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存還是死亡，這是個問題.....

　　死生亦大矣......

　　死亡和老人的距離並不比和嬰兒的距離更近，生命亦是如此。

　　三天過後，薛紹舊宅的李南的神情肅穆地，考慮著這一終極哲學命題，內心如同刀絞。

　　如同他設想中的一樣，三天前的那個血夜，李重俊率兵先衝入武三思的府邸，殺死武三思、武崇訓父子及其黨羽十余人。

　　而後他又命令左右金吾大將軍成王李千裡，率軍闖入肅章門，直逼內城玄武門，在皇城內搜尋韋皇后、安樂公主與昭容上官婉兒。

　　韋皇后聞變，簇擁著唐中宗奔向玄武門，並召左羽林軍將軍劉仁景護駕，讓他率領留軍飛騎及百余人在樓下列守。

　　隨後，李多祚等率軍趕至，想衝上玄武門樓，結果被宿衛士兵阻住。唐中宗趴在樓檻上，對千騎士卒喊話道:“汝並是我爪牙，何故作逆?若能歸順，斬多祚等，與汝富貴。”

　　於是，早就被山海買通的千騎軍官王歡喜等人，當即倒戈，斬殺李多祚和李承況、獨孤禕之、沙吒忠義等。政變軍潰散，政變失敗。

　　長安於是恢復了平靜，死氣沉沉仿佛一潭深不可見的深淵一般。菊下樓複開，大鬥獸場慢慢開始人聲鼎沸，貴族們心驚膽戰的用醇酒美人和血腥刺激自己的神經，在新一輪的風暴中小心翼翼地謀算著，密謀著。

　　而老百姓們則從地窖走出，驚聞太子政變的消息，私下談論著太子的冤屈.......

　　皇帝是個好皇帝，太子也是個仁孝好太子，關鍵問題就出在那武逆和妖後禍亂朝綱，離間天家父子身上，特別是那妖後，怕不是呂後轉世，想要禍亂我大唐江山。一時間，《韋後與武三思兩三事》《武三思禍亂宮闈》的地下手抄本，成為長安街頭小流氓手裡的搶手貨。

　　一出事就怪在女人頭上，這也是種花家封建時代的老傳統了。

　　雖然李南覺得這次，似乎人們真的沒有怪錯！！

　　這天殺的韋氏和韋後！！！

　　看著坐下的梁櫧司徒靈雪和受了重傷的飛飛，臉上掛了花的彌彥，李南陰沉著臉，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當然，他最恨的還是自己，為何總是小看了天下人，為了總是貪心，人心不足蛇吞象！！

　　聰明人和愚者最大的差別在於，如果在路上遇到一塊大石頭，聰明人會選擇繞路，愚者則會選擇將其搬開，短期來看，“聰明人”得了利，但是久而久之，那位“聰明人”遇事就會選擇取巧，失去了直面困難的勇氣！！！

　　大智若愚啊.........李南深深感覺到了這四個字的境界，聰明與智慧之間的最大差別，就是這個“愚”！！

　　長安地府，接近全滅！！！

　　這是李南在第二天接到的消息，哪怕他當時身處華清宮溫熱的泉水中，身邊有一具同樣溫熱的動人軀體，當時依然讓他心裡發寒。

　　他小看了韋氏.......

