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道:“我可記著他們家安老爺子說過,安氏集團無論何人都嚴禁參與盜掘墓葬之事。”
索恩點點頭道:“沒錯,安氏鐵律寫的明白,那個二公子安期寒,不就在這上面栽了跟頭,到最後既被人奪了股權,還唱起了鐵窗淚。”
我提議說:“究竟是不是倒鬥,咱不妨過去看一看,那下面究竟是什麽玩意。這赫連文虎跳進去的沙坑實在令人深感迷惑,你倆覺得呢?”
索恩自然是有股闖勁兒,立馬答應下來,收拾起了背包,不由分說的拉起伊貢,於是我們三人深一腳淺一腳的跨下沙丘,有了目標勁頭也足,很快也就奔到了草席附近。
我和伊貢清理掉周圍浮沙,將草席拖道一旁,索恩打著手電向下查看,一處地穴赫然在目,腳踩的沙子還稍微淌了進去一些。
裡面並不算深,大概兩米高,地上還被人壘了幾塊石頭,似乎是供人進出踩踏,索恩率先躍了下去,我和伊貢緊隨其後。
這下面是一處暗室,空氣沉悶如同深窖,我將手電照了照四壁,這裡大小僅停得下一輛越野車,四周除了沙子空無一物。
這間暗室南北兩側是夯土牆,東西面都被堆積的沙子堵死,唯獨東面沙牆豁出一個小口,像是被人挖掘的盜洞,僅能容下一人鑽過去。
“……這不會真是個古墓吧?”索恩瞪大了雙眼,舉起手電筒照向那的豁口,探頭朝裡面看去。
我敲了敲土牆,扭頭說:“按理說,是不會有這麽淺的墓葬,也不知道這大西北風俗究竟如何。”
索恩忽然在角落喊道:“這豁口裡是條走廊!我先鑽過去瞧瞧!”
“等等我!”伊貢喊道。
待索恩貓著腰鑽了進去,伊貢也爬進沙洞,這沙牆不知經過多久的堆積,已經有了半米多厚,由於豁口很窄,我們三人都只能勉強擠著爬過去。
等到達沙牆另一側,就見置身於一條幽暗隧道,地上被人工鑿出凹槽,一直通往長廊深處。
這裡比隔壁呼吸順暢許多,令人頓覺不那麽壓抑,但從隧道盡頭黑暗裡不斷傳出“嗚——嗚——”的呼喚聲。
索恩壯著膽子,齜著牙說,你們聽這是什麽聲響,像是從長廊那頭傳過來的,這可真它娘的瘮人。
我定了定心神,抱肘托著手電,躬身前行了幾步,側耳聽了一會兒,對索恩道:“是風聲吧——感覺咱兄弟仨被擱到了喇叭筒裡。”
伊貢和索恩隨著我向長廊深處走了一段,發現夯土牆邊的地上,開始出現些碎陶片和銅器。
說是銅器,卻與中原地區的青銅截然不同,只因此處氣候極其乾燥,銅質保存的也頗為完好,依然保留著黃褐色的皮殼。
伊貢在杭州專營銅器,對這類最感興趣,他彎腰撿起一隻,見這玩意外觀像是桃子狀的煙灰缸,又像是被壓扁的阿拉伯油燈,突然恍然大悟:“原來咱們不是進到了墓室裡。”
我忙問:“怎麽說,看出什麽門道了?”
“來之前我查過些資料,這種銅器只有新疆才有,叫定向燈葫蘆,顧名思義就是照明設備,都擱在坎兒井裡的。”伊貢舉著燈葫蘆轉了一圈,“乖乖!這上面還有銘文咧!這要是正兒八經的青銅器可就了不得了。”
坎兒井,有“井穴”之意,漢代《史記》中將其稱作“井渠”,其開鑿歷史也可追溯上千年之久,是新疆地區特有的一種地下水渠。
我接過銅燈葫蘆一看,
上面鏨刻了些古察合台文,不過當時我們都不能辨識。 伊貢介紹道:“刻的是古代文字,河西走廊小國林立,鬼知道這是誰家的語言。但這玩意的確有些年頭了,可惜得不到主流文明的認同,所以賣不了幾個錢,剛才那小子到這來,絕不會是為了它,也不會是飯後消食散步來了。”
我說道:“既然這是坎兒井,那肯定有豎井,我估計咱們就是從豎井跳下來了。裡頭深處有風聲,說明那邊也沒有堵死,還留有氣眼,難不成這裡只是個通道,可又通向哪裡呢?”
