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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吏》二百二十二.連夜追蹤
任尚看了看西邊的太陽,再有一個時辰就要黑天了,大軍離邙嶺道還有十幾裡,在加把勁便要進入邙山了。

  士兵們都很疲累了。這些天他們一直在行軍,翻山越嶺,長途奔襲。前幾天還睡了覺休息了一下,從昨天一早到現在,全軍便一直在急行軍,跑到孟津渡,鼓足所有的力氣打了一仗,燒了敵糧,怕被敵軍困住,沒敢稍作休息就踏上歸程。全軍的體力都到了極限,好像是一直崩緊的弓弦,一不小心就會繃斷。

  任尚打算從來路回去,那是一條熟悉又相對好走的路,可以最快的速度穿越邙山。

  路上任尚下令隻留下幾天的口糧,除了打仗必備的刀槍箭矢等軍器之外,其他大件的輜重全都丟掉,使士兵們能輕裝上陣,提高軍隊行進的速度。

  可是士卒們實在是太疲憊了,昨天跑了一天的路,剛剛夜戰一場,一點也沒有休息,任誰也忍受不了。有的人走著走著就躺倒在地上,不肯起來。

  任尚不禁慨歎,洛陽軍的訓練還是太差,哪像人家羽林軍,每天兢兢業業地操練,從不懈怠,到了戰時自然體力充沛,戰鬥力強橫。人說平時懶散,戰時遭殃,說的就是洛陽軍。

  曲長郝武道:“校尉,兄弟們都頂不住了,咱們用得著這麽拚命跑嗎?也不一定會有追兵吧?”

  任尚道:“絕對不能心存僥幸!若有突騎自孟津渡追擊,恐怕我們沒進邙山就會被追上,那時就有全軍覆沒的危險!兄弟們隨我自洛陽出來,當然也要隨我回去,我不願把你們任何一個丟在外面。”

  郝武道:“孟津渡已被我們端了,哪兒還有突騎?即便是新安或河內有突騎來援,最快也得明天才到,那時候咱們早就進了邙山了!你看,咱們走了快一天了,根本就沒什麽追兵的消息!”

  任尚道:“這正是我憂慮之處,留在後面的哨騎很久沒有來回報了,依我看,或許他們是遭遇敵軍。。。回不來了。”

  郝武想了一下,說道:“還真是,是半天沒人來回報了,是不是他們偷懶,找地方歇息睡覺去了?校尉,就算有追兵也遠著呢?兄弟們實在走不動了,不如就地休息一下再走。”

  任尚見了,也知不歇不成了,至少人馬都要喝點水,吃點東西,否則沒有有體力,哪兒還走得動。

  他下令就地休息,士卒們全都癱倒在地,有的立即睡了過去,有的拿出水囊不住地灌進嘴裡。任尚還精神十足,手裡拿著乾糧,邊吃邊在軍中不停走動,大喊道:“我軍燒毀敵軍糧草,已立有大功,等回到洛陽,我的封賞全都分於諸位,任某分文不取!”

  士兵們在疲累的狀態下,連鼓掌叫好都提不起勁了,隻恨不得躺在地上睡死過去。

  任尚又叫道:“如今我軍後有追兵,須再加一把勁兒,等到進了邙山,追兵便奈何不得我們了!”

  士卒們休息了一會兒,稍稍補充了飲食,恢復些力氣,便又被任尚追著起身,繼續前行,趕在太陽落山之前,踏上了邙嶺道,鑽進邙山之中。

  郝武松了口氣,說道:“校尉,進了邙山,突騎也拿我們沒法子了,不如在山裡歇一歇,睡上一覺,明天一大早起身,輕輕松松地回洛陽。”

  任尚還是搖頭,“現在還不能大意,你看這山路如此寬闊,騎兵完全可以行進,等再走兩個時辰,我軍折向西,進了山谷,便可稍稍歇歇了。”

  摸黑走路十分不便,士卒手中擎著火把,照亮腳下的路,一個跟著一個慢慢前行。又走了一個多時辰,隊伍爬上一道緩坡,忽然有士卒叫道:“快看身後,那是什麽?”

  任尚放眼望去,卻見身後遠遠的山路處,有一點點火光,像是一條長龍,順著山道迤邐而行。看他們的速度,比起任尚軍可快多了。

  有人已驚呼出聲道:“是敵軍,幽州突騎!”

  士卒們聽了,都大驚失色。

  幽州突騎,這是一支洛陽人人談之色變的軍隊,洛陽軍在突騎手下吃過多次的虧,早已被嚇破了膽,雖然有王虎扳回一陣,但是依舊沒有治好洛陽軍的心疾。

  任尚去年慘敗在幽州突騎的馬蹄之下,他的名字已經被洛陽軍和突騎聯系在一起,一提到幽州突騎,洛陽軍便會自動聯想到兩個詞:“失敗,任尚。”

  何況他們如今已累到極致,狼狽萬分,戰鬥力比平時更是下降了許多,怎麽能抵擋幽州突騎的攻擊呢?

