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那先生心術，將人心算到極致，乃似三國賈文和，時人莫不懼之，謂之小文和也........”驀地，李玄玄腦海裡浮現出了上官婉兒某日的告誡。

　　上官婉兒是真心待她好的，她能感覺出來，而今日的經歷，徹底讓她明白了“先生”的真意。

　　不愧是先生，這才是社會課之真面目乎?這是.........先生欲傳吾心術??

　　想到這裡，想起那位先生是不是也如同自己方才這般，帶著所謂理性客觀的態度，高高在上的觀察著人心，李玄玄不僅覺得有些寒意。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至人無己.........李玄玄此時想起了道家的經典論述，想象著智深如同先生者，是如何用他冰冷睿智的眼光，高高在上地看著世間百態的。

　　這一幕，想起她都不寒而栗。

　　“怕是先生眼中，玄玄亦是如同玉虎兒所編芻狗一般?”看著某個小孩兒手中的草編小狗，小縣主開始對對她極好的上官婉兒和先生隱隱懷疑起來。

　　這兩位智深似海的人物都無緣無故對自己這般好，難道有什麽她算計不到的術在裡面??

　　不過小縣主天性善良，這個可怕的念頭剛剛升起，就被傍晚的秋風給吹散了，心中愧疚不已，隻恨自己為何起了虎狼之心，懷疑這兩位尊長。

　　上官娘子為了玄玄差點身死，自家先生也血流滿手，李玄玄是知道的。

　　當日她出殿之後，擔心之下，曾經悄悄返回，前面沒有聽見，就看見先生阻止上官娘子的劍，就聽見終其一生，護得玄玄平安喜樂的鏗鏘之語。

　　所以她才對逐漸陌生的阿娘有些不適，並且把這股慕孺之情轉移到先生和上官婉兒身上來。

　　如果先生與上官娘子，如先生與姑母一般便好也，可可愛愛的小縣主曾經不止一次地想到，作為她最喜歡的兩個不是親人勝似親人的人，李玄玄心中是願意的。

　　李南不知道的是，自己無非一個社會實踐課，差點讓他最看重和最寶貝的學生黑化，如果他知道的話，也會毅然決然地——

　　做出一樣的選擇的吧。

　　幫助並引導孩子豎立自己正確的三觀，乃是教育工作者的重中之重的大事，哪怕李玄玄走的有些偏，也總比那些渾渾噩噩的十三四歲就嫁人的同齡人好。

　　正當李玄玄思忖之間，鎮門口傳來了一陣巨大的波動。

　　原來就在剛才，兩位少年前往幾十裡外的山上，殺盡山上的盜匪，將被盜匪擄掠的婦人孩童，盡數救了回來，又不知從哪裡跑出一隊官人，據說是長安來的，將鎮上的鄉老，鎮外的趙家人，通通給捉了去，而那老道士蒼雲子和一乾道士的人頭，也俱都出現在鎮外。

　　於是，聽著被救婦人們哭哭啼啼夾纏不清的描述，看著面前的血淋淋的人頭，這藥王坐下搗藥童子上山殺賊救人，又用神行法去長安告狀鳴冤，做法請來長安官差拿人的橋段就不脛而走。

　　這也是李南口授彌彥和精精兒的機宜，也是他倆下午各自的課程，雖然就算不用李南說，兩位自覺得被區區小賊所欺的兩位“大人物”，也是有這個心思的。

　　而那些被以為從長安請來的官差，本身就是守護在周圍的太平秘衛。

　　什麽，你說穿越客濫用私刑?仗著權勢殺人，那些小道士不該死??

　　雖然李南也很同情他們，但是殺死這群小道士和蒼雲子，則是出自恨極了這些人的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兒的命令，某種意義上來，比官方更加官方！

　　而且如果他們要講法，那就給他們公道好了，比他們想得還更加公道。

　　意圖謀害一位皇家縣主，還有一位國公，沾染上就是抄家滅族的大罪，士族都得滅，更何況一群積年的匪人和害人的道士??

