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台市。
中心醫院。
特殊監護病房。
病房裡。
盛春柔面色蒼白,眼窩深陷,她那空洞的兩眼仍在呆呆地看向前方。
“擁抱曙光……嘿嘿,擁抱曙光……曙光,啊。”
“擁抱曙光。”
整整三天,盛春柔嘴裡隻說著同一句話。
或者說是,她目前只會說同一句話。
在深更半夜,一個大活人陰森森在病房裡說著這種台詞,無疑會讓聽著的人毛骨悚然。
可聽著聽著,似乎也就習慣了。
朱天縱整個人如同一柄尚未出鞘的利劍,逼格滿滿,站在角落,巋然不動,如山似嶽。
“喲!早吖!”
砰。
李二胖猛地推開了門,笑容滿面。
“咦,劍客兄,您還在呢!”
朱天縱驀然睜開眼,他眼皮稍抬,掃了笑眯眯的小胖子一眼,表情波瀾不驚。
“嘖,整天擺著這副臉,跟誰都欠你幾千萬似地,誰還沒有點背景?你瞧我胖爺,我膨脹了嗎?我裝逼了嗎?多學著點,我李二胖的人生,低調而奢華,坦誠而不裝逼。”
嗖嗖嗖——
李二胖的騷話,登時讓朱天縱目光如劍,如同實質一般射向小胖子。
如果眼神能殺人,小胖子說不定已經死了。
如果眼神能讓人懷孕,李二胖此刻說不定已經懷上了一胎千寶,嚇死個人。
李二胖自然不會被朱天縱這點殺氣嚇到,誰還沒點殺氣?
就好比他的右手,不也有億點點麽?
所以李二胖很淡定,將手裡的環保袋唰地朝朱天縱遞了過去。
“喏,你的外賣,熱乎著。”
朱天縱又閉上了眼。
似乎不屑一顧。
數分鍾後。
“咻——咻——咻——吸溜。”
房間裡回蕩著朱天縱大口大口吃麵的聲音。
酣暢淋漓。
連湯汁也不剩。
畢竟在李二胖的監督下,這碗用火鍋底料做的香辣面可是加足了料,這幾天小胖子吃了個撐。
喲,還別說,這馬大師相貌平平看著還有些齪,可廚藝一秀起來,小胖子看馬大師也覺得順眼不少。
過了一會。
得知李二胖突然襲擊的曹安邦,匆匆來遲。
他似乎跑得有些急,額頭上沁著一層密密的細汗,呼吸時口中呼出的氣,也在身前化作一注長長的白霧。
“李、李探員!”
曹安邦走進監護病房時,見那一位整天繃著張面癱臉的朱天縱,竟蹲在角落裡大口大口吃麵。這大型真香現場讓曹安邦不禁表情微愣,足足杵在門口好幾秒後才反應過來:“李探員,你怎麽來了?”
說完。
曹安邦目光快速在房間裡掃視,房間裡除了老病號盛春柔外,竟沒見其他人,這讓曹安邦不禁皺了皺眉頭。
李二胖露出人畜無害的笑容,笑眯眯地拍了拍曹安邦的肩膀:“曹警官,找誰呢?”
“嗯?伊探員呢?”
“哦,關於失蹤案,他調查出了一些眉目,去執行秘密任務了,我就是來送飯,送飯的。嘿嘿嘿……這幾天,沒出點什麽意外吧?”
說起正事,曹安邦表情一凝,整個人仿佛散發出正道的光,透著正氣凜然的氣質來,搖頭說:“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你們,這幾天又有三人失蹤,分別是……”
曹安邦沒有隱瞞,快速將三位新失蹤者的資料說了出來。
“都是男的啊……”
李二胖忽然覺得索然無味。
“?”
“哦,沒什麽,我意思是,喪盡天良,喪盡天良吖!”
李二胖用力錘著胸口的肥肉,啪啪響。
小胖子的表情讓曹安邦覺得有些古怪,可他也沒多說什麽,只是輕輕點頭,眉頭皺得更深,凜然道:“我們一定盡快找出線索,再讓他們繼續猖獗下去,也不知還有多少人受害。”
兩人又嘮嗑幾句。
最後,李二胖裝作無意,隨口提起:“唉,現在只能希望伊探員那邊能發現點什麽有用的線索了。”
曹安邦聽李二胖這麽隨口一提,消失了整整三天的伊凜,此刻也不知在忙活些什麽。他便試探著問:“也不知伊探員,是不是有什麽發現?”
李二胖嘿嘿一笑:“其實也不算啥,也就是他無意中查到,這些受害者中,有一部分似乎都與一間……叫做啥來著?叫某某某心理谘詢中心的機構,有過金錢交易。貌似還是會員,他想著說會不會有什麽線索,就去調查咯。”
曹安邦眉頭稍稍舒展,笑了笑,說:“是哪一家?”
李二胖低下頭,自言自語,聲音非常小。可曹安邦卻聽得一清二楚,一個字也漏不掉那種。
“Emmm……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應該是叫做破光?破啵?曉明?宵夜?”一連快速地說了幾個不靠譜的詞,李二胖很用力且真誠地想要瞪大眼睛,一臉抱歉:“啊,不知道為什麽,最近記憶力下降,老打瞌睡,還脫發,我一下子沒想起來了。”
“哦?是嗎?沒關系,如果想起什麽,一定要及時告訴我。”
曹安邦微微笑道,也沒在意,他重新將方方正正地警帽戴起,壓下帽簷,一邊走出病房:“既然李探員一下子想不起來,那曹某就先走了。因為一下子多了三起失蹤案件,局子裡也忙,至於盛春柔這位受害者,就希望你們繼續看護了。”
說完,曹安邦也沒留在此處繼續與李二胖廢話,轉身離開病房,重新將房門關緊。
“嘖,這老小子不上鉤啊。”
李二胖咂咂嘴,有些不爽。
難道他演技不夠逼真嗎?
