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凜與那張颶風中的“人臉”遙遙對視。

隔著一片虛空。

那道窺視的目光，直接擺在了明處，糊在了臉上。

在那張人臉面前，伊凜的體型就像是落在了盤子裡的螞蟻，又像是露絲嘴角的美人痣，顯得無比卑微渺小。

那張臉完全由颶風、船骸、海水構成，眼睛與嘴巴的部分，是兩個黝黑的空洞，若不是靠腦補的話，有可能會誤以為是巧合所形成的圖案。

但經歷了這一切的伊凜，以及對更高層裡世界有一定經驗的伊凜，非常明白。

這張人臉，並不是巧合能夠解釋得通。

也不知過了多久。

在萬籟俱寂的風眼中，沒有任何聲音。

讓人錯失了對時間的感官。

但伊凜已經在心中默數了48秒。

也就是說，伊凜與人臉對視的時間，過了足足48秒。

終於。

人臉嘴巴一張，竟詭異地發出了聲音。

“歡迎你，外來者。”

“?”

外來者?

伊凜心中一動。

看樣子，眼前這個存在，比他一開始所設想的，更加高級。

“你是，神?魔鬼?又或者是……其他什麽東西?”

“哦?有意思的外來者。”

“人臉”所發出的聲音，完全由風聲與浪濤聲構築而成，並不像人類通過發聲器官所發出的清晰明辨的音節，顯得有幾分詭秘與空洞。

但奇怪的是，伊凜的確是能夠通過那風聲與浪濤聲的變幻，讀懂了“人臉”所發出的語言。

數秒後。

伊凜明白過來。

應該是“官方翻譯”。

【塔】在兩者交流當中，扮演了一個重要的角色。

於是這種詭異的對話仍在繼續。

人臉:“你可以稱呼我為‘Calypso’。”

伊凜:“?”

很快，翻譯來了。

——【卡呂普索】。

卡呂普索?

古希臘神話體系中的海之女神?

卡呂普索那張臉再次扭曲，在伊凜面前展現出一個純靠腦補才能讀懂的“笑容”。

“正如你所說，我就是這片大海的神明，我無處不在，無所不知，那個羅盤，就是送給你的見面禮了喲。”

伊凜秒懂。

難怪在那種颶風中，他稍微改變了一下姿勢，便快速接近了小薩，原來這當中，有掌控一切的卡呂普索在推動。

見伊凜沉默下來。

身為“神明”的卡呂普索繼續用那種空靈且難懂的聲調，恍若居高臨下，用那張臉注視著伊凜，緩緩說道:“海的勇士，你在大海上的經歷，所做的一切，我都看在眼裡，我為你感覺到榮幸——”

卡呂普索的話還沒說完。

伊凜卻已擺擺手，笑道:“這些虛頭巴腦的開場白就免了，我的船員還在你的屁股下面受難，既然你找我有事，那就爽快一點。”

卡呂普索:“……”

這小子，不按常理出牌啊！

於是。

神明沉默了。

伊凜眯著眼，將眼中的情緒隱藏起來:“你之所以稱呼我為外來者……也就是說，這個世界還有其他的‘外來者’?”

伊凜努力用不觸犯“禁止事項”的口吻，去維持這場詭異的對話。

“又或者是說，歷史上，曾經出現過‘其他的外來者’?”

卡呂普索:“……”

見颶風中的人臉沒有了動靜。

伊凜大致判斷出自己話中，有幾分說中的真相，便繼續往下說。

“也就是說，現在並不是我在尋求你的恩惠，而是，你有求於我，我說得可對?神明，呵呵。”

語氣一頓。

伊凜又理所當然地說道:“而且這羅盤是我親手從暴風雨中搶回來的，跟你卡呂普索有什麽關系?”

呼呼呼——

風眼中。

陡然掀起了一陣不算太可怕的風。

讓伊凜那身優雅的服裝多了幾分凌亂。

一時間，伊凜也分辨不出這陣陣風聲是代表著歎息還是憤怒。

“該死的海盜……”

一陣低沉的風聲與浪濤聲混合的聲調響起，幾乎微不可查。

伊凜緩緩打出了一個問號:“?”

卡呂普索忽然大聲起來:“我是說，真不愧是勇敢且機智的海盜。”

“外來者，你說得對，現在，這是一場交易。”

“……”

一小時後。

女王號遇難所在的海域，重新歸於平寂。

沒有人知道，這裡除了可怕的風暴與海難之外，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而且也不會有人關心。

因為無論是海軍還是海盜，在海上遇難變成船骸的事，根本不罕見，也不值得被提起。

露絲緊緊地抱著一坨木桶。

這還是不久前那位船長，為了保險起見，莫名其妙用十幾個空木桶捆綁起來的，船不像船，桶不像桶的“木筏”。

女王號上，其他救生艇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形狀，太容易飄起來，全在颶風中撕碎，沉入了海底。

露絲在混亂中，死死抱住了這一堆木桶，總算苟且了下來。

濕漉漉的海水，讓露絲再也無法掩藏那精致的曲線，徹底展露無疑。

如果此刻露絲身邊還有曾經“女王號”的船員看見這一幕，估計會瞬間明白，這一場災難的源頭。

“呵，帶女人上船會帶來噩運。”

