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利義輝當然明白父親的打算,但是卻難以接受。
大禦台所設局高田雪乃,讓她犯下不可饒恕的罪過,這是逼著斯波義銀出面營救。
可是,從側面也點出了一個將軍不願承認的事實。
在斯波義銀心中,她足利義輝還不如高田雪乃重要,這讓一向心高氣傲的將軍如何能接受。
她苦澀說道。
“父親大人真是好計算,可您知道嗎?斯波義銀未必肯出面。”
大禦台所冷笑道。
“義銀那孩子萬般不好,但人還是重情義的。
這高田雪乃在禦所傷了人,他還是會出面調解。
到那時候,我與他會面一次,曉以利害。
他應該會願意讓半步,給幕府一個體面下台的台階,也是給你留一個口子,有機會結緣。”
如果是足利義輝一個人胡鬧,那斯波義銀可以冷眼旁觀。
但斯波家的人在禦所犯了事,又是他在意的人,他必然會出面。
只要他開了口,就可以談,大禦台所有把握達成妥協。
幕府的存在對斯波家也是利益重大,既然不再沉默,就沒了回避的余地,只能出力一齊維持幕府。
足利義輝卻是搖頭,歎道。
“您低估了高田雪乃。”
大禦台所眯了眯眼,冷酷地說道。
“她不止傷了人?失手殺人了?
那些劍客大多出身低微,死了就死了,能為足利家盡一份力,也是她們食君之祿的本分。”
足利義輝苦笑回答。
“她借著劍術大比的由頭,在我面前斬殺了十名言語不敬斯波義銀的劍客,劍室之內血流成河。”
大禦台所冷氣倒吸,一時也無言以對,乾巴巴說道。
“這性子,的確像是義銀的親近人,一樣剛烈似火。
她沒事吧?受傷了?”
大禦台所心慌了。
他不在乎那十名劍客的死活,但如果高田雪乃死在劍室大比,那他的謀劃就全做了無用功,還會起反效果。
足利義輝神色凝重。
“受了傷,我剛問過傷醫,沒有生命危險。
只是,我覺得您的想法是難以實現了,在禦所連殺十人,這事斯波義銀未必肯扛。”
禦所乃是將軍駐地,尋常人等在此喧嘩都是不敬之罪,尋釁鬧事更是要切腹謝罪。
高田雪乃在劍室,在將軍禦前連殺十人,這事怎麽算都必死無疑。
如果足利家不追究這等罪過,怕是要顏面無存。
現在的問題已經不是用高田雪乃去撬動斯波義銀,讓他態度松動這麽簡單。
搞不好,真的要毀了兩家的關系。
只要斯波家仔細去查,總有蛛絲馬跡能看出,此事背後有貴人指使。
既然知道是足利家使壞,斯波家又何必趟這渾水。
殺十人與傷人,失手殺人不同,無法以過失為名敷衍過去。斯波家為救高田雪乃,必須付出很大代價。
這代價斯波義銀願意付出嗎?他重情義,但有什麽比家業更重要?自然會有所取舍,放棄高田雪乃是大概率的事。
大禦台所也覺得扎手,看向將軍。
“你想怎麽做?”
到了此時,將軍也從之前自幽自怨的戀愛狀態脫身出來,重新變成了殺伐決斷的強情公方。
父親為了自己走到這一步,當女兒的再不振作,枉為人女。
“我已下令關押高田雪乃,通報斯波府邸此事,命斯波義銀派人前來為高田雪乃介錯。”
大禦台所一愣,欣慰地笑了。
這才是他的好女兒,威嚴的足利將軍。
既然斯波義銀給臉不要臉,不願嫁入禦所,那麽就照著正常流程走吧。
高田雪乃禦所殺人,切腹謝罪已經屬於恩典。
讓斯波家派人來為她斬首介錯,更是大恩,任誰都挑不出過來。
要麽就公事公辦,如果斯波義銀心有不忍,就來談私情吧。
禦所只要不對外公布此事,那一切都還可以談。
足利家與斯波家乃是親族,總有些情誼可以談。
如果斯波義銀自己放棄了高田雪乃,那就怪不得足利家公私分明,不給面子了。
即便斯波義銀猜到其中有大禦台所的手段,也無可奈何。
足利將軍畢竟是天下之主,難道為了一個小小的家臣和足利家翻臉嗎?
