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四珍罵罵咧咧的,當然沒舍得罵兒子,先是把楊大舅一家翻來覆去地罵了個遍,轉頭又罵楊望湘,怨她不嫁人,呆在家裡扒在老兩口身上吸血。
“別罵了,大過年的,煩不煩呀,我大哥又不是今年才不來,分家以後不也沒有團過年嗎?”楊望材坐在院坪裡磕著瓜子,不耐煩地掏了掏耳朵。
不知道是不是彎腰駝背又瘦得厲害的關系,才二十多歲的楊望材,看上去已經有些佝僂的感覺,他不用幹什麽體力活,平時出門見光的時候也少,整個人就是瘦小又蒼白的模樣。
黃四珍被他一噎,半天說不出話來。
楊望田以前那是不想回來嗎?那是她不讓!現在口袋裡有幾個臭錢就擺起譜來了,黃四珍憤憤地想著,早知道要這樣一天,當初她嫁過來就把楊望田給趕出去了。
“望材啊,你……”黃四珍看著楊望材,放緩了聲音,可等楊望材那雙死氣沉沉的眼睛看過來時,黃四珍又沒有話說了。
她是想讓楊望材跟著楊望田出去打工的,看楊望田那樣子,明顯就是在外頭打工掙著了錢,就給了兩百塊錢,就端著跟大爺似的。
可就是這兩百塊錢,楊望材幾年都拿不回來,打牌偶爾會贏,但更多的時候都是輸。
但一對上楊望材的眼睛,黃四珍就不敢提這話了,怕他多想。
也不知道是怎麽一回事,明明小兒子以前活潑又開朗的,但這幾年,越來變得敏感小心眼,還斤斤計較起來,人還特別暴躁易怒,但凡她和老頭子說句他不愛聽的,他能氣得到地上打滾。
黃四珍心酸難受,但寵了一輩子的小兒子,到現在哪有撒手不管的道理,楊老漢也是這樣想的,老兩口現在都謹言慎行,黃四珍在家伺候好人,楊老漢拚命乾活給兒子攢錢。
老兩口一直想讓楊望材結婚,總覺著楊望材結了婚就會變得懂事,但這幾年來,也不知道說了多少回親事了,從最開始年齡合適的姑娘,到喪偶的、離異的、帶小孩的、年紀大些的……
都說了個遍,壓根就沒人看上過楊望材。
黃四珍執著地認為,這些人都是有眼無珠,當然,她也恨當初騙了她兒子的壞女人,黃四珍一直覺得,只要楊望材想,輕而易舉就能給她哄個兒媳婦回家。
“望材出生的時候我找人算過,望材是大富大貴的命,我們靠著他才能享著福。”黃四珍總是跟楊老漢這樣說。
楊老漢雖然不怎麽回答,但他是信的。
就這樣信著吧,不然還能怎麽樣呢?
過年前魏也跟黎夏打了個電話,問她年後方不方便過來看她們姐弟妹幾個,黎夏讓過來前再打個電話,告知一下列車的班次,她去接他。
這個年,是這些年來,魏也過得最安心,最期待的一個年。
他不是期待過年,他是期待這個年快點兒過去。
黎夏這個年過得算是最清靜的一個年,院裡就他們一家人,沒有誰再鬧騰,年前陪著陳新春去拜訪了幾個老戰友,去惠民招待所探望了黃伏成,黎夏就只等安心過年了。
家裡的年貨和大掃除,都由黎南他們包了,黎夏只需要監工就行。
“姑,我期末考試考了班上前十五名。”陶然在努力發奮過後,也終於可以光明正大地跟他表姑匯報自己的成績了。
陶然不是不聰明,看他小小年紀,就能琢磨出那麽多小生意就知道,只不過他之前把這點小聰明都用在了別的地方,現在用在學習上,自然效果顯著。
他心裡得意啊,莫名有種自己還挺天才的感覺,結果轉眼他表姑又問起了陶桃的學習。
“桃桃啊,桃桃成績挺好的……也就前三名吧……唉,並列第一,還有進步的空間。”
妹妹成績好,當哥哥的自然驕傲,但妹妹成績要好到要跳級,哥哥心情就有點兒複雜了。
“給您寄的乾菇您要喜歡,我開春再給您寄一點……我們這邊產這個,價格不貴的……新年快樂啊姑姑,提前給您和姑父拜個早年。”
