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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鋼鐵火藥和施法者》第60章 情報
大纛巡河,每至一處,特爾敦人無不聲嘶力竭歡呼。

 只聽對岸的戰吼好似悶雷,一聲接一聲,先由遠及近,然後由近及遠。

 牛蹄谷居民紛紛跑出家門想弄清是怎麽回事,而當他們知道這“雷聲”是什麽的時候,又被嚇得魂不附體。

 有人甚至驚呼著“是號角!世界末日的號角!”連滾帶爬前往教堂避難。

 “原來這裡就是哈米吉多頓?”教堂鍾塔上,溫特斯微笑著問身旁的卡曼:“場面是不是也太小了點?”

 誠實地說,看見牛蹄谷的亂象,就算是溫特斯也覺得有點辱教。

 卡曼輕聲歎息,抬手劃禮,冷淡反問:“世界就是凡人目光所能及之處,此戰對於他們而言難道不是末日之戰?”

 “能活下來就不是。可如果人人都隻想自己活命,那就誰都活不成。巴德那邊將男人和婦孺分營,效果顯著。既能妥善保全婦孺老人,又能讓男人生出戰鬥的勇氣。”

 “嗯。”

 “這事得你幫忙。”

 卡曼輕輕冷哼,傳達出某種‘果不其然’的藐視情緒。

 他凝視著鎮廣場上四散奔逃的人,頭也不抬地回答:“不是幫你。”

 “好的。”溫特斯拄著手杖往樓下走:“對了,巴德那邊抓到一個俘虜,自稱是什麽‘掃羅神父’,有空得你幫忙甄別一下。”

 卡曼沒理睬溫特斯,然而他手中的聖徽在不經意間滑落,直直墜向大地。

 ……

 教堂門口,夏爾和海因裡希已經備好馬,正在待命。

 薩木金披掛整齊,扶劍敬禮:“義勇大隊隨時可以鳴鍾備戰。”

 “別著急。”溫特斯踩鐙上馬,神色輕松:“就算是下午打仗,上午也要讓大家好生休息、養精蓄銳。更何況今天不會開戰。”

 “那……您幹什麽去?”薩木金竟有一點慌張。

 溫特斯拉動韁繩,輕夾馬肋:“猴屁股臉在那邊耀武揚威,我去看看熱鬧。”

 戰馬小跑起來,薩木金追在後邊,焦急大喊:“就帶夏爾和海因裡希嗎?那您再帶幾名護衛!您等等我也跟著去!”

 溫特斯朗聲大笑,策馬離開牛蹄谷。

 ……

 青色馬尾大纛在西岸行進,向著敵我雙方宣示“可汗”駕臨戰場。

 溫特斯在東岸並肩綴著,一直跟到對岸的馬尾大纛掉頭、戰吼聲平息。

 “看。”溫特斯揚鞭指著對岸:“猴屁股臉折返了。”

 “咱們也回去?”夏爾問。

 “地圖。”

 海因裡希從鞍袋小心翼翼取出大地圖,交到軍事保民官手裡。

 環顧四野,溫特斯找到一些能辨認方位的標志物,他笑道:“謔,差不多快要到鍛爐鄉了。”

 夏爾驚呼:“鍛爐鄉?那不得有二十公裡?”

 “是二十三公裡。”溫特斯在地圖做上記號:“一輪戰吼就是一處營地,讓你倆計數就是這個原因。”

 “營地?猴屁股臉的營地居然綿延二十公裡?!”夏爾愈加驚愕。

 “赫德諸部牲畜多,間距不拉開,馬吃草的地方都沒有。”溫特斯卷起地圖,跟著靴子,使勁敲了左脛骨幾下:

 “雖然西岸已是焦土,但烤火者不來,特爾敦部中層頭領仍舊不敢輕易變更行軍路線。但是現在猴屁股臉來了,特爾敦部這群餓狼也要蠢蠢欲動啦。”

 大概是因為河水太冷,從泅渡突襲塔爾台部那天開始,溫特斯左腿的舊傷就重新發作,不得已他又要拄杖行走。

 “現在回去?”