　　從武三思家得到大量財寶之後，陰兵在風生獸梁櫧，青衣鬼飛飛，屍神彌彥的帶領下，殺向了韋氏的內部。

　　等到他們剛剛出來，迎接他們的，除了一個空空的宅邸，就是無窮無盡的箭矢和大量的伏兵！！

　　“韋氏能屹立幾百年，經歷過多少次叛亂，他們怎麽會沒有防備！！！”曾經在洛陽嘗到一次“偷家”的甜頭，成功偷家梁王府之後，李南飄了。

　　於是，韋氏就拿起刀了，告訴了他一些關於人世間的道理。

　　比起新貴武三思，百年門閥韋氏的底蘊，遠遠不止看上去那麽簡單。

　　幸虧當時還有一支勁旅，突然從韋氏內部殺出，才避免了全滅的結局，主要頭領梁櫧，飛飛，彌彥才逃了出來。

　　至於剩下的人，全部被殺，而且人頭被高高掛在韋氏的家門口，讓長安滾滾諸公看看，算計韋氏的下場！！

　　雖然有戰爭就有犧牲，但是李南對於這種“犧牲”還有點不能接受，因為身處戰場中，每一個人都會覺得自己才是“特別”的那個，能活到最後摘取名為勝利的甜美果實。

　　之前地府和他太順了，順到讓李南有些飄飄然，以為天下大局盡在掌握，可是現實用血淋淋的人頭，給李南上了極其沉重的一課。

　　這個巨大的戰損比，讓李南十分的內疚和痛苦，到現在都還不能接受，也讓他明白了上位者的一個草率決定，帶來的後果可能是許多慘烈和人命！！

　　他再也不仗著小聰明和算計做出決定了！！！

　　“共戰死多少兄第?”此時，李南抬起頭，紅著眼看向底下眾人。

　　“兄第??”這個後世隨意可見的稱呼此時在眾人聽來，未免有些沉重和感動，同時有些驚疑不定。

　　原來小先生所“惱”者，不是計劃失敗，而是地府之滅?

　　憑良心講，在底下幾人看來，些許死士，哪怕全部戰死，又當如何?這也是司空見慣的事情，別說昨夜沒有盡滅韋氏，光是能劫掠到武三思府上的大量財寶，昨夜就堪稱大勝！！！

　　他們不明白為了李南這麽嚴肅，因為行走於黑暗之中，身處這個隨時可能送命的吃人時代，他們早已不把命當命。

　　無論是別人的，還是自己的！！

　　“共計三百零三。”昨夜，作為主將之一的梁櫧回答道。

　　看著李南竟然流露出他們這種人最不該具有的“仁慈”和“憐憫”神色，梁櫧不禁暗自感歎，楊空月果然極為可怕，那句以威凌人，似勇實怯的評價果然不虛。

　　“三百零三，很好！！”李南站了起來，臉上滿是沉痛。

　　“昨夜地府之失，南之過也，難辭其咎........”

　　“石安切莫自.........”司徒靈雪責字還沒有出口，就聽見啪的一聲，李南的臉上多了五道手指印，同時響起了一個低沉的聲音

　　“壹........”

　　“石安！！”“郎君！！”“先生！！”看到李南竟然自己扇了自己一耳光，眾人都是大驚，紛紛高呼起來。

　　“嗯?”李南抬起頭，漲紅的臉上，一雙眼睛蘊含的沉重和瘋狂讓眾人都立刻噤聲，然後又是一聲清脆響起。

　　“貳.........”

　　死了三百零三人，李南自扇了三百零三個耳光，每一下他都用盡全力。

　　很快，他的嘴角，鼻孔開始溢出血來，眼睛開始冒金星，頭髮散亂，整個人都站立不穩了。

　　噗通——所有人都跪下了，一股極為沉重的東西沉甸甸地壓在他們心頭。

　　沒人敢勸，沒人願意勸，所有人都嚇壞了。

　　扇到一百多耳光的時候，李南已經恍惚了，仿佛看見了那些地府眾人的被箭矢刺穿，如同水袋破了一樣，飛濺出鮮血的屍體。

　　但是他沒有停，搖了搖頭，用力更大了，繼續固執地數著，“壹佰零捌.........”

　　看著李南搖搖欲墜的身體，所有人都覺得這個身影如同大山一樣，壓在他們心頭。

　　“真吾郎也.......”早就問詢趕來的太平公主，神情迷醉地而心痛的看著臉已經腫得老搞，嘴角，鼻孔，甚至眼角都開始流血的李南。

　　也只有這樣有擔當之丈夫，才是兔兔之郎！！！太平公主手中的絹帕都被她捏的不成樣子，眼睛死死地盯著李南。

　　因為太平公主發現，到了這一刻，他那位貌似“嬉笑戲謔”“待人謙和”的郎終於變了，一股熟悉的上位者氣息開始他身上浮現。

　　雖然挨打的是李南，但是跪下的眾人，似乎比自己挨打都難受。

　　“山海收心矣。”躲在簾後悄悄觀察眾人的太平公主，看著跪在地上的“山海諸人”，她立刻就明白了。

　　到了這一刻，他的郎用自己的辦法，真正意義上的收服了山海之人，至此上下有別，他會成為他們的主人！！

　　這種轉變讓太平公主很心痛也很欣喜，雖然悔教夫婿覓封侯，但是哪個女人，特別像她這種天生的政治動物，會不希望自己的另一半是個“大人物”呢?