旁邊陶桃也接過電話,乖巧地跟表姑一家拜年。
表姑父看到妻子掛了電話就在抹眼睛,心裡也有些感慨,誰能想到老太太能有那樣的際遇,又能在多年後把孫子孫女接走呢,如今陶然倒是真的懂事了不少,以後怕是有得陳鳳英後悔的。
以後的事以後才知道,反正現在陳鳳英是不後悔的,沒有跟前夫生下的兒女的負擔,他們一家三口現在幸福得很。
年夜飯是黎夏下的廚,高三這一年來,她都快被弟弟妹妹們給慣壞了,平時在學校吃食堂也就算了,放假在家,她基本沒碰過鍋鏟。
現在不止是黎南和黎漾,陶然是早就學會了做飯的,就連陶桃,也能用小煤爐自己熱個飯煮個粥了。
陳新春老兩口穿著黎夏早早準備好的新衣,高高興興地坐在屋裡烤著火看電視聽戲。
黎南去舊貨市場淘了個二手的黑白電視機,質量特別好,平時老兩口聽聽戲曲,看看新聞完全足夠了。
老兩口年齡長,輩份大,街道上不少中青年都會主動上門來看望他們。
院門口貼著黎夏手寫的對聯,進院子就見院裡擺著些喊不出名字的綠色盆栽,每間房門口都貼的紅對聯,有黎南寫的也有陶桃寫的,窗戶上貼著買來的剪紙。
一眼掃過眼,窗幾明淨,乾淨利落得讓人心裡舒服,走進老兩口的房間,打眼就被一牆的獎狀給吸引了,不算陶然,家裡其余四個都是拿獎能手,第一名、三好學生、優秀班幹部……就是陶然,今年也得了一張進步獎呢。
屋裡暖烘烘的,電視機開著,旁邊的花瓶子裡插著幾枝臘梅,屋裡被子疊得整整齊齊,看那厚度就知道暖和得不得了。
老兩口穿著新衣坐在一起烤火看電視,陶桃依著奶奶坐著,茶幾上擺著待客的瓜子花生、糖果乾貨,進門才問了聲好,黎南就端著沏好的熱茶進來了。
才接過茶,黎夏又端著剛衝出來的桂圓甜酒雞蛋,熱情地招待大家。
家裡雖然沒有頂門立戶的大人,但幾個孩子倒也把一切都打點得細致妥貼,大家心裡連連點頭。
學習好,嘴巴甜,待人接物又大方,各位上門來的叔伯嬸娘們心裡忍不住都有點兒酸,恨不得撈一個回家就好。
這年頭,一家能有一個懂事的孩子,就不錯了,這一家子出了五個!
三十這天,客人基本都是一波一波地上門的,大家都不會久留,看望一下老人,關系親近的會給老人塞點錢,說幾句話,就要去下一家。
黎夏要忙著做飯,黎南和陶然作為家裡的代表,也去串了門,他們都是學生,拿錢人家也不會要,都是拎一兜子蘋果和桔子上門。
陳新桂是陳新春的堂弟,算是比較親的親戚了,雖然不喜歡他們那家人,黎南他們肯定是要去看看的,水果也多拿了一兜。
結果跑到陳新桂家裡,連碗熱茶都沒喝上不說,還趕上陳林秀帶著新老婆在家跟兄嫂吵架,黎南和陶然都沒有進去,把東西放下就趕走了。
下午的時候,陳軍帶著弟弟跑來看陳新春。
雖然父母離婚了,陳軍依舊長了副吃心眼,看上去還是沒心沒肺的樣子,“伯爺爺,我哥得初六才能回,我媽包的車路上出了點小事,得明天才到家,他們讓我先來給您問好。”
梅芬現在非常拚,年二十七還跑了趟外地拿貨,結果車子壞在路上,又遇上封路,過年是趕不回來了。
兄弟兩個在陳家玩到下午四點多,他們舅舅找過來了,才回外婆家去。
“真是造孽。”陳新春看著兩個孩子蹦蹦跳跳地跟著舅舅走了,一點也沒提要去那邊看看親爺爺奶奶,看看自己爸的話,忍不住歎氣。
陳新春是老思想,天下無不是之父母,梅芬和陳林秀離了,是他們大人的事,孩子對父母還是要孝順的。
但他也沒法怪兩個孩子,陳林秀當爸的都不把孩子放在心上,孩子又能有什麽辦法,父不慈也不能怪子不孝。
