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融出身豪門世家,雖然不像隗囂那般以學識聞名,想必學問也是有的,他身邊也聚攏了大批關西名士,使得河西的文風也大大興盛起來。
要想收服他們的心,還真的不能隻憑刀槍,要來點學問之類的軟功夫才行。
劉鈞向皇帝求詩,分明是想掂量掂量他,看皇帝是否是個不學無術之人,若是詩寫得不成樣子,就坐實了河西豪傑的議論之辭。
可是這怎麽難得住文武全才、英明神武的建世皇帝陛下呢?
皇帝站了起來,從幾案後走出,所有人都隨之站起,劉鈞拱手肅立,等皇帝即興發揮。。。或者丟醜。
皇帝沒說話,低頭負手向前踱了兩步。
侍郎金丹以為皇帝犯難,想為他解個圍,當即說道:“陛下且慢慢構思,臣等可先吟詠幾首,讓劉長史先聽聽臣等的陋作,再欣賞陛下的佳構。”
皇帝突然舉起右手,說道:“停!你別說話,打擾朕的思路,方才朕走了幾步?”
“陛下走了。。。兩步?對,是兩步!”
河西一行人以劉鈞為首,雖然個個表情肅穆,其實都已經在心裡開始暗笑了。看這個情形,果然那篇短歌行是代筆,否則這侍郎為何如此急著跳出來解圍,他只是想拖拖時間,幫皇帝再找個代筆,來一篇急就章而已。
怪不得《短歌行》如此蒼涼雄壯,完全不像是十幾歲少年的手筆,原來如此!如今且看他如何下台?
皇帝叱退了金丹,又繼續邁步,口中數著:“三、四、五、六、七。。。有了!”
他停住腳步,負手而立,緩聲念道:
“庭中有奇樹,綠葉發華滋。”
起句一出,堂上立即安靜下來,所有人都仿佛停止了呼吸,偌大的宴會現場,一百多號人,簡直一點聲息都沒有。
劉鈞心中默念一遍,細細口味:起句平實,很穩,是常見的起法,但是起句說的“庭中”,仿佛是閨閣之中,對於一個皇帝來說,這個境界是不是太小了?
皇帝又緩緩念出了第二句:
“攀條折其榮,將以遺所思。”
這句一出,便坐實了閨閣之辭。院中一株綠樹,春意盎然,一個婦女出場,折了枝條,想要贈給遠方的良人。句中表達了殷切的思念之情,確實是好句,只是不應景。一個皇帝寫詩贈給一位大將軍,你來一首閨怨詩是什麽意思?
劉鈞暗暗搖頭,心想這必是某位臣子不知什麽時候寫的,皇帝隻知是好詩,卻不懂意思,隻管拿過來裝點門面,可惜這次用錯了地方,免不了要貽笑大方了。
金丹則在心裡暗暗埋怨,自己好心救場,皇帝卻不準,逞能吧?這下可好了,直接丟臉,想找補都沒有機會。
座中有兩位隨行的河西名士互相看了一眼,會意地一笑,就等著看放牛皇帝的笑話了。
這時皇帝念出了後面兩句:
“馨香盈懷袖,路遠莫致之。
此物何足貴,但感別經時。”
負手挺胸,踱回上位,大袖一拂,飄然落坐。
反觀諸臣及河西名士,滿座寂然,無敢嘩者。
沉默片刻,劉鈞起身,率一眾河西名士離席拜倒,說道:“陛下此詩,深衷淺貌,語短情長,實乃難得一見的應景佳作,陛下才思敏捷,七步成詩,且是如此佳構,實是令人欽服之至。臣見此詩,方知陛下對大將軍,對河西百姓的思念之情,河西雖遠,陛下之情,亦可致之!臣不才,願將此深情厚意轉達大將軍及河西士民。陛下盼河西之地重歸漢廷,大將軍亦盼望重歸故鄉,臣來時,大將軍便殷殷囑咐,
讓臣一定要轉告陛下,大將軍永為漢室之臣,河西之地永為漢土!”他服了,河西名士都服了,這詩作得太好了。
這是《古詩十九首》中的一篇,本來是一篇思婦懷遠的閨怨詩,丈夫遠去,經年未回,思婦見庭中之樹,思念良人,盼他早日歸來的情思躍然紙上。
詩這種東西,本來就可以做各種解釋和附會,皇帝把這首閨怨詩用在這裡,就是借思婦之口表達對竇融等士民的思念,表達對河西之地早日歸漢的期盼之情。
竇融本來就是右扶風人,去河西是為了避難,皇帝用詩來呼喚他回來,很應景,河西脫離朝廷管理數年,皇帝盼著它回歸,也是一種政治需求。
許多河西名士故鄉都在關中,無奈離家,多年不歸,河西雖安定,但邊遠之地,哪有關中之地繁華,感覺親切?有誰不思念家鄉呢?
