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以前的龍門石窟是什麽樣子呢?

　　答案就是比後世還要好看。

　　蓋因為此時的龍門石窟還不是後世風化脫落的模樣，無論是盧舍那大佛，還是那萬佛洞，賓陽洞，這些佛像上的金粉、靛青還有朱砂等顏料都並未脫落，佛像的表面亦是光滑飽滿，毫無後世風化剝落的痕跡。

　　此時的龍門石窟，並沒有後世文青鍾愛的“時光的斑駁”“歷史在這裡停留”的痕跡，而是以一種明麗滿空谷的氣勢——

　　就這麽鋪天蓋地的壓過來了，令人有些喘不過氣。

　　晚霽龍門雨，春生汝穴風。鳥啼官路靜，花發毀垣空。

　　看著早春的寒風中，幾朵春花在靜空中肆意的怒放搖曳，李南不得不學著宋人感歎道。

　　好個盛唐，好個唐人，幾乎把詩都寫盡了。

　　順便提一句，寫這首詩的人叫做張繼，絕對是一名天才詩人，雖然寫的詩文流傳的不多，但是篇篇都是精品，比如他那首千古月落烏啼霜滿天..........

　　奈何穿越客沒有文化，只靠抄詩打天下。這首張繼留給龍門石窟的詩，是李南後世去旅遊的時候看到的，但是他也記不全，又隻抄了半首，但是依然獲得了梁櫧的巨大喝彩和羨慕。

　　嚴格說起來，自己是記得五句的，但是比起吟誦兩聯詩，隻吟誦五句不是更丟人麽?

　　“原來這聖太后，便生得這幅模樣。”李南面對著巨大的摩崖造像，看著上面鑲嵌的七寶的佛像，春日的暖陽中閃閃發光，其中寶相莊嚴之處，真好似佛陀在世一般。

　　“聖太后?”李南身旁的梁櫧有些疑問。

　　“據說這摩崖造像，便是聖太后命匠人按自己容貌鑿製而成，吾等所見佛像，便是那武聖太后之模樣。”李南指著最大的那尊佛像，笑吟吟地說。

　　“原來如此，非郎君解釋，吾等哪知如此秘聞。”梁櫧心悅誠服，對著李南輕施一禮，他身旁的鬼三葉聞言，也凝神看著面前的大佛。

　　糟了，老毛病又犯了，李南自責不已，後世隨隨便便寫在書上的東西，對於這個年代受命於天君權神授，皇帝拚命保持神秘感的年代，怕又是宮闈秘梓。

　　算了，算了，在下屬面前保持一種神秘感，也是好事，李南也釋然了。

　　此時的龍門石窟不像後世那樣遊人如織排隊觀看，但是今日也有不少唐人穿著輕薄的春裝，施施然的出遊，李南的詩文和話，不少人都聽見了，聽到李南如此說，不少人都好奇起來。

　　“這位郎君果然好見識！”

　　耳邊響起的是一個陌生的女聲，李南扭回頭一看，一名容顏明豔的中年女子，笑吟吟地對他說著。

　　還是個女道士。

　　這個時代佛道的對立遠沒有西遊記裡面烏雞國那麽嚴重，大唐人民普遍認為道教高於佛教，而寬大的道袍成了不少女子出遊時候的首選。

　　你問李南怎麽看出來是女子出遊而不是女道士，廢話，你見過女道士化妝出行的嗎，還在額頭上用朱砂點著紅豔豔的紅梅，比一般唐人女子貼的花鈿都好看。

　　仿佛她天生適合這紅梅花鈿一般。

　　“見過這位女冠。”見到有人搭話，李南慌不迭地向對方行禮。

　　“貧道萍眉子，見過郎君。”那位叫做萍眉的女道士約莫三十五六，生得唇紅齒白，眼角雖然有些魚尾紋，但是看著反而增添了幾分韻味。

　　跟素面朝天的隱女冠不同，這位女冠薄施粉黛，額頭上點著紅豔豔的紅梅，春風之中，身上陣陣幽香傳來，沁人心脾，儼然一副風韻猶存的樣子，端的氣質不俗。

　　這位萍眉子有著薄薄的唇和高挺的鼻子，看著還有些威嚴，如果在後世，就是一副典型的職場高層美魔女的樣子，顯得有些嚴厲。

　　但是她那一雙眼睛仿佛會說話一樣，哪怕一句話不說，也讓人感到似乎有無限的話語在其中，額頭有些高，雙眉上面豔麗的紅梅妝讓她看起來多了幾分豔色。

　　她的五官，單獨拎出來都會給人一種銳利的感覺，但是合在一起卻無比和諧，讓人感覺不到半點攻擊性。

　　一句話，怎麽看怎麽舒服，有一種洗盡了歲月的煙火氣的恬靜感。

　　“仆蜀中李石安，方才見此盧舍那大佛，如此寶相莊嚴，於天光之下，宛如真佛化身，不由想起一逸聞來，故此擾女冠之耳，仆之過也。”看到這位氣質不俗風韻猶存明顯一看就是扮作女冠出遊的女子，李南趕緊道歉，抱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態度。