　　隻殺了他們沒有殺他們全家，已經是法外開恩了，而且太平秘衛也是掛在大理寺下面，名正言順有執法權。

　　沒辦法，古代的法律就是這麽嚴苛和向著“特權階級”。

　　所以對於他們的死，就連心軟如李玄玄也覺得正常無比。

　　諷刺的是，唯一覺得有些不忍的，竟然被認為某些人認為天下毒士的小文和，她的那位先生。

　　關於這個問題，當時李南提出不同意見的時候，上官婉兒還面露譏諷之色，覺得這位小文和留著這幫人，絕對是有個更大的毒計。

　　既然這樣，那就更加留不得了。看著某個穿越客“大偽似真”的神情，上官婉兒覺得那些道士和盜匪更加一個都不能留，如果有必要的話.........

　　這個鎮子，也不是不可以！！！上官婉兒看著面前孫家鎮，心中暗自打定主意。

　　不是，我是真的覺得他們罪不至死啊，看著周圍眾人一副你可以了吧，你是非要讓人生不如死死不超生的的批判眼神，某個穿越客無奈地想到。

　　看到誰都不信，他隻好跟歡快的南雀地一起吃烤肉，無奈地喝著悶酒。

　　為此，他還因為如此“沒心沒肺食炙肉”，被太平公主擰了個爽，意思是孩子都差點出事，你還在想著你那些謀算，還有心情吃肉???

　　不過，雖然他看著那個十六歲左右的小道士被砍頭李南有些不忍，但是李南還是覺得她倆做得對。

　　他們雖然沒有直接害人，這麽多年不知道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確實該死。

　　因為——人販子都得死啊，你們這幫栽種！！！

　　而另一邊的孫家鎮，簡直是哭聲震天。

　　古代貧民娶媳婦極難，所以看著自己家中的小娘和媳婦歸來，不少人先是大喜，隨即夫妻母子相見，彼此抱頭痛哭。

　　此時貞節之說還沒有大肆流行，為了家族延續，不少人出征前就會將妻子托付袍澤或者同鄉，回來後看到添了大胖小子還要感謝同鄉為自己家延續香火呢。

　　對於此時的古人來說，死亡這件事，簡直太稀松平常了，為了自家香火，這也算是他們做出的集體性自我選擇和抱團。

　　當然，那些跟賊人所生的孩子他們也會撫養，但是他們遭受的待遇，那就可想而知的艱苦了。

　　然後不知道誰發了一聲喊，眾人手持柴刀鋤頭還有各種引火之物，將藥王廟洗劫一空之後，將其燒為了白地，就連被抓的鄉老家和趙財主家，也沒有幸免。

　　沒有人覺得自己做得不對，因為這是流傳多年來的宗族鐵律！！

　　看著如此淳樸的“鄉民”一瞬間化為“惡徒”，李玄玄不僅為先生今日的課程產生了一絲敬畏。

　　這便是人心嗎??

　　看著淒淒慘慘地趙家媳婦和鄉老的孫子，李玄玄不免開口求情，這才免去了他們被宗法審判的罪過，看著她們面色驚慌神情灰暗的過來磕頭，李玄玄覺得自己今日做對了。

　　此時天色已黑，等到群情激憤打完土豪分完東西，回過頭來，發覺那位小真人已經仙蹤渺渺，隻留下一地她不肯取的“財物”，還有不得慢待鄉老和趙家遺孤的字條作為“法旨”。

　　“真人兮..........”鎮民無不跪地痛哭，朝著藥王山的方向砰砰磕頭。

　　他們哭得很厲害，不過已經不是為真人遠去而痛哭。

　　他們所痛哭的，似乎是對自己長久以來命運的宣泄，還有新生的喜極而泣。

　　直到此時，李玄玄竟然成為了這個小小孫家鎮的、唯一的神！！

　　看著地上分文沒動的財物，此時林園越眾而出，宣布這些東西自家買了，所得之財，再加上老道這麽多年的不義之財，便給鎮上修一座玉真仙人廟吧，而且藥王廟中的田產，大家分毫不動，用來完成真人法諭，供養這些孤兒寡母罷。

