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很快就過去了，誰也不知道第二天還能剩下多少人。
　3月24日一早，天才剛剛放亮，天邊轟隆隆的聲音就已經非常清晰了。
　周文淵值得是昨晚十二點的班，所以這時候還在睡覺，但是在引擎的轟鳴聲傳來之後，戰鬥時繃緊的那根弦一下子就讓他驚醒了過來。
　“注意防空！”
　陣地上突兀地響起了他的聲音，隨後所有人都從迷迷糊糊的狀態中脫離了過來，迅速做了相應的規避動作。
　早就挖好的避彈坑已經被炸塌了一半左右，有些人在附近沒有這樣的躲避位置的情況下，迅速在城牆上找到了一些看起來結構穩定的犄角旮旯鑽了進去，實在附近沒有什麽隱蔽的地方的也會找到昨天被炮彈炸出來的坑洞俯下身子。
　“嗖兒”
　飛機從上方掠過，但是沒有一個人冒頭，頃刻之後，劇烈的火光在大地上突兀地出現，隨之而來的就是那恐怖的震動還有令人耳朵無法忍受的轟鳴聲。
　這可不是電視劇裡那樣“轟轟轟”接連炸響的那種爆鳴聲，而是完全沒有規律，而且完全沒有間隙，耳朵能夠明顯得感覺到有氣團不斷地湧入，耳膜被聲音灌的生疼。
　一輪轟炸結束，有些士兵開始陸陸續續地抖了抖身上被濺上的塵土，準備站起來了，但是周文淵連看都沒看，雖然自己的聽力已經不如從前那麽靈敏，但是竭盡全力命令道:“全體趴下！”
　空中引擎的聲音剛剛雖然已經遠去，但是在現代軍隊中服役和學習過的他能夠很明顯地聽出來這種老式飛機是否空倉，而剛剛很明顯，那些飛機絕對還沒有到達完全空倉的狀態，一大早飛出來顯然不可能是缺油，那麽也就是說他們絕對會再打一個回馬槍。
　果不其然，不到一分鍾的時間，本來遠去的引擎聲好像突然轉了個向，重新逐漸靠近了過來。
　又一輪轟炸，雖然似乎比第一次力度減弱了，但是由於不是每一支部隊都反應過來了，反而造成了更大的傷亡。
　不過，這些都已經沒有任何討論的必要了，因為日軍的地面部隊已經摸上來了，他們借著飛機的掩護，竟然一下子接近到了距離城門僅有不到五百米的位置。
　“迅速返回陣地！”
　命令下達，除了昨夜已經通過地道潛行出城的一排，其他人迅速撿起自己旁邊的槍，然後回到了城牆的邊緣。
　400米……
　300米……
　“叭勾”
　二排的一個神槍手在確認自己能夠打到之後迅速開槍，一個走在最前面的鬼子應聲而倒，這也同樣讓陣地上的氣氛稍稍放松了些，一擊即中還是很提升士氣的。
　250米……
　槍法好的陸續開始開槍，但是同樣，鬼子也已經開始了大面積的反擊，這個時代雙方能夠獲得的訓練量實在是不同，和子彈喂出來的日軍相比，186團的士兵們不僅僅大多是新兵，而且基本沒有實彈訓練過，能達到現在的水平已經很不容易了。
　從現在開始，己方已經開始了出現傷亡，日軍精準的點射雖然不一定能夠傷到城牆上的守軍，但是大面積的開槍造成的戰場跳彈或者碎裂的彈片卻極具殺傷力。
　以前看的那些軍事爽文主角在這種時候大多應該已經開始填充什麽禁用的達姆彈來對日軍進行精確打擊了，但是只有在現場才能明白，大批量的日軍有節次地開槍，即便沒有重火力，僅僅兩個排的守軍也被壓製的抬不起頭來。
　台兒莊小北門的城牆實在是太小了，容不下更大的部隊，每次都只有一個連左右的兵力能夠待在上面，再多了就是給日軍的大炮送戰績。
　但是相對的，日軍從下面攻過來的扇面卻很寬，這樣的設計在冷兵器時代可以說是易守難攻，相當於一線天那逐漸縮小的喇叭狀入口一樣，但在火器密集打擊下，這樣的地形雖然依舊是防守的好地方，同樣也多了不少限制。
　200米……
　大多數士兵都開始開槍了，186團雖然在大戰前剛補充了一波彈藥，但是高難度的任務和曾經節儉的習慣讓士兵們依舊在不經意間選擇節省子彈。
　100米……
　日軍開始就地架設簡易陣地，掩護後面的攻城部隊跟上來。
　周文淵看著後面慢慢開進的大型攻城器械，眼睛不經意間連續眨了多下，但是眼下的確沒有什麽好辦法。
　“機炮排呢?”
