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淵晴員激動,卻未失去理智。
她吃人嘴軟,拿人手短,知道要付出一些代價。
可這些就必須等和泉細川家脫困,細川元常與細川藤孝來定奪。
人貴在有自知之明,她三淵晴員混了這麽多年,還沒有被人整死。
就是憑著一個好姐姐,一個好女兒。
她不傻,義銀如此慷慨,遠遠超過了報恩的范疇。
但只要能救下細川母女,三淵晴員什麽代價都願意付出。
三淵家缺不了細川家的扶持,這是生存之本,無可替代。
任她再厚著臉皮,也不能一點表示都沒有。
想了想自己的差事,還是決定多說幾句。
“義銀,雖然你帶來了大批糧草,可將軍未必願意再拖下去。”
三淵晴員這句話,讓義銀與明智光秀都感到意外。
幕府軍不缺糧草,為何還要急著與三好家苟合?
三好家是餓狼,如果這次不打疼她家,之後幕府還有的是煩惱。
三淵晴員見兩人困惑,知道自己總算有些可以回報的信息,頓時精神一振,說道。
“足利幕府早已腐朽,能堅持到現在。
一是靠著三管四職中,苟延殘喘下來的和泉細川家與河內畠山家在外屏障,這批勢力被稱為幕府的地方實力派。
二是依靠山城國及周邊諸國的足利家臣領地,供給足利馬迴眾,支撐幕府的軍力,這批勢力便是幕臣。
兩方都是足利幕府的既得利益者,都不願幕府垮台。
這才支撐住了足利將軍的顏面,勉強維持幕府在近幾的存在。”
義銀點頭。
幕府在近幾之外,早就沒了干涉的力量。
近幾之外的武家,大多只是借助幕府的名義威壓地方,求取一些當地的幕府官職。
近些年,幕府越發式微,各地對幕府的獻金亦是逐年減少。
這是一個危險的征兆,天下越來越多的武家,已經不把足利將軍放在眼中。
三淵晴員緩了口氣,繼續說道。
“我被將軍看重,掌管營中補給分配。
其實這些天,近江以琵琶湖入瀨田川,用商船向京都供給的物資,數量不少。
南北近江兩家,這次的確是恭謹以待,沒有敷衍將軍。”
野良田一戰後,六角家的氣焰被打壓。
淺井家與六角家爭相求取幕府支持,此次出兵雖然不多,但是物資方面都很大方。
義銀聽明白了這點,卻不明白三淵晴員為什麽提起此事。
一旁的明智光秀插嘴道。
“所以,幕府軍的後勤供給,其實沒有表面上那麽不堪?”
義銀猛地反應過來。
如果三淵晴員說的是真事,那麽幕府軍即便不如三好長慶後勤充沛,也不至於三十天就陷入窘迫,差點內部崩盤。
他忍不住問道。
“為什麽?為什麽伊勢貞教要假造後勤不穩,脅迫將軍談判。
就算她一家被三好長慶收買,其他幕臣也不至於如此不智,被她裹挾。”
三淵晴員歎了口氣,說道。
“因為幕臣已經爛透了。
夏收之後出兵,將軍與三好長慶對峙已經超過了三十天。不久以後,就是秋收。”
義銀終於明白了幕臣們到底在想什麽,這幫王八蛋想的竟然是秋收!
日本貧瘠,武家社會又多發戰爭,武家們過得都不容易。
即便省吃儉用,一年也省不下一成糧食。
因為你不想打,別人也會打你。
所以軍備競賽從未停止,各家都是緊巴巴過日子,一個銅錢掰成兩半使。
冬耕夏收,種收的是麥子。
日本缺乏磨具,少有麵粉。所以堅硬的麥飯,是平民農人的主要口糧。
春耕秋收,種收的是稻米,這才是各武家主要征收的糧食。
對於武家來說,一年最重要的就是秋收。
如果夏收耽誤,大不了餓死一些平民,下一年對外掠奪流民回來補充耕農就是了。
但如果錯過了秋收,武家們可就受不了了。
這是武家人的口糧,軍中的軍糧。糧草是軍國大事,乾系家國存亡。
而收糧,需要解散農兵回家。
一個農兵的使用周期是十天,五天口糧直接吃,五天生麥煮飯吃,所以運輸線每多五天往返就要多安排一批農兵。
三淵晴員已經說的很清楚了。
南北近江兩家,是以商船走琵琶湖瀨田川向京都運輸補給,所以不會用到太多農兵。
三好長慶的後勤,是依靠堺港商人的物流運輸,也不涉及太多農兵。
義銀的大和國運輸線,雖然使用北大和農兵,可興福寺與筒井城都在支援。
以四十五萬石大國運輸一條補給線,用不上全力,自然征召不了多少農兵。
唯有山城國入河內國這一段後勤線,是由山城國農兵運輸,這可都是幕臣領地的勞動力。
特別是河內畠山家內亂,本該參與運輸的河內農兵沒了。
更增加了山城方面的運輸壓力,農兵數量不斷增長。
如果照著幕府軍如今的後勤,跟三好家能再對峙二三十天。
幕臣的農兵就趕不上回家秋收了!
難怪幕臣們沒有一個出來駁斥伊勢貞教,她根本就是代表了幕臣整個團體的利益。
難怪三淵晴員說,即便義銀出了補給,將軍依舊會選擇盡快談判。
因為幕臣是幕府的兩根支柱之一,足利義輝再惱怒這些混蛋,也不能真的逼反了她們,必須妥協。
義銀與明智光秀對視一眼,都覺得心裡發毛。
他倆不是幕府出身,其中溝溝道道了解得不夠深。
只知道打仗後勤要緊,哪裡知道幕府中的政治博弈如此複雜。
好在義銀已經選擇了與細川三淵合流,有人指點,以後不會再吃這種兩眼一抹黑的苦頭。
三淵晴員雖然才智平平,可在幕臣家族長大,其中門道亦是一清二楚。
如今向義銀全盤托出,也有回報他的意思。
如此,義銀借出的人情債,已經開始收到第一筆利息了。
幕府評議散場,足利義輝回到自己的禦帳。
片刻之後,受召的和田惟政前來,向將軍行禮。
足利義輝搖頭道。
“都這時候了,就不要在意這些虛禮了。
和田姬,我需要你出使三好軍中。”
和田惟政聽得花容失色。
公方大人,您這是要我的性命不成?
您才給三好長慶送去了她妹妹的人頭,還附送獨女慘死的好消息。
如今叫我出使是幾個意思?
況且剛才評議,斯波禦前指著伊勢貞教的臉在那邊說,敢再提談判就殺全家。
殺全家啊!
我若出使,便是裡外不是人,大大的一個死字。
將軍您就這麽恨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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