬,你不要有顧忌,跟我仔細說說這兩件事。”
尼子勝久嗨了一聲,組織了一下思路,緩緩道來。
“自從主君離開近幾之後,大和國中南部的局面就開始動蕩。
興福寺的長覺法師雖然佛法高深,但政治手腕遠不如筒井順慶厲害,漸漸落得下風。
筒井順慶先是上洛京都,與明智光秀,松永久秀皆為好友。
然後,她開始清理大和尼兵各家中,親近興福寺的勢力。
最後,以保護之名,圍困了興福寺。”
義銀眯著眼思索。
松永久秀的澱城,興福寺的足利義昭。。明智光秀刻意結交松永筒井兩人,一定是為弑殺將軍在做布局。
想明白這點,義銀更加惱怒。
筒井順慶這個小人,趁著自己不在近幾,對興福寺下手,是想借明智光秀的袒護,做成既定事實。
當初大和之戰,是興福寺長覺的後勤支持,才讓義銀有了攻滅十河一存,馳援攝津幕府軍的底氣。
明智光秀與筒井順慶勾結,對興福寺長覺的求援不聞不問,這是在打義銀的臉。
義銀的人設就是仁義,當年長覺法師對他的幫助非常大,此時斯波家卻對興福寺見死不救,外人會如何看待義銀?
他越想越氣,冷冷問道。
“興福寺現在的情況如何?若是長覺法師遭受不幸,我要擰下筒井順慶的腦袋。”
尼子勝久一愣,似乎想到了什麽,想笑又覺得不合適。
“主君放心,長覺法師無事,包圍興福寺的尼兵團早就撤了。”
“撤了?”
義銀亦是好奇。
筒井順慶廢了這麽大功夫,花了兩年時間動手,怎麽會搞得半途而廢?
尼子勝久忍笑說道。
“興福寺被包圍之後,興福寺寶藏院主持胤榮,果斷表明寶藏院棄武修佛,勸說長覺法師閉關修行。
寶藏院的兵器被丟出寺外,寺院上下修佛之心熾熱,不理寺外的尼兵團,整日誦經不斷。
筒井順慶圍困多日,遲遲不敢入寺,最後聽聞京都事變,您即將歸來的消息,便撤兵回了筒井城。”
義銀聽得面色古怪,難怪尼子勝久憋著笑,寶藏院胤榮這招實在是高。
大和地上佛國,是從天皇朝廷時代就確立的地位,筒井順慶這些尼姑武家都是護衛寺院的尼兵團出身。
她們想要奪權可以,但若是傷及興福寺當代座主,在佛教氛圍濃厚的大和國,很難收拾殘局。
況且,興福寺長覺還有外援。斯波義銀威震近幾,筒井順慶之所以敢動手,那是瞅著義銀不在,明智光秀縱容,方才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