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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吏》八十五.森森夷矛
  毛丙叫道:“若是左右兩翼精兵能衝散敵軍,羽林軍還有獲勝的機會,如今兩翼一齊受阻,難道還指望這些孩子與敵軍近戰嗎?唉,這下可是徹底沒指望了。”

  他撥轉了馬頭,已準備退出戰場,一些豪強也轉身準備撤退,可是更多的人卻惦記著自家在羽林軍中的子弟不肯離開,這種堅持未免帶了些絕望的氣息,因為目前看來,戰況對已方十分不利。

  申經還執著地伸長脖子觀看,他的臉上掛著豆大的汗珠,嘴裡嘟囔著:“羽林軍頂住,頂住!我申家的獨苗絕不能丟下。”

  忽然他拔出了刀,叫道:“我要和我兒在一起,向皇帝陛下請戰,與大漢共存亡!”帶著家兵向皇帝所在的小山衝去。

  毛丙也已縱馬跑開,與申經的方向卻正好相反,兩人一個向前,一個向後,陣線分明。

  這時人群中忽然爆發出了一陣歡呼聲,“動了,中軍動了!”

  聽了他的呼喊,毛丙勒馬轉過身來,向戰場上又看了一眼,隻這一眼,便再也挪不開眼睛。他的嘴巴張得大大的,臉上全是不可思議,結結巴巴地道:“中,中軍真的在前進。”

  申經也停住了馬,抬頭看著戰場上的情況,忽然激動得熱淚盈眶,“我軍,我軍前進了!”

  中軍將士結著緊密的隊形,手持長長的夷矛和戈戟,尖刃一致向前,像一堵長著刺的移動牆壁,一步步地向前推進。從遠處看過去,對面的更始軍好似不斷融化的冰,陣線一點一點地向後退縮。

  那些半大的少年,他們並沒有衝鋒,沒有奔跑,而是一步步堅實地向前踏出,每踏出一步,矛尖上便增加一滴敵軍的鮮血。

  他們互相呼喊著,保持著密集的隊形,即便有人面前突然出現了短暫的無人空檔,他也不會脫離左右袍澤,獨自衝進去,而壓著步子,與大軍保持相同的步調。

  前排士兵基本都是經過石裡塢之戰的“老兵”,在整個羽林軍中紀律性最強,戰鬥力最強。連續的勝利使他們信心十足,膽量也比平時大了許多,長長的夷矛挺在身前,帶給他們充分的安全感。

  有老兵壓著陣,後面的新兵也壯起了膽子,按照訓練時的要求,保持著嚴整的隊形,在老兵身後亦步亦趨,一旦前面的士兵有了傷亡,後排士兵便立即補上位置,填補前排陣線的缺口。

  中軍前進的速度雖然不快,卻堅實而持續,以致於整個隊伍慢慢地突入了敵軍大隊,兩翼也與敵軍有了接觸,倒好像要被敵軍包圍似的。

  好在二曲的後備軍及時補上了位置,左右兩翼各有半個曲的將士,持著長兵器一齊向前推進,他們將兩翼敵軍向後逼去,把中軍的側翼牢牢地保護起來。

  整個羽林軍的隊形呈現一個中間凸出的弧形,整體向前平推,隊形相當完整,人數更多的更始大軍竟似有些吃力,陣線一點點地在後退。

  並不是說更始士兵在後退,在兩軍接戰時,前面的士兵被後面的士兵推著,基本無法後退,整個陣線後退,意味著前排士兵的傷亡,一片一片地倒下,而後面的士兵依舊在向前湧。

  不斷前湧的士卒如果能阻住羽林軍的前進勢頭,依舊有機會取得戰場上的主動,就像左右兩翼,利用人數的優勢阻住對方的進攻,站穩腳跟。但是由於其預備兵力早早投入到兩翼,中軍就顯得相對薄弱起來。

  對方將領把小皇帝的中軍視為最薄弱的一環,而把重心放在了兩翼,這一點在中軍開始前進時就被證明是個巨大的錯誤,

少年們雖然體力沒有兩營將士強壯,但是紀律性卻遠遠超出,與衛士營泰山營將士的單打獨鬥不同,龍驤營強調的是集體,是嚴密的陣形,整個隊伍緊緊攥成一個大拳頭向前捶擊,這給了更始軍巨大的壓力,雖然他們人數更多,但是陣形遠沒有那麽緊密,在兩軍的接觸面上竟成了人數較少的那一方。  戰鬥陷入了膠著,這種時候要看兩軍的韌勁,看誰能咬牙挺住。