 “不急,再往前去,過了這道山崗就是鍛爐鄉。走,去看看。”

 溫特斯躍身上馬,疾馳而去。夏爾和海因裡希隨後跟上。三人翻過山坡,朝著鍛爐鄉去了。

 ……

 特爾敦部大帳,大小首領盡數被召集議事。

 天窗被牛皮蒙住,大帳裡光線昏暗,唯有火光照明。

 那顏、科塔們圍著營火坐成一圈,以示軍議不分主從貴賤,人人皆可暢所欲言。

 “不能再拖!”烤火者叔叔泰赤的聲音幾乎要衝破帳廬:“強攻、迂回,要拿定主意!”

 讚同聲此起彼伏:

 “泰赤說得對!”

 “帶來的那點乾草早就吃空了。牲靈如今都在刨草根吃,哪裡能吃飽?”

 “草根?兩腿人一把火,草根都被燒焦了!”

 有一名兩鬢斑白的青翎羽站起身說話:“子弟們送信來,說兩腿人在上遊的防禦很松懈。甘泉、綽馬罕等兒郎都已經過了河,既然兩腿人在這裡擋著,那你我應該躲開他們,繞到上遊或下遊去。”

 大帳內又是一陣讚同聲。

 對於“不戰而走”這種事,赫德人毫無心理負擔。在赫德文化裡,更沒有對“逃跑”的道德約束。

 利則進、不利則退,打不過就跑,有什麽好奇怪的?

 不過實際情況總是比合理情況更加滑稽。

 此刻出現在大帳裡的特爾敦貴族,全是沒能過河的首領。他們沒能過河,是因為對岸有守軍擋著。

 按理來說……你在下遊堵著我,那我繞到上遊劫掠不就行了?

 但是特爾敦貴族不能繞行,他們可以小范圍的迂回,但是不能上百公裡的大范圍機動。

 他們並非死腦筋、不松口、不想繞路——事實上,他們想得發瘋。

 例如泰赤。

 聽聞別人攻入新墾地大發橫財,再看看自家日漸消瘦的牛馬,泰赤的心呦,就像被按在燒紅的鐵板上煎一樣疼。

 但是泰赤不能走,因烤火者的軍令約束,他不得不留在這裡。

 特爾敦人的行軍路線不僅僅是“怎麽走路”那麽簡單,同時也是分配利益的方式。

 泰赤如果去別的地方劫掠,那就等於是去擠別人家的羊奶。

 烤火者議定行軍路線,也唯有烤火者可以修改。

 凡是諸科塔能決定的事情,他們一言九鼎;凡是諸科塔不能決定的事情,任何越界嘗試都會招致最嚴厲的懲處——頭狼不會允許任何狼群成員挑戰他的權威,哪怕是頭狼的親叔叔也不行。

 大帳裡的特爾敦貴族們盼星星、盼月亮,苦苦等了三天,終於等到烤火者。

 人人都在等著烤火者發話,然後趕緊離開面前這塊硬骨頭,去更容易下口的地方大快朵頤。

 烤火者終於開口,第一句話卻是提問:“塔爾台是生、是死,你等可否知道?”

 沒人知道。

 有科塔告知烤火者:“活著的人裡沒有,死的……兩腿人把屍體都拖走了。”

 “你等收容的塔爾台的人,都交給我。”烤火者粗聲粗氣地說:“我要向他們問話。”

 也沒人反對,畢竟塔爾台部沒幾個活人了。

 “那塔爾台的馬匹、財貨呢?”有科塔問。

 “你等留著吧。”

 原來只是交幾個人出去,那便更加沒人反對。

 大帳內再次安靜下來,眾人都在等烤火者發話,說更關鍵的東西。

 烤火者沉吟道:“你我……”

 “大汗!”帳外箭筒士的急迫喊聲打斷了烤火者的話,大帳內正在舉行軍議,箭筒士不敢進來:“對岸派了信使過來!”

 “什麽?”烤火者遽然而起,三步就邁到帳門處,一腳踢開帳簾:“在哪?”

