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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陰錄之臨淵重明》第21章 怨靈鹿骨
  追著天鹿來到她家,屋子的門開著,蕭明忙衝進去。床上那大哥早就咽了氣,天鹿站在床前,手覆在丈夫的額頭上。

  “那個……”蕭明剛想說兩句人死不能複生這樣安慰的話,纏繞在天鹿身邊的怨氣卻突然暴增翻湧起來。她慢慢將手抬起,手心下有一團白光從男人的額頭被吸出,待完全離開時,天鹿伸出另一隻手,掌心現出一隻琉璃一般,透明又閃爍著流光溢彩的瓶子。

  還好,還好……青哥的魂魄還沒走……

  “聚魂瓶!”醉醉叫了一聲,“那明明是主人的!”

  “主人早就不在了。”天鹿將那團光放進瓶子裡,蓋上了蓋子。她凝視著瓶子,眼神那樣溫柔,和剛才凶狠的樣子判若兩人。

  “主人明明就在這裡!”醉醉飛起來懸在半空,不服氣道。

  “他?”天鹿瞥了蕭明一眼,不屑地一笑,“他不過是個廉價的替代品。”“哎哎哎!替代品就替代品,廉價就有點過分了啊!”蕭明氣道,累死累活的幫他們的原主人乾這種腦袋拴在褲腰帶上的活,還得被人瞧不起,氣得他想罵人。

  “就是!我們老大貴著呢!”大有也替他鳴不平,沒想到卻挨了蕭明一拳:“你少說話!”

  “你胡說!他明明就是主人!他身上有主人的氣息,書都聽他的!”醉醉還在據理力爭,它說的激動,葫蘆周圍開始凝聚起黑紫色的霧氣。

  “碧醉,別自欺欺人了。你看看他,手無縛雞之力,靈力低微的可憐,別說是我,任何一個錄中靈都可以輕而易舉地捏碎他。《太陰錄》聽他的?明明是《太陰錄》在控制他!”

  天鹿憤怒地跟醉醉爭吵,蕭明有些不明白她為什麽生氣,如果她發現自己不是他們的主人,沒有能力封印她,不是應該高興麽?為什麽她會這麽憤怒,這種憤怒裡好像還摻雜著別的什麽,蕭明分辨不出。

  是因為他不是他們的主人?還是她本來以為他是他們的主人?

  “他只是受傷了!”醉醉依然在爭辯,它身邊的怨氣凝聚得也越來越厚。“醒醒吧!他死了!徹底消失了!”天鹿衝葫蘆嘶吼著,血紅的眼中湧出淚花,他們剃了他的神骨,剜了他的神丹,他不在了,永遠都不在了。

  “他沒有!”醉醉爆發了,凝聚在它周圍的怨氣吼叫著衝向天鹿,天鹿只是一揮手,更加駭人的怨氣奔騰而出,打散了醉醉的怨氣,把它摔在了牆角。

  “醉醉!”蕭明剛邁了一步就被怨氣纏住,大有趕忙跑過去把醉醉撿起來抱在懷裡,“老大!”他回身再看蕭明,黑色的怨氣一層一層,快要把蕭明吞噬。

  “別……過……來……”蕭明被怨氣勒住了脖子,余光瞥見大有抱著醉醉上前,艱難的吐出三個字。大有抱著醉醉急的跳腳,眼淚順著那張大臉往下滴。

  蕭明想掙扎,但手腳卻都都動不了,脖子上的怨氣越纏越緊,他能感覺到刺骨的寒意在一點一點地滲進他的骨頭。《太陰錄》在他懷中躁動,卻好像無法衝破怨氣的束縛。

  “你看到了麽?他連反抗的力量都沒有,曾經在主人手裡可以毀天滅地的《太陰錄》,在他手中,弱的可憐……”天鹿臉上似笑非笑,她的聲音空洞飄忽,是徹底的失落與絕望,“你什麽都不知道,主人把你保護的很好,你一直活在主人給你搭建的美夢裡,他的痛苦,他的艱難,他的一切,甚至最後他是怎麽死的……你根本就不了解他,你只不過是他的寵物而已……”

  她笑著,

眼中帶著淚光,她看著蕭明,這些話不知是說給碧玉葫蘆,還是說給她自己。她抬起手,一股強大的怨氣撲向蕭明的頭頂。  他死了,這世上不可以有他的替代品,他不可以被替代。

