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落在屋頂、地面、樹枝、車子上,愈下愈大,白茫茫的一片,周圍銀裝素裹,煞是好看。見到崔政和吳春杏牽著手歡呼著蹦下樓梯,看樣子是要去堆雪人,不禁沒來由的一陣羨慕:要是也有個男孩子陪我一起度過今晚,那該多好。
這似乎是個戀愛的季節。
葉玉虎忙著給貝曉丹打電話,可是老打不通,喪氣地將手機摜在地上。
鍾佰面前聚集了十多個同學,聽他朗誦詩歌:“獻給我最摯愛的D,在這北風肆虐的冬天,雪花點點D穿上廖老師買的裙子,在向女友炫耀。
“啊,真的下雪了,鍾佰,你爸是氣象台的吧?”有不少人是抱著看猴戲的心態聽他朗誦,所以沒念叨得半句,已經有人插嘴了。
“噢!怪不得我的心那麽冷!那麽孤獨!”鍾佰念道,抬頭一看,同學們已經朝樓下奔下,李妍邊走邊說:“瘋子年年有,今年特別多,我看鍾佰一定是戴灣的私生子。”
這是一個足可容納全校師生的大會場,當然是指學生們排成隊列站好而言,像這樣周圍擺上桌子板凳,裝飾各種物品,中間留出空地做成舞池,前端還有樂隊和閑置的鋼琴,人與人之間還必須留出位置,就只能容得下一兩百人而已。
大廳高六米,有四根柱子做為支撐。二年二班同學通過大半天的辛勞。掛上紅色和藍色地布、彩旗以及綠色地塑料葉子,極有卡通風格,童話色彩。
樂隊是音樂老師呂凱親自指導的一群有根底的學生,《藍色多瑙河》表演得似模似樣,偶爾一兩個音調走高了,跑歪了,拉長了,吹錯了。一般人也聽不出來。
大理石地板光亮可鑒,正中央處是一個圓形圖案。白紅相間,經過特別的打磨處理,踩上去不會讓人摔倒。
東面有十來張桌子,那是為學校領導老師和家長做準備的。董事會為了讓師生關系進一步融洽,分歧得到彌合,規定大部分老師都要參加學生們精心準備的舞會。
會場還提供軟性飲料和可口的點心。董事會撥款,由學生們采購或製作。
總之,在強調學生自主性和動手的前提,這次舞會將完全由他們主導。這也是薰事會一個管理學生方法地大膽嘗試。為了防止可能出現的惡作劇和不安全事故,訓導主任邱大奇也做了全程監控。
學生們統一穿著西裝禮服,
也有個別個性獨特地家夥一身嬉皮士打扮。服裝五顏六色,不倫不類,站在人群當中特別扎眼。
蘇飛虹看看時間,都快八點半了,便不去理會一整天人影未見的廖學兵。和幾個同學站在大廳門口給來賓發放化裝面具。
面具都是卡通、影視裡面的人物,有大灰狼、小白兔、白雪公主、小矮人、精靈、超人、獅子王、蜘蛛俠、蝙蝠俠等等等等。戴上面具之後。除了特別熟悉的朋友之間可以依照身材、動作判斷對方之外,其他人即使對上戴著面具的校長,也不會覺得他有何出眾之處。
剛念叨著,校長就來了,頭髮梳得一絲不芶,根根挺拔,下巴刮得乾乾淨淨,老臉倍兒精神。前襟的衣袋還插了一朵紅花,乍一看去,就和相親地老光棍差不多模樣。
蘇飛虹笑著遞給他一個面具說:“校長先生,由於這裡是無拘無束的化裝舞會,因此不能讓別人識破你的身份,所以絕對不能把面具摘下來。”
“沒問題,你們這些孩子,鬼點子真多。”校長接過面具套在頭上走進會場。
蘇飛虹身後的李妍馬上就給大家群發了一條短消息:“校長是神犬拉西。”
蘇飛虹攔住昂首挺胸的邱大奇:“邱主任,既然舞會已經開始,您就必須遵守規則,請戴上面具吧,千萬記住了,不能讓別人識破身份哦,不然我們會有懲罰的。”
蘇飛虹那人畜無害地和善笑容令人如沐春風,邱大奇也隻當是孩子們的玩鬧,倒想起了無憂無慮的童年,心中感慨一番,戴上面具跟著校長走了進去。
李妍繼續發送消息:“邱主任是恐懼魔王。”恐懼魔王是西方魔法小說裡的經典反面形象,經常被描敘成躲在地洞裡統治一群鬼怪,專乾見不得人勾當的惡魔,額頭上兩隻扭曲地羊角,猶如塗了白堊似的皮膚,血紅色瞳孔,犬齒尖利,外表十分嚇人。
“宮雪琳部長是巫婆,超級醜陋恐怖惡心地老巫婆,看見她就像看見了大蛆蟲,到底是誰去買的面具啊,真是嚇死我了。”
“任鐵林董事是多拉A夢機器貓,嘿嘿,就是要這樣做才讓別人猜不出來。
“易振寧老師是鹹蛋超人,哈,老頭子都有點傻了。”
除了他們事先特別留意的,其余面具多少都有四五個樣子重複,那些就留給無關緊要的人自動領取,犯不著特意關照他們了。
苦苦期盼,走廊外望風的歐陽麗芳終於傳回消息:“各部門注意,各部門注意,瘋子老師已經進學校了!”
