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先生！”一個瘦瘦小小的枯乾小黑瘦子對著李南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請恕某甲胄在身，不得施以全禮！”

　　“見過將軍！”長安城外的樹林裡，李南見到了沙吒忠義。

　　李南沒有想到的是，這位一開口，既不是滿口思密達的語癖，又不是滿口鐵汁，雙擊六六六的東北口音。

　　他的長安官話極為正宗，甚至比李南都正宗不少。

　　還以為番族將領都是滿臉橫肉，胡子拉碴，遠遠都聞到一股腥膻味道的李南，發覺自己也被習慣性印象給帶偏了。

　　面前這個中年雖然內穿鐵甲，但是外罩錦衣，面容乾淨整潔，胡須都被很好的修建的很好，言談話語行動坐臥之間，比李南這個“大唐士子”還要像一位大唐人。

　　刻板印象害死人啊，李南接過了親兵送的香茶，不由得感歎道。

　　廣東人每頓都要有胡建人的，蒙古童鞋高考射箭是個大科目，貴州的小姐姐從小會下蠱，山城男人被老婆扇耳光眼鏡框刮傷了老婆的手，朋友都認為他是男人中的男人。

　　而種花人對於古代的最大刻板印象，最大的就是關於猛將！普遍覺得猛將都是身高八尺，腰圍也有八尺的的猛男，如果還是個番將，那就更加惡形惡狀啦。

　　舉個栗子，猛張飛其實長得瘦瘦小小，也不胡子拉碴，他通文學，善畫美人圖，不僅不頭鐵，而且一點也不黑。

　　史料記載，張飛面容白淨，神態俊美，出身士族而不是屠戶，就是一名儒將，堪稱成都吳彥.....，不，美周郎。

　　而且厲害的軍事家基本上很多都不是臨戰衝鋒厲害的，可以一人殺七個宰八個，某位偉人終生不佩一槍，但是不妨礙他用自己卓越的軍事才華，做出一番改天換地的偉業！

　　想不到你竟然是這樣的猛將！看著如同文士一般、比李南都還像一個“士族”，入座請茶都嚴格按照唐人禮儀來的沙吒忠義，李南隻覺得他是在太客氣了！

　　雖然大唐有不少外族將領和官員，但是始終融入不了“體制內”的圈子，他們對於大唐的忠心可能比唐人更甚，但是始終都是自覺矮人一頭，起名都是什麽忠義，愛唐什麽的，小心翼翼地生活在這個世界上此時最發達的國家，對於這個國家無比狂熱。