  眼下看來,羽林軍佔據了優勢,更始軍處於不利,但是人數的優勢使他們可以承受前排士兵的傷亡,待到羽林軍勢頭受阻,他們仍有機會反敗為勝。

  在後面的小山上,只見到羽林軍的陣列向前推進,一排排夷矛伸伸縮縮,矛尖忽閃忽閃發出無數點亮光,對面的敵軍便紛紛倒地,變成任人踐踏的屍體。

  “還在前進,我們,我們要贏了!”申經激動得臉色通紅。

  觀戰的豪強們瞠目結舌地看著眼前的一幕。他們沒看好的中軍,羽林軍少年,竟然壓製住了更始的大軍,看樣子竟是比號稱赤眉主力的衛士營和泰山營戰力更強。

  毛丙驚駭莫名,不停地念叨著:“怎麽會?他們是怎麽辦到的?一群孩子,強軍,天下強軍啊!”

  牆頭草們都收回了準備逃離的腳步,重新回到觀戰的位置,這時的氣氛比方才要活躍了許多,眾人看到了獲勝的希望,臉上都帶著興奮的表情。

  劉盆子遠遠地看著他們,臉上掛著一絲冷笑,看來這些人得敲打敲打了,打完了這仗再收拾他們。

  戰場上陷入僵持,羽林軍中軍佔據了優勢,可是左右兩翼卻在苦苦支撐,如今就看誰最先崩潰,如果敵軍中軍先潰,兩翼必隨之自潰,如果我軍兩翼先撐不住,衛士營泰山營被殲滅,那麽敵軍兩翼合圍,羽林軍便會大敗虧輸。

  戰局到達了一個臨界點,戰況隨時會發生改變。

  這時,敵軍旗幟移動,又一支隊伍投入中軍戰場,隨著戰場上人數增多,局勢也開始發生變化,中軍前進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

  小皇帝立即發出命令,小山上令旗揮動,這是給騎兵的進攻命令,令他們自側翼切入,擊穿敵方中軍。

  劉彪見了哈哈大笑,上馬道:“到了咱們上場的時候了,傳我命令,全體上馬!”

  將士們齊呼道:“諾!”齊刷刷地翻身上馬。

  “走!”劉彪一馬當先,八百騎兵列隊齊進,馬匹小跑著,踏踏的像是戰鼓的聲響。

  騎兵曲的出動與方才衛士營出擊聲勢截然不同,衛士營一出場便是聲勢浩大,戰馬奔騰,威武雄壯,而羽林軍騎兵曲給人的感覺卻有些肅穆。

  沒有人奔馳呼喝,只有小步齊進,騎兵也列成陣式,一排排一列列絕不容許有人隨意馳騁,直到傳來命令,“加速!”整個隊伍便一起快速奔跑起來。

  此時距離敵軍不過幾十步遠,已有箭矢飛來,甚至有零星的騎兵被射中落馬,其余人卻好像沒有看見,依然緊隨大隊,穩步向前。

  “拔刀!”劉彪大喝,第一個拔出刀來。

  於是所有人都拔出了環刀,好像無數煙花爆開,八百騎兵的陣中一陣閃亮,隨著馬匹速度達到頂峰,一條閃亮的光帶飛速地向著黑壓壓的敵陣飛去。

  切割、破碎,就像刀切豆腐,更始軍陣列忽然豁開了一條口子,這條口子越來越深,越來越大,破碎的速度肉眼可見。

  “勢如破竹,勢如破竹啊!”申經激動得滿臉通紅。

  此時連毛丙都興奮起來,叫道:“我就說羽林軍是天下強軍,無人可擋,此戰我軍必勝!”

  申經接口道:“對對,必勝!”忽然覺得哪兒有點不對,毛丙這廝啥時候說過這話,第一個要逃跑的就是他吧!

  劉彪率軍突入更始軍後,王猛帶領一曲還在按自己的節奏前進,此時已明顯感覺到敵軍的陣線出現了松動,照這樣下去,再加把勁必定能將敵軍擊潰。

  可是戰場上的形勢總是瞬息萬變,劉盆子幾乎打出了所有的牌,但是敵人竟又出了一張牌,而且是張王牌!

  一支騎卒隊伍繞過戰場,迂回到羽林軍後方,直接向著皇帝陛下所在的小山撲了過來。

  想必對方已看出這裡是赤眉軍指揮中樞,乾脆來個釜底抽薪,直接攻擊對方大BOSS,來一個斬首行動,如果成功的話,即便在正面戰場上失利,最終依然是獲勝。就像是下軍棋,吃多少子都不算贏,扛了對方的軍旗才算贏。

  這招確實夠狠,因為皇帝身邊能戰的部隊只剩下五百人,雖有數百新兵,但大多是豪強子弟,從未上過戰場,幾乎沒有形成戰鬥力,追隨的豪強倒是有一千多人,可是這些牆頭草能指望嗎?