　　“郎君何之過矣，若非得遇郎君，貧道也未曾得知如此逸聞，還有那好詩。”

　　說道“好詩”，李南的臉上就有些鬱悶了，“戲作，戲作，女冠姑妄聽之，姑妄聽之。”說罷，抬頭複又看這巨大的摩崖造像，上面那尊以武老太太面容為原型的盧舍那大佛，一時入了迷。

　　“不愧是稱為東方的蒙娜麗莎啊。”饒是李南這種審美，也察覺出大佛的美來。

　　不得不說，人都是崇巨症的，看著巨大的盧舍那大佛，壯實厚重的佛身上，韻律般的道道曲線，以及額面上大而彎曲的眉線和微微浮起的唇線，還有大佛的身後光豔奪目，是馬蹄形的神光和寶珠形的頭光，五彩的色澤讓人炫目，李南不由得生出一種自身渺小的感覺來。

　　還是小學課本上的那句話寫得好啊，這充分體現了我國古代勞動人民的智慧和藝術水平，李南不由得看呆了。

　　後世見過世面的李南都尚且如此，而李南身邊的這幫人對於盧舍那大佛和龍門石窟的態度，那就不想而知了。

　　女蠻國小姐姐們本身就極度崇佛，看到巨大光彩的盧舍那大佛和山崖上大大小小的各種佛像，她們哪裡還忍得住，個個崇敬地拜了起來。

　　而梁櫧飛飛還有鬼三葉幾個男人，也是被巨大的佛像給驚呆了，聽說盧舍那大佛原型就是武老太太，他們也一臉崇敬地看著佛像。

　　本來沃教拜火的胡姬是不來的，但是她們看到小姐姐們都來了，於是也抱著要看住主人不要被那幫女人拐跑了的心思來了，雖然她們崇信外教，但是這幫胡姬哪裡見過這等鬼斧神工的場景，看著瑰麗的龍門石窟，她們也默默地向自己那位主暗自禱告，驚歎於可惡的大唐異教徒，竟然如此有錢！

　　除了沒有到來的女道士隱以外，李南一行人，各自都沉浸在龍門石窟讓人喘不過氣的美景裡。

　　同樣的石窟，有人看到了時光，有人看到了佛，有人看到了帝王，有人看到了盛唐。

　　還有人嘛，卻看到了人。

　　“此乃郎君家姬乎?”看著一幫小姐姐，旁邊名為萍眉子的女冠輕聲問道。

　　“正是。”李南轉回頭應承。

　　“郎君好生闊氣。”萍眉子輕笑一聲，語帶揶揄，意味深長地看了小姐姐們和胡姬一眼。“家中姬妾俱是衣著華麗。”

　　額…….瞧我這主人當的，這倆錢全部給仆人拿去做衣服裝點門面了。李南愣了一下，看著自己一聲普通的士子服，又看看盛裝的小姐姐和胡姬們，立刻明白過來了。

　　平心而論，李南現在的穿得衣服不差:上好的月白色蜀錦做的圓領袍子，頭上黑色襆頭，黑色蜀錦織的腰帶，足蹬皂色軟靴，腰間佩玉，十足的有錢讀書人打扮。

　　但是跟這幫妹紙一比，他就顯得有些寒酸了。

　　胡姬們自不必說，她們穿的衣服，是她們自己帶來的大唐女子服飾，這太子府的吃穿用度，那是一般小老百姓所能比的。

　　女蠻國的小姐姐們，有錢過後的她們，來到大唐也是報復性消費，按照唐人女子的打扮，怎麽華麗怎麽來，據說現在她們竟然學起了大唐的仕女們，穿過一次的衣服就不穿了，氣得李南差點就叉著腰學著革命老幹部的口吻，語重心長地對她們說:

　　“孩子，你忘本了啊——”

　　兩相對比之下，只有李南這個“主人”，看上去比較樸素，而在崇尚華麗的大唐，樸素就是寒酸的代名詞。

　　“家中女子衣著華麗，才是男子最大之體面爾。”後世的一句雞湯口號，順嘴就被李南說了出來。

　　“咯咯咯，有趣，有趣。”萍眉子噗嗤一聲樂了出來，眼中滲出了笑意。“李郎君可謂妙人爾，勝過天下不少男子。”

　　不是，聽到這句話這麽高興?你就是大唐原著女拳師?是直接打拳還是走程序?