其實我猜的沒錯,我們三人置身於被流沙所掩埋的荒廢坎兒井中,這座地下水渠早已乾涸,一端也被流沙堵死,至於另一端通向何處,我們當時皆是茫然不知。
既然這裡不是古代墓穴,索恩不免有些失望,但為了探究赫連文虎的蹤跡,我們又向東繼續前行了一段。
黑暗中不知走了多遠,我忽然見右側夯土牆上,嵌有一處暗門,連忙招呼二人:“這裡還有間密室?”
“興許是修築坎兒井時,歇腳或避暑用的房間。”索恩過來攔住了我,“師兄,讓我打頭陣。”
三人一前兩後進到室內,將手電四處掃了一遭,影綽綽瞧見屋子正中有座磚台,定睛一看,頓時都覺得脊背寒涼,驚悚的吸了口氣,不約而同倒退了數步,像三隻小雞一般擠到一處。
原來手電光源聚處,磚台之上,赫然躺著一具古屍!
那屍身保存殊為完整,身上掛著灰蒙蒙的皮革,皮膚裸露之處都乾癟塌縮,腱肉絲線包著骨頭,顯出詭異的棕紅色。
“這——”我一時竟說不話來。
索恩長長吼出一口氣,拍了拍伊貢肩膀道:“長這麽大頭一回看見乾屍。”
好一會兒,三人才緩過勁兒來,伊貢擦了擦冷汗道:“啊——咱仨可不是什麽摸金校尉,沒人家那麽大膽子!都在古董行裡混,說好聽些也算書香門第,哪裡見過這個!”
再看這間暗室,卻沒有別的出口,除了躺著古屍的磚台,尚有不少小件玉器都堆在牆角。
三人繞著磚台,小心翼翼觀察了一圈,沒發覺有什麽異常之處,再檢查了牆角堆放的古董,卻不由懷疑起來。
眼前這些古董有一個共同特征,每件都是體型較小,便於攜帶的精品,看年代跨度也十分巨大,上到新石器時代的紅山文化玉玦,再有殷商的獸面骨雕,以及戰國的紅縞珠子,下到元代的春水秋山玉佩,清代的俏色瑪瑙。
幾乎每件都是拿得出手的開門貨,令人目不暇給,也很顯然,這是被什麽人集中放在此處。
“哈——你們說這怎麽回事?上下五千年,各個時代的小玉器都有嘿!集中到一個地兒了,真有意思!我酸了——”索恩抓起幾件明清白玉,在口袋邊上蹭了蹭,瞧了一眼古屍,又趕緊給放了回去。
我歎了口氣:“不好說,倘若這裡是安氏新疆內庫的小分庫,那也說不過去!畢竟行裡人都知道,古屍可不是文物,除非搞科研這種特殊情況,都不應被轉移,也不應曝露展出,那都是絕對的禁忌!就連盜墓賊都講究取財不取屍,指不定都是誰的老祖宗呢。”
“沒辦法,這個世道,有人講究這個,有人滿不在乎。”伊貢也哀歎道,“穿迷彩服那小子,不知從哪得來的這不腐古屍,又不知從哪得來了這麽多古玉。”
索恩猜測說,這個叫赫連文虎的人,既然是倉庫裡管事的,會不會監守自盜,偶爾順出些喜愛的玉器,等到晚上偷偷寄存在這間密室裡。這屍體肯定不會是安氏集團弄來的,這要是被行裡人知道了,他們全國偌大的買賣可都要臭了。
“師弟,你說的還真有可能!”伊貢似乎想起了什麽,“早先我聽過,那些倒賣古屍的混蛋,通常都賣往北美,每回過境都要找在海關臉熟的菜農,將屍體拿保鮮膜裹住凍在集裝箱裡。不過這些短命鬼,做著做著就得了各種怪病,不少人撒手嗝屁了。安家人不缺這個錢,高層不能動這心思,可手底下乾活的,保不齊會動歪點子。”
我朝著古屍深深鞠了一躬道:“這位一看便知是此地古國的先民,大概率是在附近被發現,被人抬到了這裡。既然咱們碰上了,出於道義,可不能不管他。”
“師兄打算怎樣?”索恩激動的問道。
“我聽說維漢兩族都講究入土為安,但風俗卻稍微有些差異,漢族要用棺槨,維族卻直接埋在坑洞。”我一本正經的說,“咱給他抬出去,挖個深坑埋了。”
“我來!”索恩喊了一聲,卸下軍用背包道,“我背他出去。”
伊貢急忙拉住:“師弟,一起抬著。”
我連忙咬住手電筒,掏出羊毛氈裹住古屍,三人抬起屍體,才發覺有些輕飄飄的,僅跟個大西瓜一般重。
正這時忽聽暗室外傳來腳步聲,皮靴的硬底碰撞著地面,在密閉的長廊裡回蕩出“哢嗒——哢嗒”的聲響。
我們三人心頭同時生出一個念頭:剛才那人又回來了!