“以後堂叔就知道了,自己種下的苦果,含著淚都得往下咽。”黎夏可一點都不同情陳林秀,陳林秀也不需要她的同情,對方現在嬌妻在側,日子不知道多美。
過年這一整天都熱熱鬧鬧的,年夜飯除了雞鴨魚肉這些,黎夏直接搞了個大火鍋,洗了幾籃子青菜,家裡除了兩個老人,都是長身體的孩子,一個比一個更能吃,壓根就不怕吃不完。
一家人守著電視機看完了聯歡晚會,倒計時的時候,從老到幼,黎夏挨個給發了大紅包。
凜夏前期投入了不少資金,雖然有周氏皮具的銷售渠道,但前期的營銷和宣傳都是成本,現在帳面還是虧損的情況,不過以凜夏這兩個月的銷售額來看,想要扭虧為盈也用不了多久。
黎夏手裡的錢,是工廠今年的分紅,和她的設計費,工廠留了一部分流金資金在帳面上,今年黎夏分到了六萬多塊錢。
等到高考後,黎夏準備從工廠撤出來一部分,去上大學後,她的精力只有那麽多,除了學習和凜夏和管理,大部分都要放到調查父親過世真相的事情上,分不出來給工廠這邊。
現在工廠發展得很快,她的作用也被無限放小,再佔著那麽多的份額,遲早會有人按耐不住,黎夏很感激她事業起步的時候,郭順順和郭大姨對她的幫助,不想因為那樣的紛爭,影響幾人的感情。
年後她會跟郭順順談一談,讓郭順順多留些錢在手上,準備接手她出讓的那一部分,想必他會很樂意的。
郭順順佔股最少,有些事到底沒有那麽名正言順,黎夏希望他能擁有更多的話語權,可以完全把工廠掌握在手裡,不被杜家那邊所掣肘。
“謝謝姐姐!”黎南幾個收個大紅包,眼睛都亮晶晶的。
陶然心思雖然收了大部分到學習上,但收到紅包還是蠢蠢欲動,想要看看裡頭有多少錢,還有點想把陶桃手裡的紅包給收走。
錢到了他手裡,可以錢生錢啊,他可以去進貨放在隔壁小賣部裡賣,到陶桃手裡,肯定全部白白貢獻給隔壁小賣部了。
“二哥,你自己的錢怎麽花都行,不能打桃桃的主意!”黎漾一眼看穿陶然的打算,立馬護住陶桃。
陶桃本來美滋滋的,這一被提醒,立馬警惕起來,她琢磨了幾秒鍾,把紅包遞給黎南,“大哥,你替我收著,不給二哥。”
“……??”陶然。
黎南噗哧一聲笑出來,直接伸手接過陶桃的紅包,“行,大哥給你記帳,你要花錢就來跟大哥申請。”
“好。”陶桃重重點頭,然後皺了皺鼻子,衝著陶然輕輕地哼了一聲,“二哥把我的錢拿走,很久很久都回不來!”
陶然氣得瞪眼睛,伸手去撓陶桃的胳肢窩,“你個小白眼狼!二哥平時給你少花錢了嗎?”
陶桃怕癢極了, 哪怕穿著厚棉衣也癢得東倒西歪,哈哈大笑,最後跑到奶奶身後,才躲過一劫,她衝陶然做了個鬼臉,“那分二哥一半好了。”
她還是很大方的。
“不要了!”陶然氣哼哼地扭開臉。
見他“生氣”,陶桃有點當真,立馬就急了,又從黎南那裡討回來紅包,跑過去哄他,“都給你,都給你。”
陶然把紅包接到手裡,立馬就樂了,“這才乖!”
陶桃意識到被騙,立馬氣鼓了小臉,追著陶然想要要回來,陶然哪裡會現在就給她,逗著她滿屋子跑。
“大哥!”陶桃委屈巴巴地找上黎南。
黎南站起來,看向陶然,陶然瞪了陶桃一眼,把紅包還給黎南,卻不料黎南收了紅包,說的卻是另一回事,“其實我是起身喊你去放鞭炮的,走,漾漾,桃桃,咱們放鞭炮去。”
“……!”陶然,好氣。
黎夏就看著他們鬧,內心無比地滿足和安寧,她目光看向窗外被節日燈光照亮的黑夜。
就是不知道這份安寧還能持續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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