　　“不敢，不敢，女冠過譽爾。”李南看著本來有些端莊嫻靜的女冠，一笑起來竟然有種風情萬種的感覺，感覺有點遭不住。

　　鎮靜，鎮靜，你可是大兔子星人，平凶可是異端才喜歡的啊。看著平平無奇叫做萍眉子的女冠，李南忍不住想來一句真有你的，果然人如其名。

　　事實上，古代男子還真是喜歡小的，指責大兔子乃是乾粗活的仆婦才有的，所以不少發育過甚的貴族小姐，都會選擇裹住。

　　“今日恰逢郎君，亦是有緣，郎君可願與貧道作伴，共遊這龍門石窟否?”萍眉子笑吟吟地發出了邀請，臉上少女神態十足。

　　女妖精，看著一會兒女boss，一會兒促狹的大姐姐，一會兒又浮現出少女神態的萍眉子，李南不禁生出感歎，這種女人的男人，怕是被她吃得死死的。

　　看著遠處做小道姑打扮，一看就是侍女的人，還有雖然做道士打扮，但是道袍被肌肉撐得鼓鼓囊囊的精壯漢子，李南哪裡不知道今日自己遇到了一位貴婦。

　　雖然很想拒絕，但是被這位萍眉子仿佛無盡深淵一樣的眸子注視下，李南也不知道是中邪了還是怎麽了，下意識地就答應了。

　　於是兩人一同遊覽起這龍門石窟來。

　　“洛都四郊，山水之勝，龍門首焉。”，這龍門石窟位於古都洛陽南郊。這裡兩山對峙，伊水中流，佛光山色，風景秀麗，饒是滿肚子官司的李南，看著如此壯美秀麗的景色，也變得心曠神怡起來。

　　隨著兩人逐漸熟悉，李南也就把她當做一名路過的路人，話也開始多了起來，指著石壁上的佛龕，告訴她這裡是北魏時候修的，那個第二大的彌勒像是東魏強弩將軍掖庭令趙振造的雲雲，那位萍眉子也不多話，恰到好處的插了幾句嘴，更加激起了李南的談性。

　　或許是對方一副溫油知性大姐姐的樣子激起了李南的彈興，或者是李南來到唐朝過後就沒有找到過一個可以傾訴的對象，雖然明白交淺言深是大忌，但是一想到的今天見面後兩人再無交集，李南如同跟觀雲僧在山中扯淡的時候一樣，稀裡嘩啦說了一大通，到了後來，李南赫然發覺，自己不知不覺之間，說了不少後世的觀點和看法。

　　算了，反正她也聽不懂，剛剛說完了一段他為什麽認為隋煬帝是急躁過頭的明君之後，看著對方吃驚和茫然的神態，李南搖了搖頭，暗道可笑。

　　自己也是被古代的能人們嚇住了，哪有這麽容易隨便出個遊，就能碰見一個能聽懂自己觀點的古人，還特麽是個不怎麽讀書的女人。

　　一念及此，李南又釋然起來，輕柔的春風吹拂下，李南又背了一首蘇軾大大的東風陌上驚微塵，引得旁邊的萍眉子美目漣漣，豔羨地說郎君好文采，引得李南自豪無比。

　　蘇大大還是牛逼啊，他的詩拿到唐朝，雖不算頂頂好的一流，怕也是吊打一般的詩人。

　　當然，依然只有前四句，後面的詩文那麽長，李南還是隻記住了最有名的前面四句。

　　萍眉子似乎對於李南所作的“詩”極為喜歡，珍而重之地跪在地上，包括前面的那首晚霽龍門雨，李南已經記不得叫什麽名字了，隨便起了個《春日遊龍門》之後，用上好的宣紙抄錄後，這才命人小心翼翼地收好。

　　真舒服，和煦的春風下，李南越來越覺得，這是他在大唐，不是，這是他可憐的人生當中，遇到最讓人舒服的大姐姐了。

　　於是他不由得沉醉其中，從東山走到西山石窟的萬佛洞，眼看就要到了太宗給韋妃造的敬德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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