  牛得草立即緊張起來,召集侍衛隊準備戰鬥,“陛下,請陛下撤離戰場,侍衛隊將護衛陛下安全。”

  小皇帝一笑,指著自己身邊的隊伍道:“有斬馬隊,有這些新兵,盡皆精兵強將,便是十萬大軍來攻,朕有何懼!”

  王虎熱血上湧,立即大聲答道:“斬馬隊已做好戰鬥準備,時刻聽從陛下號令!”

  就連新兵們也被皇帝的豪氣所感染,鼓起勇氣大聲請戰。

  看著袍澤們在戰場上吃肉,自己卻一直觀戰,王虎早就手癢了,正擔心上不了場,就有肉送到嘴邊,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頭,太及時了。

  至於敵軍人多,那都不是事兒,羽林軍自出征以來,一直是以少打多,習慣了。

  不斷的勝利讓他們士氣高昂,敢於面對任何敵人,不就是一千多人嗎?怕他何來!

  可牛得草依舊緊張,“陛下,對方是騎兵,這樣的緩坡,可縱馬直衝上來,步兵如何阻擋?還請陛下退避。”

  牛得草的擔憂非常有理,步兵對騎兵有著天然的劣勢,若是憑借工事尚可一戰,而這場戰爭是一場遭遇戰,羽林軍沒來得及構築工事,只能以血肉之軀抵擋敵騎。

  皇帝身邊的騎卒只有侍衛隊兩百人,三百人的斬馬隊和新兵都是步卒,而對方是純粹的騎兵,看樣子有一千到兩千騎之間,這絕對是支強大的力量,若是讓他們衝起來,數倍的步卒都擋不住。

  劉盆子知道,自己若退走便正中對方下懷,皇帝的大旗一退,前方將士不明就裡,很可能立即陷入混亂,說不準大軍當場崩潰。

  而他即便現在走也未必走得了,敵軍輕騎追逐,自己帶兩百人必將十分狼狽,最好的結果是逃脫,那也是一夜回到解放前。好不容易取得眼下的局面,他是絕對不想放棄的。

  亂世裡人人都要拚命,貴為皇帝也無法避免,反正這條命是揀來的,大不了還回去。怕個鳥,乾就是了!

  劉盆子發了狠,大喝道:“再言退者,軍法從事!斬馬隊下山迎敵,新兵準備弓弩,朕與爾等共生死!”

  “諾!”王虎答應得格外響亮,帶隊下山。牛得草不敢再勸,帶兩百護衛將皇帝團團圍住。

  新兵隻訓練了幾天,從未上過戰場,一下子面臨如此危局,緊張多過了害怕,好在他們都學會了用弩,劉盆子下令讓新兵人手一弩,按弩之強弱分為三組, 就著山的坡度列為三排,一排比一排站得更高,一排比一排弩力更強,射程更遠。

  這樣各排之間便不會互相干擾,可以分批次發射,保持弩矢打擊的連續性,

  此時敵騎已進入射程,皇帝下達了攻擊命令,第一排弩箭發射,有幾個人落馬,第二排齊射,中箭者幾乎成倍增長,等到第三排齊射時,衝擊的騎兵已倒下了一片。

  密集的弩矢帶來大量的殺傷,這是騎兵衝擊必然要付出的代價,只要他們的速度夠快,能冒著矢石快速衝進敵軍陣列,那些拿著弓箭的步卒便任憑他們收割了。

  士卒們伏在馬背上,盡量減少受箭的面積,奮力地催促著胯下的戰馬,將速度提升至極至,他們頂著一輪又一輪的齊射,付出重大傷亡才衝到山腳,衝上山坡,準備一鼓作氣衝上山頂,用手中鋒利的刀刃收割敵軍的生命。

  只要接近敵軍,便會取得勝利,追逐他們,殺死他們,這是屬於騎卒的時刻!每個人都咬牙切齒,向山頂發起最後的衝刺。

  這時在他們面前突然出現了一支小小的隊伍,只有數百人,數百名披著鐵甲的步卒。每個人手中是一柄長長的斬馬刀,長長的刀刃閃著寒光,長長的刀柄握在粗糙的手掌中。

  他們看起來並不躲避,也不驚慌,而是平靜站在那兒,列著整齊的隊伍,是一個橫寬的長方形,正正地攔在騎兵面前。

  他們想做什麽?難道想憑血肉之軀阻擋奔騰的戰馬?這些人是不是瘋了?

  騎兵毫不遲疑,向著面前的方陣衝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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