　“周哥，你忘了嗎，機炮排昨天就已經全部陣亡了……”
　形勢愈發嚴峻，甚至連思考的時間都沒有了，一旦日軍的攻城器械來到城下，那麽很容易就能預見到之後的結果，那就是整個城牆都會被摧毀，再沒有在這裡拖住敵人的可能。
　“全連聽令！上刺刀！”
　子彈已經無法阻擋日軍的推進，那麽就只能用人命硬填了，周文淵帶頭將刺刀擰緊，然後帶著一半的人走了下去。
　“周連，您不必和我們一起的，小北門還需要您。”
　一個士兵如此說道，縱觀整個北門戰場，只有周文淵這一支隊伍在空襲中損失的最小，這些弟兄們也都願意服從周文淵的命令，所以他們真的不希望這樣一個有能力的指戰員跟著自己一起送命。
　“放心吧，這次我們都能回來！”
　周文淵知道這時候絕對不能泄了氣，古語有雲: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自己不能拖了整個團隊的後腿。
　“開城門！”
　火藥的利用讓城門的作用不像從前那麽大了，守不住的城有城門也沒用，能守住的沒城門一樣能守住，那個門洞更大的作用其實是限制同時入城的敵軍人數。
　雙方對壘，無關禮節，只要勝利，日軍絕不會像影視劇裡那樣迂腐，看到別人舉著刺刀衝過來就直接退彈拚刺，他們會在你還離得遠的時候先用子彈乾掉一波，然後才退彈進行白刃戰。
　半個連衝到日軍陣地旁邊的時候已經傷亡了將近四分之一，不過日軍在城牆上其他人的射擊中也有了不小的傷亡。
　拚刺就一個快準狠，不要說什麽劍道，劍術，就是力能扛鼎的西楚霸王來此也沒用，這是一個團隊競技遊戲，戰場上交雜在一起的雙方迅速分成了若乾個小分隊，然後小心翼翼地運動和刺擊著。
　不過很顯然，日軍的拚刺更為熟練，186團甚至做不到2:1的戰損比，不過這倒是沒有多麽出乎預料，本身就是為了戰鬥臨時組建的加強營，整個1營有一大半都是新兵，光是氣勢上就落後了不少。
　士兵的生命一個個消隕，周文淵縱然是再憤怒和憐惜都沒有任何作用，一刀刺入對面防守不及的日軍薄弱點，他繼續尋找著對手。
　“八嘎！”
　可能是他這邊的動靜吸引了其他日軍的注意，一聲經典日本國罵過後，一柄指揮刀從自己耳邊劃過，帶起了屢屢發絲。
　轉身，反擊，動作一氣呵成，但是顯然這個少尉也不是吃乾飯的，一擊不成迅速遠遁，憑借著日軍的數量優勢隱藏在其他兩個日軍之間。
　周文淵背後的三人組現在已經只剩下兩個人了，剛才日軍少尉的進攻就是從這個缺口處襲來的，但是現在並不是調整的好時候，算上他剩下的三個人迅速背靠背站在一起，不斷旋轉著防備著從各個方向襲來的攻擊。
　日軍少尉似乎就盯上了周文淵，指揮刀已經是第三次從他身邊劃過去了，這一次，防守不及的他右側肋骨處被劃出了一道不深不淺的傷口。
　強忍著疼痛，繼續作戰，但是心頭卻越來越焦急了，這樣下去，不僅自己會死，這個戰場也可以說是完了。
　“李排長，你得加快速度啊”
　心裡想著，卻聽到日軍背後傳來一陣不一樣的響動，只見那裡出現了一群十幾個穿著中國軍裝的士兵，他們每人手上都拿著一捆烈性炸藥。
　“八格牙路！”
　日軍迅速回防，但是已經晚了，這些人完全沒想著自己的後果，帶著燃著的炸藥包直愣愣地撲向了那個攻城炮的旁邊。
　“轟隆隆！”
　巨大的爆炸不僅發出了聲響，甚至引起了大地很大幅度的震動， 堪比一場中型地震，彈藥的殉爆也同時重傷和擊殺了數以百計的日軍，周文淵抹了抹眼角水量少到根本流不出來的眼淚，乾巴巴的嘴唇輕輕地蠕動，輕聲道:
　“兄弟們，一路走好！”
　隨後，帶著剩下的士兵趁此機會跑回了城樓後面。
　硝煙彌漫到了整個戰場，甚至遮住了天上還並不是很烈的太陽，就像這些逝去的英魂在雲霧中注視著整個戰場。
　整個台兒莊因為這裡的大動靜在一瞬間有了短暫的安靜，持續了多日的炮火終於暫時停歇，但是，所有人都明白，接下來，日軍也要拚命了。
　周文淵默默地向著前方的巨大彈坑敬了個禮，然後終於失血過多支持不住了，兩眼一黑倒了下去。
　“連長！”
　隱約間，好像聽到了其他人叫自己的聲音，但是眼皮重的像綁了鉛塊。
　“就這樣吧……”
　他覺得自己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