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界艦內。

正在智械群中肆意揮拳，如白色流星的莫人敵，胸口一緊，莫名的危機感讓他抬起了頭。

身形閃動，在剎那間，他在一秒內，折返移動，一手一個，分別將所有人帶回要塞內。

也只有身負極意的莫人敵，能做到這一點。

當在要塞防禦天幕外的船員們，在同一時間被莫人敵帶回蓋亞要塞內時。

一剎那。

所有人耳邊寂靜無聲。

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安靜，而是在突然間，炮火聲、呼嘯聲、雷鳴聲、震動聲、潮湧聲，所有的聲音，都在極短的剎那內，消失得無影無蹤。

一道光從天空中犁過，天幕被那一道奇異的光，撕開。

包括莫人敵在內，所有人震驚地看著撕開的天空，他們在這一刻，不約而同產生了同一種錯覺。他們就像是活在一個“盒子”裡的小人偶，突然有一天，一尊巨人粗暴地打開盒子，而卑微的他們正茫然無助地看著打開盒子的巨人。

無邊的陰影自撕開的天幕中靠近，那是一張無法用言語形容的臉。

扭曲的鋼鐵，腐朽的銹色，兩顆紅紅的眼睛，分別像是日月，成了黑暗天幕中，唯一的顏色。

他們並不知道世界之外發生了什麽。

他們更不知道，伊凜以世界化身，抽取了這個世界的源，犧牲了水世界內所有的生靈，打出了這一拳。

只為了，擋下涅墨西斯的滅世級兵器——源能炮。

嘀嘀嘀。

蓋亞核心光球，毫無征兆地出現在要塞上空。

嘀嘀嘀。

紅色的警報光芒，在防禦天幕內瘋狂閃動。

執行預留‘強製逃脫程序’。

將在五秒內完成‘強製逃脫’。

強製逃脫程序進行時，同時向‘節點’投放‘契’。

莫人敵：“？”

雪兒：“？”

汪天帝：“汪？”

莫莉：“啊？”

眾人腳下，一個個光圈閃過。

不知道誰提前在腳下設置了傳送陣法。

一道道傳送光芒閃過，船員們接二連三從蓋亞要塞上消失。

短短三秒內，蓋亞要塞上，所剩之人，寥寥無幾。

同一時間。

崩塌的世界，莫人敵航行三年，布置的一百零八個節點上空。

巨大的柱子自平面中突兀落下。

蓋亞核心忠實地執行伊凜提前留下的指令，將一百零八根“契”，精準地投放到每一個節點上。

投放完成。

“不！老友！”

莫人敵察覺到什麽，一股強烈的憤怒，自內心深處湧出。

“別慌，老莫。”

在莫人敵準備沖上天空，與神相爭時。

蓋亞要塞籠罩在強烈的白光內。

蓋亞要塞，由實化虛，逃脫通道在漣漪中打開。

莫人敵身前，出現了伊凜的“全息投影”。

那是他提前錄製好的“信息”。

信息中，

伊凜神情嚴肅，豎起一根食指：“我推演過一萬三千六百二十次未來，但在一萬三千六百二十次未來裡，只有其中一種未來，我們能贏。”

“但，不是現在，更不是在這裡。”

“我們失敗過，逃避過，退縮過。”

“但所有的憋屈，都是為了勝利那一刻。”

“我將以非人之軀，暫時舍棄身體，去做一件事。”

“只有這樣，我們才能贏。”

“為了勝利。”

全息投影的伊凜，微微一笑，自信而平靜，一如當年，莫人敵所認識的那一位運籌帷幄的管理員。

“我們，終見黎明。”