  可若真的是他呢?天鹿心裡有一個微小的聲音在問自己。

  她手中的怨氣不再奔湧,她猶豫了。

  蕭明閉著眼睛,他想過自己可能會被這書裡的精怪所殺,但是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麽快。

  就在他認命等死的時候,身上那股微弱的靈力和《太陰錄》呼應起來,頃刻間《太陰錄》光華暴漲,衝散了纏住蕭明的怨氣。他跌坐在地上,手腳陰寒透骨,不自覺地顫抖著。

  “老大!”大有抱住他,蕭明耳邊只有自己粗重的喘息聲,絲毫沒有力氣說話。

  天鹿回過神來,這股力量讓她有些微微愣住,她心底有聲音一次一次提醒她希望是存在的,卻有更大的聲音絕望地嘶吼著:那不可能。她最終還是不屑地冷哼:“怎麽?說你弱不高興了?你可以救他一次,可沒法次次救他,你和那蠢葫蘆一樣,自欺欺人!”說罷拂袖出門。

  蕭明掙扎著要起來,就聽見外面一聲雷響,這雷聲震天動地,如同要把大地劈成兩半一般,他從來沒聽過如此震耳欲聾的雷聲。

  伴著雷聲,外面院子裡白光一閃,緊接著傳來天鹿的嘶喊聲:“相公!”

  “快出去看看!”蕭明啞著嗓子道。大有把醉醉系在蕭明腰上,又把他的胳膊搭在肩上,架著他出去。

  門外天鹿伏在地上,手中捧著已經空了的聚魂瓶,蓋子掉落在一邊。天鹿望著那流光溢彩的瓶子,失神地喃喃道:“你這是做什麽呢,這天罰應該是我來受啊……”

  原來剛才那擊人心魄的雷聲竟是天罰,看來是她丈夫的魂魄衝開了蓋子,替她擋了天罰。“這對他來說也許是種解脫。”蕭明道。“你懂什麽?!”天鹿轉頭怒視他。

  “瓶子裡裝的是你丈夫的魂魄吧,或者應該說,是你第一任丈夫的魂魄。”蕭明看著她,從老婆婆說她每次改嫁之後丈夫行為就會發生變化,到她從男人身上吸出的那團光,再到這個叫聚魂瓶的瓶子,蕭明大概能猜到這件事的脈絡。

  “沒看出來,你的腦子倒還很好用。”天鹿笑著站起身來,她的身子搖搖晃晃,好像隨時都會倒下,“你說的不錯,這是裡面本來裝的是青哥的魂魄,我的第一任丈夫,也是唯一一任。”

  “那一戰以後,我就掉落在那座山上,摔得七零八落。我花了好些年的時間,才把自己重新聚集完整。”她望著村後那座山,兀自講述著,“收集自己骨頭的時候,我發現了同樣掉在這山裡的聚魂瓶,那個時候我就覺得,這東西一定會有大用。”

  “後來我將自己埋在土下,進入沉睡恢復元氣。不知過了多久,這一帶遭遇了上百年罕見的大雨,山體塌方,我的一隻鹿角被衝的不見蹤影。”

  天鹿微微仰著頭,深吸了一口氣,“等大雨過去,我的靈識飄蕩在山中尋找鹿角,卻瞧見它被一個上山砍柴的人握在手中。我本以為他會隨意丟棄,他卻一直拿在手裡。他往山上走的時候,正路過我還未來得及收起的其他白骨。我曾遇到過很多故意踢散骨堆的人,有人還想把我做成工具,有的孩子拿著我扔來扔去,拿石頭砸我……所以當他走近的時候,我差一點,就出手殺他了。”

  她低下頭看著空空的瓶子,眼神變得柔和起來,“沒想到,他把那截鹿角放在骨堆中,還重新蓋好了土,把我埋起來。他的動作又輕又柔,還說希望我下次投胎不要做任人宰割的小鹿了。”

  天鹿笑了,像林間雀躍的精靈,只是那雙赤紅的眼睛,卻滿是悲傷。“我想體會,從前我常向他念叨的,他卻總說我不懂的感情,我覺得這次總不會錯了,所以我想試一試。”那時候她常常向他表達心意,他卻總說她並不懂其中的意思,她總是疑惑,總是生氣,她怎麽不懂呢,她明明很懂的。

