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朝陽落下,
地下劍光收斂,
那原本被巨石堵死的城門出現了一個偌大的空洞,連帶著城門上邊的磚瓦樓宇,飄揚的韓軍旗幟一同消失不見。
可置身於城下,
逆著陽光看去,
少年郎微微眯著眼,看著東升的朝陽,光線中清晰可看絲絲縷縷的木屑,星星點點的齏粉,條條絮絮的碎布,在空氣中漂浮著,搖曳著,只有這些的存在才讓人相信原來那裡還是有一座城門的,因為眼前實在太過乾淨了些。
身穿蟒袍少年郎收劍入鞘,
任憑那些塵埃落在肩頭更是添上幾度風霜。
……
與此同時,
城內,
一尋常屋舍中,
灶台下柴火燒得極旺,火蛇舔舐著鍋底,鍋中水沸騰起來,包得白白胖胖的餃子,正上下起伏著。
“火候到了。”
張儀望著窗台外漱漱往下掉落的灰塵,聽著遠處轟鳴的巨大聲響輕念了一聲,極為利落的將鍋中的餃子乘了起來。
“先生,你說父皇今天也能吃到餃子嗎?”
灶台邊上一個模樣清秀的孩童正墊著腳望著張儀的動作,原本那一身惹眼的蟒袍已經換下,只是尋常人家的粗布衣衫,可還是無法掩蓋那種與生俱來的貴氣。
“餃子?”
“陛下也喜歡吃餃子嗎?”
張儀端著碗的手頓了頓。
“嗯!”
“安兒,記得父皇最喜歡吃餃子了。”
“肉桂豆腸餡的!”
那孩童聞聲篤定的點了點頭。
“嗯!”
“想來陛下今日也是能吃到了。”
張儀眺望著皇城的方向輕聲道,說完後放下碗,俯身摸了摸孩童的頭,說起來這孩子雖出身帝王之家,受盡寵溺,卻極為懂事,韓皇送來之前也不知說了什麽,這孩子不吵不鬧,也不矯情。
“那就好,父皇能吃餃子,安兒也能吃餃子。”
那孩童得到肯定的回答後頗為歡喜的笑了笑。
“快吃吧。”
“吃完了,還有些事要做。”
張儀望著身旁乖巧的孩童心中已經有了答案,毫無疑問他韓國太子殿下身份很重要,因為一旦韓皇身死他就是名正言順的繼承人,不單單是指號令北疆那十來萬兵卒,更是一個希望,讓韓地百姓心安的希望。
或許他能做一段時間的傀儡,或許再過一些時候天下大定,連傀儡都做不成,只能當一個彰顯乾國國君大度的吉祥物,被幽禁一生,可好歹衣食無憂,也算富貴。
再不濟當吉祥物也好過死去吧?
或許韓皇早些時候把他交給自己的時候就想到過這個結果,談不上好壞,只能說一個老父親最後對小兒子的庇護。
想到這張儀內心的堅定下來,
至少自己無論如何也要保下你的姓命。
也算對韓皇如此相信自己的一個交代吧。
“走吧,陪先生去接一位貴人。”
“小安,你也應當認識一下。”
那孩子吃得很快,似乎也猜到了什麽,囫圇吞下最後兩個餃子後,便乖巧的點了點頭,怯生生的跟隨在張儀身後。
小臉上有揮之不去的慌亂,眼底深處還帶著些許茫然,不知道要去見誰,也不明白今日見的那個人會改變自己的一生,他只知道父皇把自己交給了先生,自己就應當聽先生的話。
片刻後張儀端著一個木質的食盒推門而出,往城門的方向走去,木盒上擺著一盤熱氣騰騰的餃子,豬肉韭菜餡的。
可兩人走後,
後院的角落中還余下一碗,
碗筷都在,
還多出了一對紅燭,兩炷香,
熱氣騰騰,
香火嫋嫋,
“沒有肉桂豆腸餡了。”
“還請陛下將就一些。”
天色尚未分明,長街上還有星星點點的燈火,遠處有高樓倒塌,慌亂的聲響已經由遠及近,張儀最後看了一眼皇城的方向輕聲道。
……
城郭,
場中,
“這城門就這麽沒了?”
城樓上的兵卒呐呐地張著嘴,
語調中充滿了難以置信,
可事實就赤裸裸的擺在眼前,
“這還是人嗎?”