驚愕的莫人敵停下掙扎。

逃脫完成。

蓋亞要塞，包括所有人，自這個世界消失無蹤。

源海下層。

沉淪之地。

源能炮光芒熄去。

海之巨人半邊身軀破爛不堪。

世界化身被毀，意味著，這個世界，被源能炮，轟掉了一半。

但要不是伊凜強行抽取世界的源，聚成一拳，堪堪讓源能炮的軌跡偏離了十三度角，正面吃下涅墨西斯一擊“滅艦級兵器”的水世界，將在那一刻，灰飛煙滅，連渣都不剩。

按理說，身為打撈團的涅墨西斯，掠奪世界從不使用這種粗暴的方式。可當它被迫介入賭局後，它所思量的已不再是“掠奪”，而是如何確保這一場戰役的“勝利”。

它所要的，並不是“大概率”，更不是“應該能贏”，而是“百分之一百的勝利”，以及將夢魘騎士的“生存率”壓到百分之零。

世界艦內，生靈盡滅，無一生還。

在伊凜的暴力抽取下，世界艦內所剩的“源”，已無法維持一切生靈所需的要素，成了一顆枯寂的死星。

第一炮打完。

第二炮尚未來。

顯然，源能炮有冷卻時間。

但對於涅墨西斯而言，勝局已定。

可是。

涅墨西斯察覺到，夢魘騎士的眷屬，逃離此處。

“無聊的計謀。”

涅墨西斯安靜地給出評價。

賭局的內容是“夢魘騎士團滅”，

或是“打撈團智械之神涅墨西斯團滅”。

伊凜將其他人通過“希樂園”的通道，送往其他世界，即便伊凜死了，它們也無法在當下即刻，為茅坑四主贏下賭局。

說是文字陷阱也好，說是無聊的小計謀也罷，但伊凜這一手，的確給涅墨西斯造成了不小的麻煩：它要忠實贏下這一場，還得辛辛苦苦，在源海內尋找其他眷屬的蹤跡。

可它通過計算得出，最終，它的勝率是百分之一百，沒有懸念，沒有其他可能。

無非是，再耗費多一點微不足道的時間罷了。

對於永生的“他們”而言，最不缺的，就是時間。

百年、千年、萬年，對於涅墨西斯而言，只是眨眼一瞬，或是一次重啟、更新、格式化的光景。

“是嗎？”伊凜的身影在海之巨人體內，屹立於世界之巔，渺小的伊凜仿佛在直面一顆星球，他笑了：“你猜猜，我還給你留了什麽禮物？”

嘀嘀嘀。

聞言。

涅墨西斯掃向水世界，在千分之一秒的計算後，得出了答案。

“無趣的能量增幅器。”

它察覺到伊凜留在水世界內，最後的布置。

“是嗎？”

破敗不堪的世界艦，世界化身，忽然向涅墨西斯移動。

“如果將一整個世界所蘊含的‘信息’，壓縮成極致一瞬，再百倍增幅，會發生什麽？”

伊凜話音剛落。

一百零八根“契”，裡面的內容物，發生劇烈的反應，世界內部，一百零八個角落，光芒點亮了黑夜。

可真正點燃了黑夜的，並不是一百零八根契同時啟動時的光。

那是火。

是這個種族那不息的頑強，燃起的熊熊心火。

“我想，大概是…藝術吧。”