皇帝的詩作勾起了他們的思鄉之情,座中已有人以袖拭淚,低聲飲泣,便連剛才被駁了面子的金丹都有些哽咽,他也是長安人客居隴西,這下子也想家了。
隗囂在座中暗暗點頭,原來他還懷疑《短歌行》是偽作,如今一看,小皇帝確實是奇才,多種風格自由駕馭,可豪放,可細膩,可悲壯,可深情,真是無所不能,這究竟是什麽妖孽啊!
“吾不及也,吾不及也!”隗囂暗歎,自己輸得不冤,這種就是天生奇才,非人力所能敵也。
皇帝舉杯,指著一眾河西名士說道:“諸卿皆為當世之俊才,若能回歸朝廷,朕虛席以待,卿等皆可一展所長!”
官帽子都準備好了,就等你們來戴了。
剛剛被皇帝送過帽子的隴西名士立即出面作證,皆道:“陛下識才惜才,乃百年一遇之明主。”
皇帝道:“卿等好不容易來一次,明日皆隨朕回長安,多住些日子,到處走走看看,那些親朋故舊也走動走動,回河西時要一五一十,好好地給大將軍講講回鄉的見聞,如今的長安,可是繁華更勝往昔啊!”
皇帝將安定郡委托給了楊音,又為他多留下一萬兵馬,自己帶了一萬軍隊,和隨行百官大臣及河西客人一道回到長安。
剛到長安便得到一個好消息,長水校尉王虎從洛陽千裡遙遙地送來了一個人,是一個俘虜:劉秀手下的重臣寇恂,在雲台二十八將中位列第五。
歷史有時就是這麽偶然,王虎活捉寇恂,全憑運氣。
洛陽軍解了新安之圍,雖說有點慘,損失了幾萬兵馬,但依舊是近幾年難得的勝仗。因此朱鮪的膽子大了起來,想要拓展一下洛陽的活動空間,攻略河南各縣。
於是他派了洛陽軍方最強的兩個將領王虎和任尚各自率軍出城,在洛陽周邊活動,觀察敵情,尋找攻擊目標。任尚向東,在偃師一帶活動,王虎向東南,在緱氏一帶活動。
王虎帶了兩千羽林軍出行,快到緱氏的時候,突然遭遇一支人馬,只有數百人,羽林軍當然不會客氣,衝上去一通砍殺,對方明顯不敵,眼看要被全殲,那為首的便命令手下放棄抵抗,全體成了羽林軍的俘虜。
直到回到洛陽,王虎才知道自己抓了一條大魚,建武漢潁川太守寇恂。
寇恂是上谷人,出身世家大族,原是上谷太守耿況的下屬,在王郎之亂時,上谷歸附劉秀,寇恂與耿況的兒子耿弇一道率軍南下去投奔他。兩個人在廣阿追上劉秀,隨之平定了王郎和河北的流民隊伍。
劉秀平定河北後率軍南下,攻取了河內郡,當時河內郡南有洛陽,北有上黨,全都是更始皇帝的地盤,何況洛陽還有三十萬大軍虎視眈眈, 形勢很是嚴峻,劉秀需要一個能力足夠強的人來鎮守河內。
鄧禹軍事上能力一般,識人方面卻是個頂尖高手。他為劉秀推薦了寇恂,說他文武全才,足以勝任,將他比作為漢高祖鎮守關中的蕭何。劉秀聽從鄧禹的意見,拜寇恂為河內太守。
寇恂在治理河內郡時表現出了超常的才能,不僅把河內變成了劉秀的糧倉、錢庫和武器庫,而且打退了洛陽方面的進攻,與馮異一道,將敗軍趕過大河,並帶兵渡過河去,在洛陽城下耀武揚威而回。從那兒之後,朱鮪便不敢再出洛陽城。
寇恂功勞既高,又極得民心,不知道是不是讓劉秀產生了猜忌之心,竟因為處罰一個上書人的小事被就地免職。
寇恂剛在上谷家中閑了兩個月,劉秀便又起複他為潁川太守。因為潁川郡突然發生了叛亂,劉秀想來想去,只有寇恂去最讓他放心,於是讓他立即出發,前往潁川。
此時破奸將軍侯進已率軍前去潁川,寇恂從上谷家中出發,倍道兼行,去軍中與侯進會合。本來河南這一帶除了洛陽以西,都已變成劉秀的地盤,朱鮪從來不敢出洛陽。寇恂便從河南穿過,南下潁川,沒想到竟然碰到了王虎,被王虎擒住。
完恂被帶回洛陽,朱鮪見了,簡直是揚眉吐氣。
寇恂在河內任上屢敗朱鮪,簡直成了洛陽軍的噩夢。依著朱鮪等洛陽諸將的意思,直接就要把寇恂在洛陽斬了,可卻被任延君阻止了,他覺得這個級別的敵將應該由皇帝親自處置,將其解送長安。
就這樣,寇恂被押解到了長安,皇帝回來時寇恂才剛剛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