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順風而來的火焰,長長的火舌席卷著面前的一切。在接觸到的一霎那,所謂的洛陽精兵便被這火焰無情地摧毀和吞噬。
任尚仿佛聽到火焰燃燒的聲音,他的腦袋裡全是呼呼的聲響,身邊的一切聲音都被隱去,他只見到自己的軍隊在馬蹄下潰散,見到身邊親兵焦慮的面孔和不住開合的嘴。
“校尉!校尉!”他終於聽到了身邊呼喊的聲音,“校尉,怎麽辦?頂不住了,下令撤吧!”
“撤?”任尚茫然地重複道:“撤什麽?”
“撤!撤!”他的後半句完全被忽略,身邊的人大聲喊道,“快!快撤!保護校尉回城!”
能全身而退的只有剛要投入戰鬥的預備隊,進攻命令剛剛下達沒有多久,隊伍甚至還沒有出發,戰場上便迅速出現了逆轉。只是一瞬間,所有人就都看清了,這兩三千人的預備隊完全無濟於事,投入進去也是送死,徒增傷亡罷了。
剛才還佔有一定優勢的洛陽右翼軍隊突然接到了撤退的命令,一度陷入了混亂,好在領軍將領保持了清醒的頭腦,漸漸收攏本部兵馬,且戰且走。
邳彤軍在其後緊緊咬住不放,像餓狼般耐心等待著機會,隨時準備在其後面咬上一口。
而左翼的一萬多洛陽兵卒還在幽州突騎的馬蹄下掙扎。
尋常騎兵衝陣時,一般采用錐形陣,前鋒突出,兩翼略略張開,保持著騎兵的厚度,在衝入敵陣之前,打擊面比較有限,等到撕開缺口之後,張開的兩翼隨前鋒跟進,將缺口越撐越大,直至使敵軍陣型斷裂。這就起到了他們的主要作用:切割。將敵軍分割成數段,再配合步兵將其分別殲滅。
而幽州突騎衝鋒時完全不同,開始時他們的陣形便完全展開,整個隊伍是一個中間略微突出的弧線。他們的目的不是為了切割敵軍,而是要直接殲滅和殺傷。展開的陣形打擊面廣,但騎兵的厚度不夠。不過以幽州突騎的殺傷力來說,確實不需要太大的厚度。
突騎們用的不是馬上揮舞的環刀,而是長長的矛戟,以雙手持住,借助馬匹衝力向前挺刺。這麽巨大的衝擊力,加上又長又重的兵器,能將前面的士卒挑得飛起,有的甚至能一槍挑起兩個,串起孟憤最喜歡的人肉串串。
馬匹也是直接的殺傷工具,敵人躲過長矛,未必能躲過戰馬,高速行進的戰馬,其衝擊力相當於後世高速行進的汽車,一撞之下,鮮有幸存者。
於是任尚等人便見到了一場屠殺,只要和突騎稍一接觸,士卒們便血肉橫飛,本來陣列嚴整的軍隊立即像紙糊的一般,前排士卒超高的死亡率讓士兵們很容易崩潰。
洛陽軍左翼便很快開始了崩潰,士兵們丟掉手中的兵器,掉頭向後,四散奔逃。在他們的身後,幽州的騎兵們挺著長矛,揮著環刀,肆意收割著生命。
左翼的潰逃影響到右翼,本來還成建制抵抗的隊伍開始松動,直至潰散,由剛才的且戰且走變成爭先恐後的奔逃。
而留在敵軍中的洛陽騎兵紛紛掉轉馬頭,試圖在步兵的重重圍困中殺出一條生路,脫離這個可怕的泥潭,回到洛陽的高牆之中。
回到城內就能活,留在城外就是死。
朱自力在城牆之上,眼望著遠處的煙塵,煙塵中是奔湧而至的潰兵,他極力控制著聲音的抖顫,叫道:“快快,出城,出城接應!”
“誰都不準出去,立即關閉城門!強弩手準備!”,剛剛趕來的朱鮪厲聲喝道。
兵敗如山倒,其潰逃之勢極其凶猛,這時出城,很可能被潰兵衝散,敵軍甚至可趁勢衝進城來,
使洛陽城面臨滅頂之災。這道命令從戰略上說來並沒有錯,更可能是唯一正確的選擇,但是在朱自力的心中,卻覺得父親太過冰冷無情。
“可是,那是我們袍澤,那是任尚啊!”朱自力無力的叫喊被他的父親完全無視。
三萬洛陽兵被完全拋棄了。
任尚帶著兩千余人的隊伍率先抵達城下,面對的是緊閉的城門和冰冷的城牆。任憑士卒們如何捶打著城門,哭喊著求著要進城去,城內卻沒有一絲回應。
任尚絕望地轉回身來,面色慘白地望著四散奔逃的士卒,以及遠遠追逐過來的幽州突騎,忽然拔刀大呼道:“結陣!結陣!”
