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情況還不是那麽糟?”

　　第二天，看到仆婦們準備的菜色的時候，李南突然發覺，自己這頓誇下海口去的年夜飯，可能並沒有想象當中花錢。

　　“原來古代士人都是標題黨啊標題黨。差點被騙了！”不顧下人奇怪的眼光和司義等人的苦勸，李南打著巡視的名義，在司義和彌彥的跟隨下，在廚房逛了一圈之後，得出了如下結論。

　　難怪老管家司義昨天一臉的不好意思，覺得自己的菜單太簡樸，有些沒有牌面。李南看到實際菜肴的時候，才發覺並沒有自己想的那麽糟糕。

　　比如準備得最多的“單籠金乳酥”，其實就是就一個個小小的籠屜裡面，放入加了黃酥油裡面放了餡兒的大包子，類似後世的奶黃大包。

　　而聽著很上流的婆羅門輕高面，其實就是加了糖的饅頭。

　　七返糕層層疊疊，共計七層，每兩層之間都夾了花椒和鹽做的餡料——聽著還可以，大家見過花卷麽?

　　而李南之前最在意的，叫做天花的菜肴，則是一種名為天花蕈的蘑菇做的素餡兒包子。

　　其中可能是最花錢的一項主食，估計就是所謂金栗平了——扁平的蒸餅上，上面鋪了稀稀疏疏一層的金黃小粒。

　　李南曾好奇地拿下一塊放入口中，輕輕一咬，頓時，軟軟Q彈的顆粒在口中彈跳、爆開，一股極為厚重的鮮味在唇齒的間隙迸發！

　　是魚子，仆婦們加了魚子！！看著唐代版魚子醬比薩，李南有種時空錯亂之感。

　　唐代因為冶煉技術不發達和沒有植物油，所以唐朝的食物一把都以蒸為主，昨天那一大篇名字聽著就很貴的年夜菜，其實大部分都是各種面食，剩下的就是這種蒸菜，像李南他們之前作客士族宴會吃得蜜擁劍、方餐伴肉和各種肉類大菜，基本上都少得很。

　　司義定的這份菜單，其實還是很實惠的，反正就一個原則，多用主食，少用肉食，肉食多選禽類和魚類，少選牛羊肉類。

　　所謂火焰盞口就是做成奧運火炬樣式的蒸點，水晶龍鳳糕就是糯米蒸出龍鳳形狀的糕點，上面點綴棗子。吳興連帶鮓就是後世粉蒸肉，聽著極為恐怖的素蒸音聲部其實就是蒸面人，真正的肉菜也就醋蔥雞，手扒羊肉，魚生切膾，乳釀魚，還有雪嬰兒這種剝了皮抱著芋頭的青蛙肉而已。

　　似乎，這麽看來這份菜單還比我之前想得其實還要節約???李南仔細地看過了一下菜單，現在被打擊的信心恢復了，心中再次充滿後世美食足以吊打古人的優越感。

　　同時他還發現，比起他誠意滿滿年夜飯菜單:炸雞炸魚，燉羊肉，燉雞肉、大盤雞、口水雞，烀大鵝，炒豆芽等等，司義草擬的這份菜單雖然看著種類繁多，但是實際上還不如自己之前安排的豐富，而且再加上司義擬定的單子是自己這一桌的，婦孺們的年夜飯規格，比起李南這一桌不知道差了多少。

　　所以，整體算下來，似乎我還賺了幾頭羊，十隻雞，三隻鵝??聽了司義的預算匯報，李南越聽越高興，當即就表示，過年嘛，年年有余，這樣，不要給我省錢，到時候每桌再上一盤清蒸魚！！

　　少虧就是血賺，沒毛病啊。

　　李南的話立刻被懂事的司義高聲告知給了在場的仆人，仆人們立刻感動得跪下，向李南行著大禮。

　　雖然他們也對於李南固執的要賜給他們這些奴仆好幾桌席面這件事，覺得非常的不解。

　　在這個時代，奴仆們對於過年的概念，大概就是活計比平時更多的吧，而他們所謂的年夜飯，就是就是主人剩下的飯菜了，能夠完整的吃到一桌“乾淨”的席面，哪怕大多只是些蒸餅，肉類少得可憐，但對於這幫奴仆還有此時的唐人來說，都是有些不可思議毀他們三觀的事情。

　　如果不是黑簿之主凶名在外，司義和彌彥差點以為自己的主家是個糊塗的冬烘先生，竟然傻到要給奴仆賜下一桌酒席，簡直就是…….