有新兵蛋子望著那巨大的空洞喃喃出聲道。
“轟……”
就在那新兵蛋子話音剛剛落下的時候,數裡外的一處高樓轟然倒塌,隨即轟鳴之聲不絕於耳,余下的劍氣竟是沿著這條中軸線蔓延不知多少裡,原來這一品大劍仙頃力一劍的威力遠不止斬破城門於此。
“嘭……”
這是兵器落地摔在城樓磚石上清脆的聲響,意志薄弱之人甚至於已經握不穩手中的兵器,任憑兵器掉落在城樓上,似乎是引起了連鎖反應,片刻後,劈裡啪啦的聲響不絕於耳。
好在那些老卒沒有如此不堪,
這才讓場面不至於瞬間失控。
“非人哉?”
“此劍豈是人力所為?”
“呵……”
“陸地神仙……”
“陸地神仙……”
周姓老將軍望著底下的那個少年笑容說不出是苦澀還是自嘲,因為自己苦苦支撐的一切在那一劍之下當然無存。
“我瞅著也不像是人……”
“這他娘的是妖怪吧!”
早些時候開口葷腥不忌的老卒望著那道人影呐呐的張著嘴,當那人目光掃過來時,下意識的打了個寒栗,握住絞繩的手陡然松開。
“嗡……”
早些時候因為過度緊張已經拉的近乎於滿弦的弩床,終於得到了釋放,嬰兒手臂粗細的弩箭帶著無可匹敵之勢往那少年郎的身影射去。
那老卒,
望著射出的弩箭神色複雜,
既希望於那無可匹敵的一箭能夠傷到那毫無準備的妖怪,因為講到底劍仙的殺傷力不論多麽恐怖,可到底也是肉做的身子。
可更多的確是在害怕,害怕這一箭傷到了那人,卻沒有殺死,反而挑起他的怒火,在揮出一劍將自己等人殺死。
弩箭近了,
可完全不在意料之中,
那人依舊沒有轉身似乎對一切都不知曉,可這一箭穩穩的停在了那少年身後一丈有余的位置,絲毫不得寸入,仿佛有一道透明的薄膜擋在身前無論多麽用力都無法穿透。
直到弩箭無力的掉落在地,
那少年才悠悠地轉身,
不見絲毫的怒意,
那種無形的壓力,
越是雲淡風輕越是來得恐怖,
城樓上,
此刻天色大亮,
周姓老將軍手掌死死的壓在城樓的磚石上,放眼望去地平線上已經出現了那繡有黑色龍紋的徐字大纛,攻城的前鋒營再度踏上了征程,白衣黑甲的在萬軍從中冷冷看著那這座韓國的都城。
“齊放!”
周姓老將軍咬牙下令道,
因為他知道眼下是最後的機會了,眼下破城已經成了定局,可他還是想要嘗試著殺死那個少年,雖然明知希望渺茫,可自己也沒有真正見過一品的劍仙出手,所以一切都還是未知。
萬一呢!
萬一呢?
哪怕只是萬分之一的可能也比絕望要好得多。
“嗡……”
“嗡……”
當上百架弩床齊射而出時,
竟有遮天蔽日之感,
那道身影在上百隻弩箭面前無比的渺小。
少年郎輕笑了一聲,
刀劍之域瞬間開啟,
滿天的弩箭不是方才那般頓在半空,而是刹那間化為齏粉,洋洋灑灑從天上落下,大風吹過不見絲毫痕跡。
“降了吧。”
少年郎並沒有繼續出手,而是望著那些呆滯的韓國兵卒輕念了一聲,聲音不大卻清晰的傳入在場每個人的耳中。
“投降?”
周姓老將軍看了一眼皇城的方向。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
“如何能降?”
周老將軍灑然一笑,
那些新兵蛋子還在愣神的時候,周遭的親衛已經抽刀而出,而那些老卒看了一眼遠處的乾國的大纛,猶豫了許久,最終還是默默地站了起來,握緊了手中的兵刃。
“還是求死嗎?”
少年郎微不可查的輕歎了一聲,
拇指再度抵住已經歸鞘的劍柄。
“周爺爺……”
就在場中氣氛壓抑到極致時,一聲孩童的輕喚從長街上傳來,周姓老將軍怔了怔,回身望去竟是當朝太子殿下。
“殿下您……”
周老將軍揉了揉眼睛確認沒有看錯後,腳步踉蹌的跑下城樓一把將那孩子護在身後,這時才發現那個昔日在朝堂上侃侃而談揮斥方遒的張儀也在。
“張先生這……”
“太子殿下是陛下托付給外臣的。”
張儀笑容苦澀道。
“不可能!”
“不可能!”
周老將軍此刻似乎也明白了什麽,隻覺得天旋地轉身子也是止不住的往後退了幾步,腳下一個趔趄險些摔倒。
“為何不可能?”