　　林園的話，立刻引起了眾人的讚同和林老丈仁慈的評價，說是此事安能讓林老丈一人出力，吾等有的是力氣，眾人一起罷。

　　於是眾人約定好了要把修玉真真人廟當作孫家鎮的大事來辦，又請出鎮上的耆老，定下了藥王真人主殿，玉真真人和各位仙童配殿的方案和玉真廟的名字之後，群情激憤地再次對著藥王山的方向磕頭，然後各自歸家。

　　這一切發生的一切，讓鎮外的聽取了精精兒回報的李玄玄沉默良久。

　　“莫忘世間苦人多”，迎著秋天的月色，李玄玄腳步堅定地走向前方篝火明亮之處，一邊念起了先生的教導。

　　同時，她也想起了當日先生所講的下半句。

　　“世間險惡，人心難測........”

　　摸了摸袖子裡的物事，李玄玄臉上露出了了然的笑容，覺得今日這一課，自己才算是勉強入門也。

　　今天是二十二，新月如鉤，雖然是下弦月，但是天空晴朗，顯得月亮極為皎潔。

　　發白的月光泄與林間，灑下一片清幽，吹動樹葉的夜風，越發顯得林間道路幽靜。

　　看著遠處的隱隱升起的火光，身後小鎮則是火光衝天，越發顯得這月光靜謐而美好。

　　李玄玄於是取下罩紗，露出讓月亮也嫉妒的嬌俏容顏來，自由地享受著林間的清風，頭頂的月光，山中的蟬鳴鳥啼，如同月下的精靈一般。

　　同行地少年們看著月下的小女冠，臉上露出沉醉的微笑。

　　她是白月光.........

　　此時此刻，精精兒和彌彥心中都浮現出這樣的念頭，兩人對視一眼，突然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多年之後，被譽為天下第一劍客的精精兒，還有回到東瀛，被譽為忍術之祖的彌彥，都被自己門人問過一個同樣的問題，就是為何他們喜歡在二十二這天賞月?

　　兩人那是臉上露出的笑容，就跟今天一模一樣。

　　“可否完成課業??”就當眾人沉醉於這秋日皎月，山間靜謐，恨不得這段路永遠走不到盡頭的時候，一個讓他們敬畏的聲音打斷了他們的小小享受。

　　“諾！”所有人都低頭對著月光下那位捂著腰，神情有些尷尬的先生低頭行禮， 一邊說一邊就要往外掏東西。

　　“放著罷，明日再說，今日汝等勞累，且來食炙肉。”火堆前，月光照在那位先生身上，他看了身邊眾人一眼，坐下來繼續烤串兒。

　　看著先生手中熱氣騰騰的肉串兒，而一旁笑吟吟地取笑他們的南雀小師娘，眾人臉上浮現出輕松的神色。

　　“謝先生！”語畢，帶著輕松自信的神態，眾小快步走向那溫暖的火堆，還有給他們帶來暖意的那個人。

　　“給吾洗手去！！”還沒有靠近，就聽到自家先生熟悉的呵斥，武崇敏就被太平公主一把抱住，剩下幾人看著熟悉的眾人，彼此都笑了起來。

　　哈哈哈，看到眾小的樣子，李南等人也笑了出來。爽朗的笑聲在寂靜的山間，傳得極遠，極遠。

　　“莫忘明早交作業！！啊——”李南不做人一般的提醒，讓沉醉在天倫當中的太平公主都忍不住了，當即她也不遮掩了，擰得李南大呼小叫。

　　哈哈哈——笑聲於是更大了。

　　..........

　　人心僅一寸，日夜風波起。——《南子語錄》，愚徒玉真記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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