偌大的世界，被壓縮成一個無限小的點。

扭曲、崩塌、擠壓、膨脹，在無限小的一個點裡，同時發生。

涅墨西斯面前，一艘世界艦，在極致的壓縮與膨脹後，陡然產生了一個黑洞。

流光瘋狂地湧向那個黑洞，而後出現了一瞬間的靜止。

萬籟俱寂。

涅墨西斯兩顆眼睛裡的光，黯然熄滅，就像是吃了一發超級無敵大的電子脈沖。

格林曾說。

能夠在源海內自由活動的，只有三類存在。

無序獵手、熵、主宰們。

即便是涅墨西斯，也不能。

那顆巨大的金屬球，是一艘龐大的世界艦，真正的涅墨西斯，是躲藏在鋼鐵軀殼下的信息生命。

源海內部，時刻發生著世界的湮滅。

如星辰般，忽明忽暗，每一個世界的毀滅，就像是一顆星，逐漸變得暗淡無光。

但這個過程，卻是循環漸進的。

無序獵手會在沉淪之地了，不斷地將一艘無主世界艦分解為最純粹無序的“信息”，歸入源海中。

無論是神，或是世界艦，所有的一切，最終都會被分解成純粹的信息。

如動物、人類屍體，最終會被細菌、微生物分解一般，道理如此。

可是，

涅墨西斯的智能中樞，在“大崩滅”在臉前上演的剎那，出現了一瞬間的混亂。

“他們”無法理解。

也不可能去理解。

世界艦，即便對於“主宰”而言，也是珍貴的“資源”。

世界艦會用來凝練自己的權柄，會用來經營，會用來交易。

但絕不是這麽使用的。

涅墨西斯無數次演算，都是建立在“邏輯正常”的前提下。

可是，那個區區智人種，竟用這種粗暴的方式，去壓縮、引爆一個世界，引發了源海內部的“大崩滅”。

哪怕是“神”，都不會這麽做。

這不合邏輯，不合道理，不合神性。

涅墨西斯難以理解，以至於，這種“迷茫”，造成了它運行中樞裡，出現了短暫的慌亂。

“大崩滅”的光，以那個黑洞為中心，向四周鋪開。

涅墨西斯的陣營，上千個世界，同時被波及，連世界艦內的“生物能源們”，也受到了不少的損害。

不知過了多久。

屬於「夢魘」的天啟星，光芒由亮變淡，最終連“蝙蝠”形狀都難以分辨，只剩下微弱的一個小點。

最後，

熄滅了。

崩滅過後，本來應是“水世界”所在之處，混亂的信息形成了“源風暴”，肆虐的信息流，匯聚成不同顏色的光暈，每一次光暈的亮起，都意味著一次“大崩滅”後殘留的“余震”。

“他死了。”

涅墨西斯快速將無用的運行邏輯從中樞內剔除。

更新完成。

版本：3243.1233.663.21。

完美的智械生命，能進行自我更新與進化。

“他們”恢復了一貫的理智與平靜。

運算得知，不可能有任何C序列以下的生命體，自“大崩滅”的中心存活。

天啟星的猩紅之光熄隱，也印證了這一點。

混亂的信息流中央，漂浮著一群“殘骸”。

血肉與骨骼有依稀能分辨出原來夢魘騎士的模樣。

夢魘騎士的頭顱炸掉一半，空洞的目光徑直看向這個方向，仿佛充滿了不甘與悔恨。

涅墨西斯伸出鋼鐵觸臂，靜待“余震”消失後，帶走“戰利品”。

就在萬籟俱寂中。

在“夢魘騎士殘骸”不遠，一隻蝙蝠優雅地扇動著翅膀，撕開源風暴余震，輕松地落在那顆腦袋上。

“呀，失敗了。”

小蝙蝠口中發出懊惱的聲音：“這波虧大了。”

一邊抱怨，小蝙蝠一邊有用粉色小Jio剁著那顆腦袋，往死裡罵：“讓你逞強！讓你不跑！讓你囂張！讓你不自量力！”

嘀嘀嘀。

看著源海下層，在“大崩滅”發生後，在混亂信息風暴中上演的滑稽一幕。

涅墨西斯智能中樞後高速運轉，在推測夢魘之主出現的目的。

夢魘之主虧損1000萬源。

她很生氣。

夢魘騎士死了。

它們之間存在著債務關系。

夢魘之主性格小氣。

結論：

有18概率：夢魘之主將用夢魘騎士的屍體發泄憤怒。

有81概率：夢魘之主將利用夢魘騎士的屍體還債，盡可能彌補虧損。

剩余1概率：無法推測，計算失敗。

在涅墨西斯瘋狂消耗“算力”計算時。

小氣吧啦的格林發泄完畢。

那顆腦袋已經被踩得稀碎。

格林反手掏出一個算盤，在小算盤上啪啪計算了片刻，自言自語：“嘖，你欠的帳，再死一千三百二十四次都不夠還。”

話畢，格林翅膀一卷，翅膀尖尖夾著一個粉紅色的小瓶子，瓶塞上有蝙蝠的裝飾圖案。

“啵”

格林拔下瓶塞，搖身一變，蝙蝠身上穿了一件迷你的小圍裙，她哼著奇怪的歌，開開心心地將漂浮在源海裡的碎肉，一點點地往瓶子裡掃。

詭異的腔調在風暴余震中傳出。

「有個出生於皇室的女孩，」

「像古老的歌謠所傳唱的那般，」

「她是皇室裡最美的女孩，」

「她每晚都在石頭堆砌成的城堡中，」

「獨自長眠，」

「任何連亡者都能驚醒的聲音，」

「都無法讓她醒來……」

“大人。”

涅墨西斯終於忍不住了：“抱歉打擾您的興致。可，他，是‘我們’的戰利品。”

“嗯？”