　　所以哪怕去年做到靈武道大總管的沙吒忠義，此刻面對李南一個區區最高官職不過六品的小官，也是十分客氣。

　　當然，這也跟他去年打了敗仗和現在有求於李南有關。

　　去年沙吒忠義帶著百濟軍隊去打突厥，然後打敗，本來如果他是唐人高級將領也就沒事，但是他是外族人，於是被停職，被封郕國公的他，實職被一擼到底，在長安賦閑。

　　而隱藏在長安山林外的著三百精銳，則是他手下的親兵，這個年代叫牙兵，還是他通過各種渠道，從城外的百濟村聚集起來的。

　　作為一個曾經將兵二十萬的將軍，哪怕停職也不該只有三百親兵的地步，安樂公主都有幾千“家丁”呢。

　　但是誰叫他是外族人呢，不僅平日裡沒有多少同僚願意跟他往來，就連同為番將的同僚，怕被說串聯，明面上也不往來。

　　而且作為外族人，沙吒忠義也受到極為嚴苛的檢視，不像實戰瞞報人數虛領軍餉養自己親兵的傳統藝能。

　　好在唐朝很自信，對於外族將領很不屑，雖然不怎麽發軍餉，裝備也是最差的，但是為了刺激他們的戰力，允許他們破敵後劫掠。

　　所以，沙吒忠義才有錢養著他的三百牙兵。

　　而作為最忠心與李唐正統的他，一聽說太子要“清君側”，立刻帶著乾糧，表示要為太子效死了！

　　而面對太子府這位據說可以當太子府暗中的謀主之一，府上都極為“尊敬”的神秘的先生，沙吒忠義的態度極為恭謹。

　　這就是外族人沒法融入“內部”的隔閡了，沙吒忠義誤會了！

　　消息滯後的他，把李南當做趙蕤了！！

　　講道理，作為軍中一股勢力，還做到了國公的高度，歷經李氏——武氏——李氏的沙吒忠義，還是知道某個“先生”的存在的。

　　而太子府的人，對於沙吒忠義這種沒有軍權的*本來就不怎麽瞧得上，所以也就草草地交代了一句太子府有位“先生”幫他解決百濟兵入城之事。

　　所以，這個美麗的誤會就這樣發生了。

　　於是，雖然心裡對於這位“先生”如此年輕還有所疑竇，但是接到太子府的通知，沙吒忠義拿出了十二萬分的禮遇。

　　之前還以為自己看到一個盛氣凌人的不叫道理的野蠻大漢的李南，也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先生有何妙計，但有吩咐，忠義定當遵從。”面對著這位“先生”，沙吒忠義姿態放得很低。

　　“這——”沒想到是這個情況，還今天準備過來跟這位只是接觸一下的李南，沒有做好和盤托出的準備。

　　不是說他沒有百濟兵進程的計劃，區區三百人，諾大的長安，無論是作為地府還是山海都是有辦法的。

　　但是他現在想的是，如何想辦法有個名目，把他從太子府領出的那一大筆錢給名正言順的“花”掉。

　　而百濟兵進城倒是沒問題，問題是裝備！

　　總之人三三兩兩的進城，雖然有嫌疑，但是一時間引起的關注和嫌疑還不是很大。

　　但是不僅人進城，還帶刀入長安，那就不行了。

　　要知道，除了左右羽林，長安是禁絕他人攜帶弓箭刀兵的，強如太平公主，也只能在府中暗藏刀兵弓箭和大量家將。

　　雖然長安人人都知道，但是也沒人敢過問不是?

　　哪怕是梁王武三思，根據他們府上每日耗費的糧食草料，積攢的糞便，平日裡采購的鋼鐵和操練用的木樁來分析。

　　他的府上也只有將近八百精銳，三百戰馬。

　　雖然唐朝不禁外族入城，但是作為一個外族將領的身份，手下的“牙兵”陸續進城，李南別指望勢力遍及長安的武三思一系沒有警覺??

　　但真要說起來了，李南也不是沒有辦法。

　　在簪纓心照不宣之下，掌握了鬼長安的李南，最好的辦法就是通過那個僅容一人貓腰行進，開口處設在城外某個菜園附近的密道，將這三百名武裝到牙齒的牙兵藏在地下的鬼長安。

　　但那是他的藏兵地，而且他也不想讓太子府知道自己正在秘密搞事。

　　而且李南還想著，如何“合理合法”把太子的那筆黑錢“花光”呢。

　　“吾有一計。”李南抽出了別在腰間的青絲扇，一副小孔明的樣子。

　　事先沒有想到這位這麽好說話，這讓準備了不少說服之詞的李南簡直喜出望外，他端著茶杯，神情悠閑地看著這位百濟將領。

　　“只是少不得要委屈將軍手下諸位將士矣。”

　　“若為吾唐，忠義等百死不辭！”沙吒忠義眼睛突然散發出一股精光，整個人氣質都變了。

　　雖然以前看小說的時候，李南總對於目露精光啊，氣勢威壓什麽的有些不屑一顧，以為小說家言。

　　現在，他是真的信了！

　　一個長期身處高位，掌握殺伐的人會產生一股獨特的氣場，讓他區隔與常人，這就是後世經常誇人有領導氣質，也是一樣的。

　　別說市長之類的“大官”，就是你看你公司的老板，學校的領導，都覺得他似乎與某些人不同。

　　“還請先生盡言之——”沙吒忠義語氣不變，但是李南生出了一股恐懼的感覺。

　　聞言，左右的親兵早就離他倆三丈外，守著他倆的談話不被外人聽去。

　　“將軍容秉.......”李南隨即向沙吒忠義透露出了他的計劃。

　　“這——先生妙計，忠義歎服爾。”沙吒忠義聽完之後，微微頷首，仔細想了一下，又對李南說道。

　　“此計甚妙，不知長安之中，先生可有成算?”

　　“三成?便是先生之智，也只有三成之機麽?”