只是他對將軍的感觀怕是要崩盤,負面影響太大了。
大禦台所看向女兒的眼神略帶歉意,足利義輝搖搖頭。
從來都是父親為她善後,這次也該是她為父親盡盡心。
說到底,大禦台所失手,也是為她這個不成器的女兒。
經歷此事後,斯波義銀對她是惡感倍增,再難談及男女之情。
即便之後得到他的人,也得不到他的心,不知道此生還能否讓他回心轉意。
足利義輝歎息一聲。
禦所之事是瞞不住京都武家們的,因為冬日評議延期,所有人的眼睛都盯著禦所。
如今劍室橫屍十具,怎麽可能遮掩得住,京都已然震動。
武家雖然喜好用刀槍說話,但京都內卻嚴禁動武。
不是足利家威懾力強,是因為容易失控。
自三代將軍足利義滿真正掌控天下,足利家對武家的控制逐代下降,到八代將軍之亂後,更是雪上加霜。
京都不是不見刀兵,而是屢遭兵災戰亂。
京中武家都有默契,遇事理論,不以武力對抗。
因為各家積怨交錯,一旦有人動起手來,極有可能引發連鎖反應,爆發大戰。
而京都動亂,損害的是所有幕府武家的利益。
這才是大禦台所能操縱兄弟會,以輿論幫助足利義輝穩住幕臣們的關鍵。
京都不許動武,言語才有了力量。不然,男人們的嘰嘰歪歪,姬武士哪裡會理睬。
這次,斯波家臣在禦所連殺十人,性質極其惡劣。
即便是盟友的細川三淵兩家,都不好出來說話。
幕臣們暗自念叨,不愧是足利家,一番操作,又把難題踢給了斯波家。
雖然大家都明白是怎麽回事,但只要不是明發禦令,那這件事就還不存在。
將軍暗中命斯波家派人為高田雪乃介錯,照面上看,是給足了斯波家面子。
禦所見血,還能讓高田雪乃切腹謝罪,允許斯波家介錯,這是恩德。
如果不仔細琢磨高田雪乃為什麽會在禦所殺人這事,足利家顯得很關照斯波家了。
可禦所一向管理嚴格,京中的風言風語如何能在禦所中傳播?
還惹得斯波家臣殺人,這事深究起來,處處都是漏洞。
但不管如何,此時的足利家又佔了上風。
斯波家無非是兩種選擇。
其一,派人乖乖去介錯,表示斯波家依然臣服足利家,臣服幕府將軍。
如此, 將軍怠政的胡鬧也就被糊弄過去了,威望不損。
只要斯波家願意低頭做小,將軍偶爾的任性,武家們還是可以容忍的。
之後再順勢召開評議,幕府的危機就算過去了。
其二,斯波家前去禦所求情,那麽更要向足利家讓步,說不準聯姻一事還能有後續。
畢竟斯波義銀只是說自己穿不得白無垢,又沒直言喪身失節。
也許人家斯波家督就不愛穿白無垢呢?
足利斯波真的合流,哪家不要命了,敢在身後亂嚼舌根。
這兩個結果,怎麽看都是足利家佔了上風,雖然手段是髒了些。
正在武家們看著熱鬧的時候,兩條消息入了京都。
一條來自堺港,斯波新選組急報,三好長慶隻用一個冬天就平定了四國後院,三好家又將卷土重來。
一條來自北近江,淺井家向幕府求援,六角家聯合美濃一色家,即將在春耕後對北近江發動攻勢。
京都嘩然。
大家忽然發現斯波家還有第三條路可走,那就是拋棄高田雪乃,保持沉默,坐等足利家低頭。
任你陰謀詭計,可戰事將至,刀兵再起。
你足利家敢不敢鬧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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