索恩急忙抓起手電筒,在光線下甩了甩手,那意思分明是:“撤!”
伊貢覺得屍體很輕,索性獨自抱了起來奪門而出,也不管這坎兒井通往何處,撒開腿就向長廊東面跑,索恩和我急忙舉手電給他開路。
長廊另一端來人見到電光閃爍,大喝一聲:“誰在那!”
我們三人也不搭腔他,在黑暗中狂奔起來,那人腳步也頓時加急,氣勢洶洶追著,好在坎兒井內溝渠地面修的十分平整,不至於腳下磕絆摔倒。三人心急火燎的疾行,忽聽耳邊“嗖”的一聲,緊接著像是什麽東西插進了夯土牆裡。
“有武器!”索恩拿眼角余光飛快的瞥了一眼,“別停!”
不多時黑暗走廊已被跑至盡頭,我猛然發現前方被一道沙牆堵上,再用手電迅速的四處掃尋,唯獨頭頂有一處小洞,天穹的星光在裡面依稀閃爍著。
於是我未加思索跳了上去,伏在沙地上,回身拉上索恩,準備再向下去拉伊貢。
慌忙之中伊貢懷抱的毛氈顛簸滑落,乾屍的上半身露了出來,眼見即將衝向沙坑洞口,此時追趕之人的手電光影也越來越近,伊貢隻好抱住乾屍,打算一個箭步遞給我們二人。
“先把你的手給我!”我大喊,“不要管屍體。”
伊貢在洞口下面高舉乾屍,只聽“噗”的一聲,一枚鋼釘從身後打來,深深嵌在了乾屍身體裡。
索恩見狀,急忙將乾屍按了下去,反手抓住伊貢手腕,憑著一股激勁兒將他拽了上來。
待伊貢爬上洞口,發現仍是身處沙漠,此時也已顧不得底下乾屍,三人互相扶攜站起身來,關了手電筒,蹬著沙子吃力向西面跑去。
此刻正是饑不擇食,慌不擇路,三人雖打算向西奔去, 可方向還是走偏了些,過了好久才遠遠望見了安氏內庫的燈火。
好在坎兒井裡那人並未追上地面,索恩喘著大氣:“太懸了,我就看見一枚釘子插進了乾屍裡!萬幸那不是伊貢。那人拿的什麽玩意,弩機嗎!”
伊貢也捶著胸口,緩了緩說,咱沒能救走乾屍,也沒什麽可惜的,追咱那家夥就好比一頭固執的熊,我們都沒辦法馴服它,但錢可以拉著它的鼻子走,就當放下乾屍保平安了。
索恩咬咬牙:“那人是叫赫連文虎嗎?咱這就報案去?”
我擺了擺手:“來不及,這會兒時間都把屍體藏好了。好在咱彼此都沒看到對方,他也就認不出咱們,等明天找安家的人探探口風,倘若暗室裡那些玉器是從他們內庫拿的,這會兒想送回去也難了。”
“他會不會尋著咱腳印找過來?”伊貢剛問出口就意識道,這會兒的風沙更大了,幾分鍾就能埋了腳印。
我打了個哈欠:“賊人膽虛,估計正忙著收拾坎兒井裡自己那殘局呢。”
我們仨以安氏內庫為坐標,朝著廢棄鎮子方向走去,大約過了半個鍾頭才來到帳篷邊上,等到了那,瞧見西日阿洪正鼾聲如雷躺在裡頭,睡得四仰八叉十分安詳,心中不禁皆是感歎,他哪裡知道剛才的驚心動魄!
廢舊房間裡原本架了兩頂帳篷,一頂最多容下兩人,伊貢不願吵醒西日阿洪,便讓我與索恩睡剩下那頂,自己則到越野車上休息。我跟索恩各自補充了些水分,僅坐了一會兒,就覺得困意十足,待一躺下就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