 大帳裡也如同炸鍋,眾科塔紛紛起身,彼此交頭接耳地詢問、打聽。

 “閉嘴!”烤火者大喝。

 大帳裡猛地安靜下來。

 於是撤掉蒙布,敞開天窗,大帳裡陡然變得明亮。烤火者回到上座,諸科塔分坐兩側,一切又恢復成原來的模樣。

 信使被帶上前來。

 剛進大帳,信使便一骨碌跪倒,恨不得把臉都埋進地毯裡。

 烤火者沒說話。老通譯會意,用通用語詢問:“你是何人?”

 信使開口,說得卻是赫德語。但他的聲音像蚊子一樣細,根本聽不清。

 一眾特爾敦貴族交換眼神,最後還是泰赤捺不住火氣:“沒卵的騸馬!給我大聲說話!”

 “塔爾台頭人!我是塔爾台頭人家裡使喚的!”

 使喚的,就是奴隸。家裡使喚的,就是比較受寵信的奴隸。

 烤火者的臉色陰沉下來。

 “塔爾台?”老通譯的眼睛眯縫著,替烤火者問:“塔爾台是死是活?”

 “不不不……不知道。”

 “他怎麽過的河?”老通譯問押送信使的箭筒士。

 “坐木筏。”

 “就他一個人。”

 “是。”

 泰赤不耐煩地一拍桌子,喝問信使:“兩腿人要你來幹什麽?”

 信使戰戰兢兢伏在地上,顫聲回答:“送口信。”

 “什麽口信?說!”

 信使喉結翻動,不敢開口。

 “說!!!”

 信使帶著哭腔,結結巴巴大喊:“對岸的頭人……羅納德頭人要請大汗渡河和他打一仗……他保證不阻攔大汗渡河……”

 ……

 特爾敦人那邊在舉行軍議,牛蹄谷這裡溫特斯也在舉行軍議。

 比起特爾敦部,溫特斯的會議規模很小,五名連長加他自己,一共六個人。

 “我找了個俘虜,給對岸的猴屁股臉送了個口信。”溫特斯微笑著宣布:“以羅納德少校的名義,邀請猴屁股臉渡河與我決戰。”

 塔馬斯、巴特·夏陵、薩木金等連級軍官先是大驚失色,然後莫名其妙。

 巴特·夏陵咽了口唾沫:“那……那蠻酋會答應嗎?”

 “我也不知道。”溫特斯在桌子上展開地圖:“反正我向猴屁股臉保證。他渡河的時候,我絕對不會截擊他。”

 “啊?”塔馬斯大吃一驚:“那蠻子真渡河怎麽辦?”

 “那當然要擊敵半渡!”溫特斯理所應當地回答。

 小房間裡先是一陣沉默,隨即爆發出哄堂大笑。

 “您是想要激怒蠻子的酋長?”薩木金眨著眼睛問。

 “如果這樣就能激怒猴屁股臉,說明他沒什麽長進。”溫特斯的嘴角浮現出若有若無的笑意:“我要看看他是什麽反應。”

 “若是蠻酋不回應呢?”

 “沒反應也是一種反應。”

 塔馬斯好奇地問:“為什麽要用羅納德少校的名義?”

 溫特斯眺望窗外,語氣中有幾分無奈“咱們跟猴屁股臉的仇實在太大。若他得知對手是我、是你們,那他接下來要幹什麽……就很難用常理揣度。”

 房間裡再次爆發出劇烈的大笑。

 “要我說,弄口鍋,再熔一點金子澆在上面。拿到河邊去,衝著對岸的蠻子那麽一招呼。”巴特·夏陵狡黠地笑道:“說不得蠻子腦子一熱,就不管不顧殺過來了。咱們就趁機給他們當頭一棒,把他們統統敲死在河岸上。”

 溫特斯不置可否,瞟向其他人:“你們也是這樣想的?”

 有人點頭。

 塔馬斯搖頭,低聲說:“我覺得這樣不好。對岸的蠻酋上次在您手上吃過大虧,若是讓他知道咱們這邊有您坐鎮,他一定會更加警惕。”

 “蠻子哪有這樣聰明?”巴特·夏陵反駁。

 塔馬斯不吭聲了。

 “如果你們是猴屁股臉,知道河對岸是我,你會如何決策?”溫特斯有心考校幾名部下:“好好想想,每個人都要回答。”

 巴特·夏陵心思敏捷,還是第一個開口:“要是蠻酋,我覺得他會不管不顧殺過來。要是我的話……我會避開您,去打別的地方。”

 巴特·夏陵說完,許久沒有第二個開口的人。

 見部下回答不踴躍,溫特斯開始點名:“塔馬斯,你是一連長,你先說。”

 “我……”塔馬斯咕噥著:“我的話……撤回荒原去。”

 “為什麽?”溫特斯不解。

 塔馬斯越說聲音越小:“……我不敢和您打仗。”

 溫特斯哭笑不得,沒有藤鞭,他抄起手杖給塔馬斯一記棒喝:“我是讓你拍馬屁嗎?!”