　　事實上，無論是梁櫧，司徒靈雪，還是胡釘鉸飛飛等人，看到李南的這種類似離經叛道的舉動，只能長歎一聲，說是奇人奇行。

　　關於這一點，李南自己還不清楚，而且看到司義的新菜單竟然讓他省了這麽多，還有一副小賺的感覺。

　　畢竟，自己當日紅口白牙當著那幫婦孺許諾過，自己以後要帶他們過好日子啊。

　　看著一直跪伏於地不起，甚至不少人都還在哭泣的婦孺們，李南輕飄飄地說了句起罷，轉身準備去擼熊貓去了。

　　哎——看著李南遠去的背影，司義不知道想起了什麽，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特別是跟在他身後的彌彥，不知道什麽時候身形已經從他身邊消失了的之時，老管家看向後院，臉上浮現出歎息之色，一閃而沒。

　　“還乞家主垂憐，傳下仆真正殺生大術！”剛剛回到院中，帶著鐮刀準備收割第一批成熟的汙鬼藤的李南，就看到那位彌彥正跪在他院前的是碎石子路上，對著李南五體投地行了大禮。

　　“額…….”李南是知道這位宇智波彌彥的悲慘來歷的，現在看著這個孩子一臉堅毅地跪倒在自己面前，不由得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起來退下罷！吾無甚大術可教汝。”李南輕聲說著，隨即推開門走了進去。

　　宇智波彌彥依言站起，深深地看了李南一眼，倒退著退出李南的小院。

　　無論是作為內衛還是司義的學徒，作為他學的第一件事，不可違逆主人的意志。

　　看著哼著奇怪小曲，身後跟著一名可怕劍客的新主人正往後山走去，少年微不可察地歎息了一聲。

　　同時，他寬大的袖子裡，雙拳都握緊了。

　　一直以來，他都嚴格遵守內衛的教導，將主人的意志視為自己拚死也要將其貫徹的天命，從不違逆主人之意，但是換來的呢???

　　想到那個流血的夜晚，彌彥都覺得背後團扇一樣的傷疤火辣辣地發疼，再想到太平公主府死士鋒利的橫刀和箭矢，彌彥眼中有種名為憤怒的火焰閃動。

　　既然以他人為主的生活方式，被他之前噩夢一般的經歷證明是錯誤的，那麽今後，我要跟自己以前的人生作別，走向另外一條道路。

　　這次，我要做自己的主人！石火二十三，不！宇智波彌彥抬起頭，眼睛紅得好似地獄歸來的惡鬼一般。

　　“還乞主人垂憐，教下仆真正殺生大術。”李南擼完熊貓，提著一口袋藥材高高興興地回到自家院子的時候，又看到那名少年恭恭敬敬地跪在自己面前。

　　“起來，下去罷！”李南有些不勝其煩地揮了揮手。

　　“諾！”少年恭恭敬敬，依言退下。

　　“還乞主人垂憐，傳下仆真正殺生大術！”

　　“起來，退下罷！”

　　第二天一早，天剛剛蒙蒙亮，同樣的對話又發生在李南的小院前。

　　不是，你真以為我不敢斬草除根??真當我對你的愧疚不會被你一次次的請求消磨掉的咯?看到彌彥又跪地請求，李南有些不勝其煩。

　　於是他叫來司義，讓他好好管束自己的徒弟。

　　“哎…….”老管家長歎一聲，隨即跪地行禮，表示自己管教無方，導致主人受其擾，不知主人要如何處置彌彥。

　　“先如此罷，讓其收了心思便是。”李南本想說要不把他送回去，但是想起那位跪伏在地上的身影，心中不忍，到嘴邊的話就被咽了回去。

　　“還請管家告知彌彥， 放下屠刀，立地亦可成佛。”在司義即將退出堂前的時候，李南終於忍不住了，讓老管家幫著傳話。

　　“諾！”老管家再次低頭行禮，恭恭敬敬地倒退著走出大堂。

　　哎…….老管家走後，不知道是不是李南的錯覺，他似乎聽到空氣中傳來一陣微不可察的歎氣聲。

　　很快，當他看到自己書房某個多出來的東西時候，他才隱隱發覺，方才堂中的這聲歎息，似乎不是錯覺??

　　李南的書桌上，多了一個方方正正，一看做工就極為精良的銅匣子，鎖頭是鎖死的，一看就十分堅固。

　　殘花委地落人前，伊人去後南歸裡。來人正是蓬萊客，乘桴海上任飄浮。

　　壓在匣子底下的，則是這麽一首沒頭沒尾，格律奇怪且平仄都不怎麽分的怪異詩句，李南看了好久都沒有明白是什麽意思。

　　算了，還是先收起來吧。李南小心翼翼地將那張詩箋和匣子收起，然後開心地炮製藥材去了。

　　哎——李南似乎又聽到了某個微不可察地歎息聲。

　　第二天一早，本來被他束之高閣的鐵匣子，跟著那張奇怪的詩箋，再次出現在他的案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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