露絲無奈地笑了笑，放棄了掙扎，呆在漂浮的木桶上，任由波濤將她一波波地打濕，晃來晃去。

她已經沒有力氣，再去想如何求生。

露絲清楚地知道，接近極地的海域，環境嚴峻，氣氛惡劣，許多商船都不會選擇從這片海域經過，所以船隻稀少。

無論是商船、冒險者、海盜、海軍，若無特殊目的，都不會選擇路過這條航線。

要想幸運的偶遇路過的船隻，並被他們救上船，這無疑是癡心妄想。

在茫茫大海中，沒有淡水和食物，加上水分快速流失，海面的低溫，露絲感覺自己可能活不過今晚。

“啊，臨死前，若身邊有個男人，該多好……女人也行啊。”

露絲下意識舔動著被海水吸幹了水分的乾涸嘴唇，喃喃自語。

嗯?

露絲仿佛想起了什麽熟練的動作，忍不住又多舔了一下。

冰冷的海水，全沾在身上，讓露絲忍不住打了一個哆嗦。

“好冷……”

在寂寥的海域中，露絲如同是一隻幽靈，聲音縹緲不定。

她雖然放棄了掙扎。

但並不是放棄了求生的希望。

希望總是要有的，萬一實現了呢?

所以露絲只是低聲抱怨，不敢大聲喧嘩。

她怕浪費太多的力氣，在幸運地碰到路過的船隻前，便死在了這堆破爛木桶上。

轟隆隆隆——

“好餓……”

轟隆隆隆——

露絲低著頭，下意識掏了掏耳朵。

出現幻覺了麽?

她瞬間反應過來，天空中並沒有打雷的跡象，這才暗暗松口氣。

露絲還以為，好不容易抱著木桶苟下來，轉眼又將遭遇一次大海的毒打。

轟隆隆隆隆——

耳邊。

聲音越發接近。

越來越猙獰。

如同雷鳴，又像是一隻可怕的異獸，在海面上嘶吼，朝這片海洋釋放著無邊的煞氣。

“不對！”

不是幻覺！

露絲驚駭地扭過頭，望向雷鳴聲傳來的方向。

轟——

一聲刺耳的嘶鳴，徹底打破這片海域上的死寂。

在雷鳴聲傳來的方向，竟有一束刺眼的光芒，撕裂了夜空，穿透了海洋，也刺痛了露絲的雙眼。

“好刺眼！”

露絲下意識地伸出手，遮住了那一束光。

她甚至能感覺到，那束刺眼的光芒從指縫間所透出的熱量，讓渾身冰冷的露絲身體上，多出了幾分暖意。

啪。

忽然。

露絲又覺得那束光沒那麽刺眼了。

她這才看仔細一些。

發現在那個方向，有一個細小的黑影，兩束光正是從黑影上射出，忽近忽遠，像是在搜索著什麽。

咦?

這束光竟然還能一會近一會遠的嗎?

好神奇吖！

是船?

不對，船上的光並沒有那麽刺眼。

燈塔?

放屁！這附近連座島嶼都沒有，哪來的燈塔！總不會是幽靈燈塔吧！

這大海上也沒聽說過關於“幽靈燈塔”的傳聞啊。

就在露絲老板娘心中閃過許多猜測，惴惴不安時，過了一會，她才想起目前最應該做的事情。

於是她鼓足了力氣，大聲朝那束光揮手。

“救命吖~~~~~”

終於。

那束光猛地朝露絲這邊接近。

露絲這才看清，射出那束光的，竟真的是一隻可怕的怪物，在刹那間， 露絲幾乎忘記了呼吸，所有注意力都被眼前的這隻“怪物”給吸引了過去。

“怪物”渾身漆黑，如同是夜裡的鬼魅，幾乎融入了黑夜。

“怪物”前後，有兩個渾圓誇張的輪子，在輪轂兩邊，還長著密密麻麻如同“牙齒”般的突刺，誇張猙獰的造型，讓露絲不禁生出一種隨時都會被“怪物”所吞噬的錯覺。

怪物果然在露絲面前停下。

她完全無法想象，這個怪物是如何憑借兩個輪子，漂浮在海面上。

這完全不符合“船”能夠漂浮起來的道理啊！

就在此時。

一個熟悉的聲音在露絲頭上，也就是怪物上方響起。

“從現在開始，你的命是我的了，因為你浪費了我一次珍貴的‘次數’。”

露絲抬起頭。

她這才注意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竟岔開修長迷人的雙腿騎在這座猙獰可怕的“怪物”身上。

不知怎的，露絲腦中忽然想到了一個古怪的詞匯。

——“亡靈騎士”。

在木桶上怔了數秒後。

露絲微微一笑:“好。”

十秒後。

露絲滿臉幸福，緊緊地在伊凜身後，貼著不放。

伊凜非常無語地提醒道:“你千萬別忘了，我是女人。”

露絲美滋滋:“女人好吖！女人妙吖！”

伊凜:“……”

胯下的坐騎，本就是單人坐騎。

座包上空間狹窄，也怪不得露絲貼那麽緊。

伊凜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準備出發。

忽然。

嘩啦啦——

從水中，一隻爪子無聲無息伸了出來，啪地一下，按在了輪子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