  “於是我化作人形,和青哥一起回到這個村子,以為可以長長久久地這樣下去。沒想到,我身上的怨氣太重了,沒有他,沒人能壓製我的怨氣,我也不敢去找任何人,他們每個人,都可能是殺死他的凶手,都可能會殺了我……”天鹿說的有些混亂,蕭明聽得皺眉,這個“他”應該指的並不是她丈夫,而是她的主人。

  “青哥合上眼之前,我告訴了他一切,可他依舊沒有怪我。他還說,以後不能陪著我了,讓我不要難過。那一刻,我覺得這世上一切都失去了意義,心灰意冷的時候我想起了聚魂瓶。魂魄離體之前,我將其吸出放在這個瓶子裡,但是我不確定能放多久。只能盡快幫他找一個軀體放置。”

  “哦所以你就改嫁。”大有聽故事聽得認真,忍不住說了一句。蕭明忙扯了他一把讓他閉嘴,要是打斷天鹿她再生氣發狂就遭了。

  天鹿卻好像完全沒聽到,依然陷在回憶裡,“我有很多辦法讓一個凡人迷上我。到了新婚之夜,我就會用靈力將他的魂魄放進新的軀體內,當然,身體原本的魂魄就被靈力壓散了。好在這村子裡的人彼此熟悉,軀體主人的事情,青哥也會知道一些,再者對這樣的小村子來說,即便是他們發現什麽異常,多半也不會怎麽樣。”

  “原以為換一個軀體,我小心一些,盡量不讓他接觸到怨氣就可以。卻沒想到,我的靈力來自於怨氣,在把他的魂魄放進軀體裡的時候,怨氣就已經進入他體內。而且他只是個普通人,沒有靈力護體,只要跟我待在一起,就會一點一點被怨氣侵蝕。這個身體也撐不住的時候,我就隻好再找一個……”

  “我也知道,我本就是作惡多端的惡靈,殺的人多了,會引來天罰,可是我不想放棄,不能放棄,我不能再失去一次了……”天鹿閉上了眼睛,淚珠從她臉上滑落,蕭明分不清,她說的失去,到底是指她的丈夫,還是她的主人。

  亦或者她和醉醉一樣,醉醉把他當成主人的寄托,而青哥,就是天鹿的寄托。

  他們的主人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呢,蕭明越發好奇,是什麽樣的人,能讓這麽多錄靈在他離開之後如此悲痛,以至於無法面對他死去的現實。

  “你問過他願不願意麽?”蕭明問,被一次又一次放進不屬於自己的身體,一次又一次死去,一次又一次經歷害死軀體原主人的愧疚。她的丈夫只是個普通人,蕭明很難想象,他是如何接受這一切。

  天鹿愣住了,她想起上一次青哥快不行的時候,讓她放棄,不要再害人了, 讓他徹底離開。她不聽,她以為青哥是怕她受到天罰,她固執地覺得青哥是因為她才白白沒了幾十年的壽命,她該把青哥的壽命都補上。

  她記憶裡,那個人也是那樣執著,那樣甘願為愛的人付出一切。所以她也不會放棄,不會放棄給青哥續命。

  可是,原來他不是為了救她,或者說不止是為了救她,他想解脫,想離開她了。

  而她自己呢,她對青哥真的是愛麽?

  她太想知道,從前那個人說她不懂的東西,到底是什麽樣子,明明她覺得是了,可是真的是麽?為什麽當青哥真的走了,她卻可以坦然接受,她明明想了那麽多辦法想留住他,她明明很傷心,可到了現在這一刻,她不過是心裡有些空空的罷了。

  這跟親眼看著那個人倒下,完全不同。

  甚至過去了幾百年,她仍然不能釋懷。她希望他活著,可她又怕他即使活著,也不再是他。

  “以前你說我不懂愛,我以為現在我懂了,原來,我還是不懂。”天鹿輕輕地笑了,到底什麽才是愛呢,她學著像他從前那樣,對一個人傾盡一切的好,為什麽還是學不會呢。

  蕭明不知道她這些話是對他說的,還是對她的主人說的,又或者,她也把他當成了那個寄托。

  “可是這麽多年過去了,你都已經不在了,我還是沒懂你,或許真的只有她吧。”天鹿眼角滑落一滴血淚,化作一團黑煙飄進了蕭明的胸口。

  蕭明把《太陰錄》掏出來,找到一頁上畫著一隻白骨做的鹿,旁邊寫著:怨靈鹿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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