正在興致勃勃、哼著歌、圍著圍裙、打掃衛生、為源海公共衛生做貢獻的夢魘之主大人格林，聽見這句話，哼歌聲戛然而止。

她剛好將“屍體”收拾完畢，心滿意足地塞緊瓶塞。

只見格林笑嘻嘻地豎起翅膀立在耳邊，溫柔淺笑：“吶，小涅，你剛才說什麽？我顧著收拾沒聽清楚。”

涅墨西斯一板一眼地，準備將剛才的話重復一次。

“抱歉打擾您的興致，可……”

這句話沒說完。

涅墨西斯眼前，一片猩紅的光芒，席卷源海。

一位身披紅色鬥篷，看不清臉的婀娜女子，毫無征兆地出現在涅墨西斯面前。

女人一巴掌按在了涅墨西斯的金屬外殼上。

聲音酥麻，令人夢繞魂牽。

“你…在教我「夢魘」做事？”

在猩紅的光芒中，批光降臨的夢魘之主，舔著紅色的嘴唇，一副饒有趣味的模樣。

她另一隻手捏著一個小小的瓶子，裡面裝著夢魘騎士的屍體。

嘀嘀嘀。

涅墨西斯的小宇宙內，逐漸被紅色的光芒侵染、染上了夢魘之主的顏色。

一顆顆星球，在猩紅之光中，詭異地扭曲，變成了夢魘之主的形狀。

億萬的生靈在沉睡中哀嚎，發出痛苦的嘶鳴。

涅墨西斯沉默了。

運算告訴他們，一旦他們將那句話復述完整，迎接他們的，將是來自「夢魘之主」的憤怒。

一切只因為，「夢魘之主」的本體，蒞臨源海下層，沉淪之地。

“你該不會以為，你殺了我可愛的騎士，我真的一點脾氣都沒有吧？”

夢魘之主將按在金屬軀殼上的小手移開，上面沾著一滴晶瑩剔透的血。

格林打開蓋子，一點都不浪費地將那滴血塞進瓶子裡，妥善保管後，對涅墨西斯笑道：“你應該慶幸這一場賭局還沒分出結果，不然，我就能不受任何約束……抹了你喲。”

格林的用詞十分隨意。

不是殺，不是滅，不是屠。

仿佛在她看來，要弄死涅墨西斯，就跟“抹”一樣簡單輕松，舉手而為。

格林雖說沒有生氣，但那一掌，影響到了涅墨西斯世界艦內那千億級別的“生物電池”。

涅墨西斯的運算邏輯出現了一剎那的停頓。

以至於它根本沒有發現，一滴血悄然浸入涅墨西斯的世界壁障中，悄無痕跡。

“滾。”

侵染下層源海的猩紅之光，伴隨著格林的話音，如潮水般消退。

當涅墨西斯再回過神時，一隻小蝙蝠，懷裡夾著那小瓶子，快樂地扇動翅膀，漸飛漸遠。

是啊。

夢魘之主說得沒錯。

如果不是因為“賭局”的約束，他們剛才膽敢忤逆夢魘之主一舉，就足以死千萬次了。

涅墨西斯默默地在自己的運行邏輯中，加入了一條：人情世故、察言觀色。

賭局尚未結束。

涅墨西斯接下來，還需要在茫茫沉淪之地裡，找到夢魘騎士茍延殘喘的「眷屬」，一一擊殺他們後，才能贏得賭局。

雖然耗費時間與精力，但接下來，已經沒有半點風險，他的勝率是……100。

沒有懸念。

格林飛呀飛。

搖呀搖。

姿勢風騷又妖嬈。

飛到無人窺視處。

小蝙蝠輕撫著小胸脯，松了一口氣。

“嘖，那破爛鐵疙瘩果然沒發現。嘻嘻嘻”

格林用翅膀敲了敲手裡的小瓶子。輕輕晃動，粉紅色的瓶身變得透明，裡面的“屍體殘骸”不知何時，竟自動拚接成“伊凜”的形狀。

夢魘小瓶子裡，光溜溜的伊凜不穿片縷，緊閉著眼睛，那安靜的表情，似在沉睡。

“現在，你是我的咯”

格林用小舌頭在瓶子上“吸溜”舔了一口，絨毛顫抖，看著非常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