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墓道中出現第317個盜洞,我知道又有蠢蛋下來陪我了。
他們不知道,這個墓很邪門,那個精心設計過的盜洞很快就會消失,它只會送它的製造者下地獄,而且是單程票。
在最開始,我敵視過這些以發死人財為生的家夥,樂於見到他們踩中各種機關陷阱。
而我只需要躺在棺材裡,等他們推開棺蓋的時候坐起來嚇嚇他們。
大多數時候他們會嚇得屁滾尿流,當然,他們當中也有膽大的高手,想往我的嘴裡塞黑驢蹄子、往我的身上潑狗血,或者企圖用墨鬥線捆住我。
結果顯而易見,我還在這,他們卻已作古。
我和絕大多數粽子不同,盡管死去多時,但我仍保留著記憶、思想和情感。
隨著時間的流逝,記憶漸漸退色,我忘記了自己的姓名、來歷,但我仍然是個有智商的粽子。
因此每當有自命不凡的家夥掏出黑驢蹄子想謀害我,我都會搶先奪過來,照著他們的腦門砸回去。
遇到一只會反殺的粽子……你能想象他們當時的表情嗎,雖然我的面部肌肉已經僵硬,但這並不妨礙我在心裡捧腹大笑。
偶爾我和會這樣的人成為朋友,因為他們總會發現,這座邪門兒的墓根本沒有出路。
在腦力枯竭、工具失效、黔驢技窮的時候,他們和我一樣,都是這座地下牢籠的困獸。
不過大多數人會瘋掉、人在絕望之後,尋死的念頭便會浮出水面,漂在他們腦海中,越泡越大,像浮屍一樣難以忽略。
於是我意識到,即便是窮凶極惡的盜墓賊,有時候也會像林妹妹似的多愁善感,最終把自己鬱悶死。
更讓他們絕望的是,他們用命換來的,只是座一窮二白的‘空’墓。
這裡並沒有他們想象中的金山、銀山,而且我可以非常負責任地說,這座墓裡最值錢的東西就是那些害死過無數盜墓者的機關。
它們太有研究價值了,簡直令人驚歎,數千年來,它們從未停止工作過。
實際上我已經不記得我和它們存在多久了,關於這座墓的年代是我從盜墓者那聽來的。
是的,盜墓者,他們從我的敵人,變成了我的良師益友,時間真偉大不是嗎,人人都會在它面前屈服。
那些被困墓中,又沒有對自己痛下殺手的人,他們在極度寂寞空虛的時候,會選擇跟我聊天。
我也懶得再嚇他們,他們也奈何不了我,我們會在古墓中形成一種另類的室友關系。
‘長生病’就是其中一位在下墓後活得比較長的家夥想出來的,我得說他的外貌和他的內心有一種極致的反差感。
起初見到他,我以為這家夥是個誤入墓中的野人,後來他被困住,時常自言自語,我又覺得他或許是位哲人。
他說我只是得了一種名為長生的怪病,也許有一天科技發展到某種高度,我便能得到醫治、從而痊愈。
他說他等到不那一天了,第二天我在主墓室外找到了他的屍體,在墓中上吊自殺的人,他是第一個。
後來我總結,如果有被困的盜墓者對著我自言自語,這將是一個信號,內心強大者,用這種方法防止自己失語,內心脆弱者……說明他們離崩潰不遠了。
只有少數盜墓者會發現我的與‘粽’不同,他們在極度空虛時,會問我一些簡單的問題,然後觀察我的反應。
我並不介意跟他們交流,哪怕只是肢體語言,
可當他們意識到這對逃生毫無幫助的時候,他們便不再搭理我了。 我的胳膊和腿可以動,在棺材裡躺煩了也會出去走走,但我絕對不會走太遠,因為這墓裡到處都是機關,我不確定自己被夾扁了以後會怎樣,所以保險起見,我只在自己的墓室裡溜達。
關於我的身份,盜墓者們眾說紛紜,他們沒在墓中找到過任何文字符號,甚至除了年代,他們一無所知。
每次聽到他們說這種喪氣話,我就暗罵他們是蠢蛋,我才是最想知道自己身份的那個人,可是他們總是讓我失望。
根據他們的說法,這是一處風水寶地,地下必定建有大墓,是個難得的肥鬥。
這倒沒錯,幾千年來,這墓不知吞了多少條人命,早就肥得流油了。
別人讀歷史,是讀書,我讀歷史,是觀察盜墓賊,從他們的穿著打扮、作案工具和說話方式,就能看到外面世界的變化。
最近十年,我迷上了一件新鮮玩意兒,有些盜墓賊下墓的時候還帶著手機, 我跟著一個盜墓賊學會了擺弄手機,遺憾的是墓裡不能充電,玩著玩著就沒電了,很是掃興。
後來教會我玩手機的家夥感冒發燒燒死了,這不能怪他,古墓裡溫度很底,晚上睡覺最愛著涼了。
我因此難過了一陣子,把他裝進耳室的大陶罐裡,在罐子上刻了他的名字,也算是讓他入土為安了。
再後來,凡是他們死在我能夠到的地方,我都會翻翻他們的口袋和背包,見到手機就拿走。
墓裡雖說沒網沒信號,但有人的手機裡存著音樂、電影、小說,甚至還有單機版的手遊。
它們為我枯燥的古墓生活平添了一些色彩,我學到的新詞匯越來越多,對我而言,他們沒有隱私,我會翻遍他們的聊天記錄,點開每一條語音對話。
不知道是不是人氣沾多了,我最近感覺自己比以前靈活許多,直接表現是我能眨眼了,不再像從前那樣雙目圓睜,張著大嘴像要吃人似的。
按說古墓裡沒有鏡子,但盜墓賊常跟道士合作,甭管是真道士假道士吧,他們身上特別喜歡鏡子,尤其是光亮的銅鏡。
第一次在死後照鏡子,我被自己嚇了一跳,不敢相信鏡中那個披頭散發、雙眼凸出、嘴巴大張的怪物是我。
但我已經不記得生前的自己長什麽樣,便姑且接受了死後的樣貌,我是個隨遇而安的人,喜歡生活有點小情趣,哪怕是粽子,也是個愛美的粽子。
於是我用盜墓賊留下的食品包裝紙,給自己折了一些紙花,戴在頭上彌補容貌的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