被追殺得喪膽的士卒們勉強結成陣勢,背靠城牆,準備做最後的抵抗。
潰兵潮水般地湧來,一浪接著一浪,好像要將洛陽城衝垮。
混在他們中間的,是天下聞名的幽州突騎,在他們的身後,是數萬氣勢洶洶的河北士兵。
朱鮪下令發箭,城頭強弩齊發,無數人倒下,在血泊中翻滾哀嚎。
有敵人,也有自己人。
任尚看著遠處的慘象,身體在不住地發抖,這是他的士卒,今天一早的時候還是意氣風發,到了傍晚卻變成了一具具屍體。
城上的朱鮪面容陰沉,雙唇緊閉,他的臉上沒有一絲憐憫,他寧可將城外的軍隊不分敵我全部射殺,也絕不能讓敵軍靠近城門半步。
一場原本勢均力敵的戰役,由於幽州突騎的突然加入變為一場一邊倒的屠殺。屠殺持續到傍晚,敵軍突然退去了。
幽州突騎突然間走得乾乾淨淨,隻留下遍地的屍體和在血泊中彷徨無措的士卒。
來時似狂風,退去如潮水。
這一切好像是一場夢。
任尚有一種強烈的不真實感,他緊緊閉上雙眼,期望著睜開眼時,一切都還照舊,這不過是一個可怕的夢。可當他睜開眼時卻發現,眼前的情景比最可怕的惡夢還要可怕。
即便城外已不見一個河北漢軍,朱鮪依然不敢打開城門。直到第二天一早,確定附近沒有敵軍,才將在城外熬了一夜的敗兵接進城來。
這一仗洛陽精兵傷亡慘重,萬幸的是,敵軍在中途莫名其妙地退去,讓剩余的數千名潰兵又回到城中。
朱鮪暴跳如雷,將朱自力大罵一通,若不是顧忌到任延君是皇帝的使者,早就將任尚斬首示眾了。
這一場大敗,讓全軍士氣跌落到極點,朱鮪下定決心龜縮到底,徹底斷了出城野戰的心思。
洛陽將士對幽州突騎的恐懼愈加強烈,他們不明白,為什麽同樣是騎兵,幽州突騎為什麽有如此強悍的戰力,洛陽的騎兵與之相比簡直不值一提。
“他們不過是馬好,又高又快。”朱自力剛說了一句,就被父親嚴厲的眼神嚇得閉上了嘴巴。
一個將領道:“幽州突騎與尋常騎兵不同,他們不僅馬匹高大迅速,士兵的騎術也極為精湛,訓練有素,戰法嫻熟,不可力敵也。”
“是啊!這支騎兵。。。太霸道了!”
“依末將看,放眼天下,沒有哪支隊伍能抵擋住幽州突騎的衝擊,任校尉之敗也在情理之中。”
作為剛剛被對方完虐的前線將領,任尚應該是對幽州突騎最有發言權的一個,可他卻半晌不發一言,只是眼神呆滯地望著前方。
不知望了多久,任尚終於張開了嘴,好像歎氣似的,輕輕地吐出一句話:“太可怕了!”
河北軍的退卻是因為一封急報,在洛陽大戰的時候,二百漢裡之外的新安守軍遭到突然襲擊,危在旦夕。吳漢下令王霸、邳彤部前去增援。剛剛在洛陽城下立了大功的景丹率所部幽州突騎四千人率先出發,務必迅速抵達兩百裡外,解新安之圍。
新安是洛陽城西面的重要屏障,絕不容有失。吳漢寧願撤了洛陽城西之圍也要發大軍救援。
景丹部隻進行了短暫的休息, 之後立即連夜出發,隻帶了三日之糧,輕裝西進,邳彤和王霸部的步卒共三萬余人緊隨其後。
這是一場艱苦的行軍。
剛經歷一場大戰,士卒們疲憊不堪,黑夜裡看不清道路,行軍異常困難,只能吃乾糧喝涼水,體力沒得到有效的補充,這一切的一切都讓幽州的騎兵們沮喪,甚至抵銷了大勝之後的好心情。
可士卒們雖有抱怨,卻絕對不敢違抗軍令。
景丹接到的命令是:“一日一夜抵抗新安城下!”
為了提振士氣,景丹道:“洛陽大勝,人人皆有重賞,若我得陛下賞賜,一錢不取,皆分給全軍士卒!抵達新安之後,我將犒賞三軍,一定要讓兄弟們好好地飽餐一頓!”
全軍頓時歡聲雷動,剛才還垂頭喪氣的騎兵們都來了勁兒頭。
第二天下午,景丹部抵達新安近郊,前面便是澗河,洛水的支流。
景丹下令全軍下馬休整,士兵們啃著乾糧,補充消耗的體力,馬匹放出去吃草喝水。人和馬都迅速恢復了精神。
半個時辰過後,全軍上馬,重新出發,大軍通過澗橋,又向北走了幾裡地,斥侯來報說,前面發現了敵軍。
“騎兵還是步兵?有多少人?”
“步卒,沒多少人。”
“沒多少是多少?一萬?”
“沒有,頂多一千吧!”
“一千人也敢來阻擊幽州突騎?”景丹冷笑一聲:“衝過去,碾碎他們!殲滅他們!”
從下令進攻的那一刻起,他已經踏上了劉鈺擺了無數次的沙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