　　額.........李南尷尬起來，他激動之下，比出了後世熟悉的ok手勢，讓這位將領以為只有三成機會。

　　看著沙吒忠義逐漸皺起的眉頭，李南慌忙解釋道。

　　“將軍乃沙場宿將，深知世事無絕對之理，未見將軍之時，仆只有三成勝算，但今日得見將軍忠義之心，手下精兵悍將，個個血勇不畏死，事已經成七分，仆所言者三成，乃事敗之機，若天欲亡李唐氣數，就在此三成內。”李南趕緊轉了一下。

　　“確實如此，此計行險，大半在吾手下兒郎是否個個盡忠，先生所言不差。”沙吒忠義也是戎馬一生的人物，仔細想了想李南的計劃，覺得還真是全部靠他手下的牙兵是不是對自己死忠到可以放棄一切，又仔細想了想。

　　“先生鬼神之機，忠義歎服，可是忠義仔細想來，吾手下兒郎倒是可為吾拋妻棄子，但是如此之計，怕是僅有五五之數。”沙吒忠義皺著眉頭，仔細分析起來。

　　“若是加上三百幅此等兵甲，又當如何?”李南說著，慢慢解開了自己圓領袍的紐襻，露出裡面的銀光閃閃來。

　　“文山甲！”作為一名沙場宿將，他那裡認不出這是長安羽林平常訓練的文山甲，金屬所製造的魚鱗甲，比他的兒郎衝陣用的皮甲好多了。

　　講道理，沒有三分三，哪敢上梁山，今天來見一個外族將領，隻帶了女冠隱過來的李南，怎麽會沒有防備。

　　這套文山甲既是防備，又是展示。

　　“呵呵。”李南笑了起來，看到這位如此識貨，李南又追加一擊。

　　“若是除此之外，還有三百幅不亞於明光甲之甲胄，又有幾成?”

　　“先生洞悉一切，忠義歎服也！”沙吒忠義立刻拜服下去，同時為自己剛剛還懷疑這位是不是真的那位“先生”而有些羞愧起來。

　　“將軍若不放心，後夜子時，仆與將軍長安相見，還請將軍親自校驗三百明光鎧！”李南對著沙吒忠義深深一禮。

　　“吾惶恐，安敢不信先生乎?”嘴上十分惶恐，但是沙吒忠義還是點了點頭。

　　兩人這個時候才算是定下了初步的意向，看到三百幅鎧甲之時，就是沙吒忠義同意這個有些異想天開的計劃之時！

　　“既如此，後夜子時，你我長安再會，吾派人通知將軍會面所在！”李南扣上了圓領袍，站起身來，行了一禮後，緩步離開。

　　“恭送先生！”沙吒忠義收起了氣勢，如同一個年老的士人一般，恭恭敬敬地對著李南行禮。

　　“計劃通！”半晌之後，李南騎著驢，行走在長安郊外，身後不遠，跟著一名女道士。

　　穿著文山甲，被秋天的太陽炙烤渾身又重又熱的他，隻覺得連這熾烈的陽光，都沒有這麽毒辣了。

　　一個時辰後， 回家換了衣服，洗去了一身臭汗的李南，坐在太師椅上，一邊喝著飲子，一邊叫來了杜靜伶、司徒靈雪和梁櫧。

　　“進展如何?”李南吸溜了一口酸梅湯，隻覺得渾身舒爽。

　　“一切如石安(先生)之料。”三人同時答道。

　　“善！”李南點了點頭，又跟三人各自交流確定了一下細節，三人這才退去。

　　自己還是好心，準備送給長安的閑極無聊，空虛寂寞冷的貴族們，黑暗下的城狐社鼠們，一場狂歡。看著不遠處的布政坊，李南笑得如偷到雞的黃鼠狼。

　　於是興致頗高的他，還抽出了上官婉兒送她的玉笛，饒有興味的吹奏了一曲。

　　像極了某個準備掀起百鬼夜行的化蛇。

　　“是該去見一下那位‘鬼縣令’了。”

　　進入七月，夜晚就來得比往日快了，一曲吹罷，天色已經擦黑，李南叫上了女冠隱，準備今晚去見一位“大人物”！

　　............

　　風中飄搖幾百年，

　　夜夜如幻夢之城的“長安”啊

　　今夜有“人”悄然造訪，

　　他大步的踏過這薄情亂世，

　　隻為讓自己和某些人——

　　歡樂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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