蘇飛虹看看對面的葉玉虎,朝他點點頭。這是男生集團和女生集團在班長選舉後的第一次合作,如果出現突發狀況,蘇飛虹會毫不猶豫抽身而退,讓那幫搗蛋鬼背黑鍋,自己則爭取給廖學兵留下良好印象。
關慕雲推了推張嘉偉:“戴瘋子認識我們班所有的人,誰去都不好,該你出場了。”監牢共患難之後,兩人成了好朋友。
張嘉偉嘿嘿一笑:“雲哥吩咐的事情,簡直小菜一碟。”
“別搞砸了,回頭我送一張黑超足球聯賽的門票給你。”
張嘉偉掛上工作人員的胸牌,白底紅杠,上面印著“執勤服務”的字樣,這是董事會特意為幾個負責操辦新年活動的班級學生發放的,比如下面主持詩歌朗誦會的三年二班同學也有這樣的牌子。憑牌子可以到餐廳享受免費的工作餐以及自由出入各種場所——與自己性別不符合的廁所例外。
葉玉虎看著夏惟:“暴發戶,還不趕快做做熱身運動,準備出場?”
沒有錢的暴發戶就是任人宰割的豬肉,夏惟對這一點已經很清楚了,點頭道:“嗯,我在家練習過好幾次,已經做好準備了。”
陳有年拿出一套肮髒的外套丟到他身上:“快換上吧,還愣著幹什麽?”
……
寒冷的大冬夜裡,戴灣隻想在家陪妻子看看無聊的肥皂劇,但任董事一通電話要求,妻子也說這是個師生關系融洽的好機會,不得不來。
頂著風雪,走進樓道,狠狠跺一下凍得發麻的腳趾,抖掉肩膀的雪花,歎了口氣,暗道:“聽說校長和宮部長、邱主任也在,舞會是二年二班主持的,他們不搗亂便罷,如果幹了什麽傷天害理的壞事,我一定會好好教訓他們。”風衣裡面是老婆親自買的禮服,深會色,面料上乘,燙得筆直,紅黑格子相間的領帶就花了好幾千塊。老婆覺得這是個意義重大的聚會,讓他在學校面前好好表現,千萬不能失禮。
樓梯口白亮的燈光下蹲著一個男孩,抱著胳膊,縮住脖子,肩頭不停,不知在幹什麽。
戴灣想徑自從他身邊走過,但終於忍不住問了句:“同學,你怎麽了?”
經過精心化妝的夏惟抬起頭,倒把戴灣嚇了一跳:淤黑的眼圈,臉龐有一道鮮紅鮮紅的撓痕,衣服就和在煤堆裡打過滾一般,又髒又舊。用力■出一泡濃濃黏黏的鼻涕,哭喪著臉說:“老師,他們嫌我髒,不讓我進去跳舞,還打我。”
“啊!”戴灣吃了一驚,繼而怒道:“這還得了?簡直無法無天了,哪有因貴賤而區別對待的?校長也在上面,都不管嗎?”
去年還沒進精神病院,在當時的一年二班教書時早就知道夏惟一直是學生欺壓的對象, 被敲詐零花錢,被人使喚跑腿,成為眾搗蛋學生的出氣筒,也真讓人同情。戴灣覺得不能拿他來跟葉玉虎那幫人比較,因此沒有疑心,後進學生還是要幫助的,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便換了一副和藹的口氣說:“夏惟,我和你上去跟他們好好理論,哪有這樣子對待同學的,太不像話了。”
夏惟可憐巴巴地說:“他們說我窮,即使能夠進會場了,因為這身打扮,也同樣會看不起我的。唉,多希望穿一套工整的衣服與他們平等地站在一起。”眼中略帶悲觀失落,滿含對剝削階級的控訴,這模樣若給獨具慧眼的導演孫博看見,說不定又得大讚一個新的表演天才橫空出世。
戴灣呆呆地看著,心中拿不定主意。
見他不說話,夏惟隻好拋棄原有台詞,自主創作,自由發揮,幾乎是哽咽著叫道:“戴老師,他們都說你是天下最好的老師,勇於和惡勢力做鬥爭,您一直是我向往的對象,奮鬥的目標,就幫幫我實現這個新年願望吧!求求你了!”
如此懇切的請求,仿佛一個畢生受盡磨難的人在說:“求你給我一根稻草吧,我不奢求金銀財寶、綾羅綢緞,只要一根稻草就夠了。”任誰也不忍心拒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