　　這三百零三個耳光，在太平公主看來，就是她的“小石安”蛻變為“偉丈夫”的破繭之痛！！

　　看著李南的背影，太平公主甚至看到了某條小蛇蛻去了身上的鱗片，終於成長為讓天下懼怖的九頭凶煞！！

　　她也覺得很激動，隻覺得渾身發熱，又想讓郎“搗”搗兒了。

　　韋氏是麽??本想將汝等剪除，既如此，便先讓汝等苟活幾日，等兔兔之郎，親自誅盡汝等罷！！

　　想起自己那一隊太平秘衛，早讓人準備好上好傷藥的太平公主，迷醉地看著李南，暗自下了決定。

　　太平公主一動念，很快，城南韋氏的家中，就莫名其妙多了很多圓潤的珠玉，華麗的錦緞，還有木製的屋舍，車馬，雕刻的小人，還有色彩豔麗的三彩陶瓷馬匹，氣得韋氏之主大發雷霆，遍尋送此物之人。

　　因為這些都是貴人隨葬之物！！！

　　“叁佰又叁........”兩個時辰之後，李南終於停下了計數，隨即癱倒在背後的太師椅裡面！

　　“石安........何至於斯.......”下面的所有人都滿面通紅，俱都落下淚來。

　　除了一個人沒有哭，那就是面紗後面，平日裡偶爾傷春悲秋都要暗自落淚的司徒靈雪。

　　“石安........”接觸李南最久的司徒靈雪，看著他的樣子，身上湧起一陣暖流，渾身發抖的她已經說不出半個字，鋒利的指甲，已經把掌心都刺破了，鮮血橫流。

　　身處亂世的最大悲哀，就是只會流血的人流了淚，而只會流淚的人則流了血。

　　他們都被震撼到了，他們突然發覺，原來以為心裡冰冷，血液裡流淌的都是毒汁的恐怖之人，原來內心藏著一團火，血管裡都是悲憫的溫柔之人.........

　　天下最好對付的，莫過於毒手佛心，而最難對付的，莫過於佛手毒心。

　　這樣的人，在他們這一行活不長，所有人跪下的人都知道這個冰冷的事實。

　　可是為什麽，自己會覺得這樣的難受，那個站立不穩的背影，是如此高大呢?

　　如果是原來，他們會後悔自己所托非人，覺得一個似毒實仁，大怯似勇的上司，暗中盤算著是不是有害死他上位的可能， 只是現在，看著李南的可笑的發腫的臉，他們心中除了敬畏，就是感動。

　　“吾會成為汝之利牙，護汝仁心。”司徒靈雪突然想起李南跟她交往的過往，暗自發下誓言。

　　她這才發覺，這位從來都是帶著“尊重”，從來因為自己是婦人，將人面的令牌交給他而小視過自己半分，就連最關鍵的時候，也是好似朋友一樣平等相待。

　　就為了這份“尊重”，她決心化身為他身後的恐怖分身，幫他吞噬一切可能傷害他的“毒牙”。

　　只有如此之人，方可為“相柳”.........院外的樹下，打坐的女冠隱隱隱一歎，她又想起了那夜她於趙蕤松下對談之事，臉上露出揶揄的微笑。

　　“‘天神’，汝走眼矣，識人無雙如你，這次亦隻對一半。”女冠隱笑得輕快無比。覺得自己的劍終於有了主人。

　　“韋氏不除，地府不出！”李南聲音都已經變形，帶著可笑的味道，但是落在眾人的耳朵裡，隻覺得重若泰山。

　　“諾！！”所有人立刻躬身答道，深深對李南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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