  眾人都望向任尚,眼裡滿是恐懼和不信任,還沒等追兵來到,全軍便陷入一種必敗的絕望情緒之中。

  郝武湊近任尚的耳邊,說道:“校尉,以一軍墊後,校尉率輕騎精兵疾行,當可甩掉追兵,安抵洛陽。”

  郝武在任尚原來任校尉時,一直是他的部下,可謂是任尚的心腹。他的意思是,甩掉這些步卒,讓他們墊後阻攔追兵,任尚自己則帶領少量騎兵先走,這樣就可以率先逃回洛陽。

  拋棄士卒,換取自己的安全,在當時是一個面臨絕境的主將的不二選擇。百姓都被稱為賤民,性命賤如草芥,底層士兵也是一樣,長官不會對他們有什麽顧念之情。

  若在往日,可能任尚也會這樣做,就比如去年的洛陽大敗,他便是率先逃離,在洛陽城下逃得性命。

  可從那兒以後,任尚經歷了漫長時間的痛苦折磨。他曾無數次夢到當時的場景,自己的部下被追逐殺戮,在突騎的鐵蹄下掙扎哀嚎,而他自己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無能為力。

  這折磨如此難以忍受,以致於任尚無數次地想,當時自己不要走,而是直接戰死就好了。

  任尚本是一個豪門之子,自視很高,平時總是意氣風發,讓人覺得有些飛揚跋扈、狂妄自大,但經歷了這些事後,他徹底變了,他變得不愛說話,總是一個人沉默,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甚至對於眾人冷嘲暗諷,任尚都不予理會,他就像沒聽到沒看到一樣,該幹什麽幹什麽,再不像從前那樣,稍微受到怠慢,他便火冒三丈,跳起來與人分說。

  任尚辭去校尉之職,去羽林軍中做了個小小的隊率,有人說他呆了,傻了,任尚不以為意,我行我素。他是以此作為自我懲罰和磨煉,他要從最低的位置做起,通過努力再次證明自己的能力,重新得到眾人的認可。

  如今他燒了敵人的軍糧,已經立下大功,只要平安回到洛陽,肯定會風光無比。可在那之前,他還要經受眼前的考驗。

  是拋棄隊伍自行逃生,還是帶著隊伍拚殺出一條血路?

  “逃?逃什麽?”任尚居然笑了,向著郝武道:“山道雖不算窄,但絕對不夠騎兵馳突,他們居然敢連夜進來,這是自己送死,此正殲敵之時,也是你我立功之日!”

  郝武目瞪口呆,看著一個個累得不輕、臉上寫滿了驚恐的士卒,不敢相信在這種情況下,任尚居然還要與敵接戰。

  任尚的頭抬得高高的,臉上閃著光芒,好像又變回一年前那個意氣風發的青年校尉。

  郝武突然有種感覺,任尚好像一直在等著盼著幽州突騎來追,讓他能一雪去年戰敗之辱。

  蓋延在入夜時抵達邙嶺道口,他命令連夜進山,身邊的副將說道:“突騎在寬闊之平地,可以一當十,便有十倍之敵,也可將其全殲。可若是突騎進了山,道路狹窄,行軍艱難,若遇敵軍,向前無法馳突,向後難以後撤,不進不退,雖幽州突騎,亦與步卒無異,以一當一,我軍尚不如彼軍人多,勝負便不可知了。”

  蓋延說道:“敵軍連夜行軍,未得休息,正是疲累之師,驚弓之鳥,見我大軍追至,必定驚惶失措,四處奔逃,何敢與我對敵耳?”

  副將道:“山中道路艱難,何況夜間?將軍身份貴重,何必臨此危地?依末將看,我軍還是先歇息一夜,明日起早上路,快馬加鞭,必定可追上敵軍,令其有去無回。”

  蓋延死活不肯,說道:“敵軍若是連夜穿山遁走,我軍勞而無功,無法向大司馬交待!”

  被人穿山偷襲,燒了糧船,再讓他們從容遁去,那吳漢和他蓋延的臉就全都丟盡了。

  副將苦勸不聽,蓋延執意上路,全軍連夜進山,順著邙嶺道向前。

  馬匹是可以夜行的,就是所謂的“馬有夜眼”,突騎走上邙嶺山道,速度雖然不快,卻也不是想象中的慢,因邙嶺道並不十分狹窄,一匹馬完全可以跑開,只需小心腳下的坑窪即可。

  走了大半個時辰,有人來報:“將軍,前面好像有敵軍,離得太遠,看不太清楚。”

  蓋延命令道:“全軍加速!”

  可是在兩匹馬都不能並行的山道上,只能一個跟著一個走,再怎麽加速也跑不起來。若是有哪匹馬倒下了,還會阻住整個隊伍的前進,非得等清理了路面才能繼續前行。

  又走了半個時辰,前面的火光已看得很清楚了,現在已能確定,那就是他們一直尋找的敵軍。蓋延又下令道:“告訴前軍慢一點,跟住敵軍即可,等到天亮時出了邙山,便是他們覆滅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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