 塔馬斯也不敢躲,結結實實吃了一棍,磕磕絆絆地說:“我是想說我……我又打不過您,所以……所以能不打還是不打……”

 話音未落,塔馬斯又吃了一棍。

 溫特斯緩緩開口:“撤回荒原,積蓄力量,擇日再戰,也是一個合理決策。”

 “對,我就是這個意思。”塔馬斯高興地接上話茬。

 溫特斯重重歎息一聲:“薩木金,你說。”

 正在瞧熱鬧的薩木金如遭雷擊,他苦思半天才開口:“我覺得可以留下一點人牽製您,然後再去我們防守薄弱的地方偷襲。也可以去沃涅郡過河,再走陸路進入鐵峰郡。”

 無名連長各自說完,內容大同小異,無非強攻、撤兵、迂回三條路。

 “現在明白我的意思了嗎?”溫特斯扶著手杖:“只要被烤火者得知我在這裡,他的決策過程就會發生變化。無論如何都和他一無所知時不一樣。特爾敦人的優勢是什麽?”

 “兵力。”巴特·夏陵搶答:“他們人比我們多很多。他們都騎馬,機動能力也比我們強。”

 “兵力,機動。就是這兩樣。”溫特斯讚許地點頭,繼續問:“那我軍的優勢是什麽?”

 “地形,咱們憑河防守。只要河不結冰,他們就過不來。”巴特·夏陵再次搶答。

 “還有呢?”

 “吃的。”薩木金輕聲說:“咱們還有吃的。西岸被燒了,特爾敦蠻子拖得越久,吃的東西就越少。天氣也越來越冷了。”

 “對,時間也是站在我們這邊。拖得越久,特爾敦人越難受。”溫特斯點頭:“還有一樣東西,我軍佔據絕對優勢。”

 巴特·夏陵苦思冥想,說了“武器”、“戰術”等一大堆東西,溫特斯都搖頭。

 塔馬斯小心翼翼地說:“還有您,您指揮,咱們就佔絕對優勢。”

 然後一連長又吃了一棍,溫特斯打得如此用力,以至於手杖都被打斷。

 “你等著。”溫特斯把斷杖拍在桌上,恨恨地說:“你等我下次弄根灌鉛的手杖過來。

 見幾人答不上來,溫特斯拿出一盒棋子:“特爾敦人不知道我們的虛實,我們知道特爾敦人的底細——除了時間和地形,情報才是咱們最重要的優勢!”

 他在地圖上擺好一顆顆棋子,以馬首棋代表特爾敦人,以城堡代表鐵峰郡部隊,雙方態勢一目了然。

 南線,特爾敦人已經攻入下鐵峰郡,正在狼屯、黑水、五獒三鎮肆虐。

 北線,特爾敦人攻擊鏟子港失利,開始轉向沃涅郡。

 中線,烤火者率領的特爾敦部主力被擋在大角河西岸。

 而鐵峰郡主力部隊駐扎在聖克鎮, 同時分兵駐守牛蹄谷、小石鎮和鍛爐鄉。

 地圖裡代表熱沃丹的圓圈上面,一枚棋子也沒有。

 溫特斯收起笑容,表情變得嚴肅。眾人知道他要下命令了,也肅然正坐。

 “撤下我的個人旗幟。”

 “是!”

 “不經我的允許,作戰計劃嚴禁向連級指揮官以下傳達。”

 “是!”

 “烤火者身邊有人能夠使用通用語,作戰計劃及部隊番號一律改用代號。”

 “是!”

 “從現在開始。”溫特斯重重一拳砸在地圖上:“作戰計劃‘暴風雨’,正式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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