“陛下對太子的感情,將軍不知?”
張儀目光灼灼的反問道。
“這……”
“可……”
周姓老將軍不願相信,可回想起這些年陛下對太子的種種寵溺行為,如今到了這步田地,沒有什麽事是做不出來的,所以又不得不信。
“將軍,陛下隻想要太子活著,就這麽一個簡單的遺願您都不願意滿足嗎?”
張儀邁步往前湊到周老將軍耳邊開口道。
沉默,
良久的沉默,
乃至於城外的乾人大軍已經兵臨城下,甚至於其中的精銳,已經順著那道破開的城門湧入了街道。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揚了揚手,那些乾國兵卒只是默默地散開沒有打斷這個老將軍的思緒。
“將軍!”
“我等願隨將軍死戰!”
城樓上,
那些親衛決然的大喊道,
周老將聞聲極為欣慰,
可對上身旁那孩童清澈的目光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罷了,罷了……”
“本將願投降。”
周老將軍緩緩將腰間的佩劍置放於地。
“傳本將令,降了……”
“降了……”
……
“白將軍,入宮吧。”
“帶著葉兄一起,想來這趟也是能破境的。”
此間事了,
少年郎沒有在入皇城的打算,目光反而落到了白起身旁的葉孤城身上,本就是三品決定的劍客,上輩子腦子抽筋陷入了皇權糾葛中,最後身死,這輩子軌跡不同,可按照系統一慣的安排想來也是有所相近的,所以這趟去皇城,親自看看或許能夠解開那個心結。
“諾!”
白起恭聲道,
一旁的葉孤城也是拱了拱手,兩人帶著兵卒往皇城而去,臨行至少張儀看了一眼那還處於呆滯中的孩童默默地將一封信遞給了白起。
“如果可以,”
“給個他體面吧。”
身影快要消失在街角的時候
少年郎清朗的嗓音再度響起,
……
城樓上,
入城的大乾兵卒正在的收繳兵器,接管城牆,處理戰死兵卒的屍體,記錄這場攻城戰的軍功,在完善的制度下,一切處理起來都是有條不紊,各司其職。
唯獨有兩個閑人,
“臣聽說殿下想在城樓上吃餃子。”
“便備上了一些。”
張儀很是自然的將手中的食盒遞出。
“熱乎的?”
少年郎正毫不顧忌形象得蹲在城跺上,掀開那個檀木食盒的時候時候,一股子香氣撲鼻而來,下意識的深吸了一口氣。
“舒坦……”
咬上一口,
滿嘴的韭菜肉味少年郎毫不吝嗇的誇讚一聲,隨即一口一口吃得不亦樂乎,以至於腮幫子都鼓了起來。
“殿下吃得慣就好。”
張儀看著少年郎豪放的吃相笑了笑。
“張先生,算起來距離上次見面已經有小半年的時日了。”
少年郎擦了擦嘴望著身旁的中年文士思緒萬千。
“儀也從一個人人唾棄的偷玉賊,變成了如今聞名於天下的“竊國賊”,說起來這小半年的光景,改變不可謂不大。”
張儀突兀的自嘲一笑。
“在這個過程中,先生放棄了很多,可也收貨了很多,可本殿相信,先生做出的決定不會錯的,這個天下往後只會越來越來好。”
少年郎回身望著張儀鄭重道,不論是天下一統帶來的各種便利,還是科舉制度的改革,自己都相信這個狗日的世道會比以往好上許多,至少不會有以往那麽多狗屁倒灶的醃臢事。
“對了,還有一點。”
“先生,錯了。”
“讀書人的事,怎麽能叫偷竊呢?”
“先生也有自己心底的堅持啊。”
少年郎徐徐起身玩笑道。
……
皇城,
大殿上,
韓皇頭戴冠冕, 身穿龍袍,正閉眼安安靜靜地躺在龍椅上,懷中躺著一個頭戴鳳冠,身穿長裙的女子,湊近一些看去兩人的嘴角皆有一抹嫣紅。
葉孤城站在大殿中沉思良久……
大殿之外,
人頭滾滾,
韓國皇室宗親已經全部身死伏誅,
白起望著台階上蜿蜒而下地血漬,輕輕將手中方才張儀遞給自己的信件伸到了一旁的石台中,信件很快被火光吞噬殆盡。
韓國皇室血脈如今僅僅隻余下那孩童一人,這是張儀做出的選擇,因為只有這樣那太子殿下才能不可取代他才能活著,也只有這樣韓國皇室才沒有死灰複燃的可能,對韓皇的承諾,和對少年郎的忠心,兩者皆沒有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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