還是這老小子意志力太過堅定?這都沒有露出馬腳來?
又或者是,伊凜那家夥猜錯了?
朱天縱此時已吃完外賣,重新在牆邊站得筆直,雙手環抱,又重新像起了一柄未出鞘的利劍。
“你戲過了。”
“哦?不可能!胖爺我的演技可是杠杠的!”
“哼。”
“你,能不能把嘴巴擦乾淨再裝逼?”
“……”
曹安邦離開了醫院。
他在醫院門前,猛地回頭看向盛春柔病房的位置。
透過窗戶,那裡並沒有人窺視他的背影。
“是我太敏感了麽?”
在刑偵劇中,對方在玻璃後陰森森盯著樓下自己背影的經典場景,並沒有如約而至。
曹安邦緩緩舒了一口氣。
他再抬起頭時,表情微變,換上了一種如同面具般的漠然。
在病房裡那正氣凜然的神色,一掃而空。
曹安邦一邊走著。
他從口袋中取出一個微型耳麥,不動聲色地塞進耳中。
“他去了‘中心’。”
“嗯,是。”
“五官沒什麽特別,年齡大約18-20歲,身高176cm,那眼睛,看起來有種殺氣內斂的感覺,應該不難認。”
“嗯,是。知道了。”
“照片我發過去了,‘中心’門前的人臉識別,他不刻意躲避攝像頭的話,應該能識別出來。”
“明白。”
曹安邦面無表情地與“某人”通話。
語氣詭異。
快速而簡練,沒有任何廢話。
數分鍾後。
曹安邦通話完畢,末了,他面容驟然扭曲,嘴角向兩邊耳朵高高咧開,低聲笑道:
“擁抱曙光。”
……
同一時間。
梨台市市中心。
繁華的街道。
鬧市熙熙攘攘,人來人往。
嶄新的高樓與即將拆遷的樓,互相怒視,遙遙相對。
高樓上,時不時閃過不同產品的霓虹燈特效,像是在用力鄙視住在矮樓裡的人。
胡三刀四處張望,忽然歎了一口氣。
“羨慕啊。”
“?”
蘇小素緩緩打出了一個問號。
她心裡有些擔心小胖子。
擔心他演不好。
畢竟,小胖子太過純潔,容易遭人欺騙。
這時蘇小素聽見胡三刀的歎息,以及感慨,雖然不想理會,可為了禮貌,開始適當地流露出一絲疑惑的表情。
胡三刀呵呵一笑:“這些樓房,遲早都要拆遷。世界發展很快,哪怕十年前發生了‘那件事’,哪怕那四座塔至今對所有人類而言,仍是未解之謎。可人類,從不會停下他們的腳步,只會向前。”
“嗯。”蘇小素覺得胡三刀說得有道理。
“不過這不重要。”胡三刀又說:“重要的是,一入拆門深似海,從此貧窮是路人。羨慕啊,如果我也有一套等著拆遷的房子就好了。”
“……”
這突然一千零八十度大轉彎的腦筋,讓蘇小素一時沒反應過來。
她完全聽不懂胡三刀究竟在感慨什麽。
可這時,蘇小素目光微凝,輕聲說:“應該就是這裡了。”
“哦?”
胡三刀笑容不減,順著蘇小素的目光看去。
在梨台市最繁華的路段,在鋪租最貴的地帶,一個門面裝飾得非常有格調的店面,橫在他們面前。
這間店的門面,赫然是一個銀色的半弧。而再往裡望去,半弧的內部,又有一圈半弧……層層疊疊,每一層半弧的圈中,還透著亮白的微光。光是這個門面,便透著高科技賽博朋克般的逼格,給人以視覺上強烈的衝擊。
這大門的設計, 讓人下意識地忽略了門旁並不起眼的招牌。
——“破曉心理谘詢中心”。
“嗯?”
忽然。
胡三刀卻皺起了眉,笑容收斂:“這裡果然有點門道啊。”
“什麽意思?”蘇小素捏捏拳頭,她剛才首先閃過的想法是,要不要順手把這扇看起來有些不舒服的門給拆了。
畢竟,她的牽線大恩人伊凜說過,這裡有問題。
有問題,就拆了。
很順手。
而且邏輯也沒毛病。
可胡三刀這一打岔,才讓蘇小素快速壓下了拆房子的衝動。
胡三刀用兩根手指輕輕撥動著額前頭髮,目光渙散,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猶豫。
“說實話,我心理學並不是專業,一時半會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嗯……舉個栗子。我的能力其實並不能直觀地看到對方的‘精神世界’,我想要給病人動‘心靈手術’的時候,需要有一個‘破防’的過程。”
“簡單來說,人類在面對陌生的人、事、物的時候,都會不由自主地給設置一道‘防禦’,這道防禦,就像是一道膜,看起來很透明,可如果武器不夠長,不夠銳利,不夠直接,很難破開。”
“這時候要想‘破防’,方法很多。驚訝、悲傷、詫異、憤怒、感動、震撼……各種屬於人類的強烈情感,都有可能破開這道‘防禦’。”
胡三刀這時,渙散的目光重新聚焦,他指著面前那層層疊疊的炫酷半弧大門,伸出右手,五指緊握成拳,聲音輕柔,娓娓道來。
“你看,眼前這道門,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像不像是一條‘時光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