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北侯府,門外,
一輛分外華貴的馬車靜靜地停著,
長街上還有車轍壓下的痕跡,
似乎是從南方而來。
“侯爺,算算時辰也不早了!”
遠遠的從府外傳來一個尖細的嗓音。
“侯爺,這是陛下的意思。”
等候在府外的老太監抬頭看了看天色撞著膽子繼續開口道,此去上京一千八百余裡本來就已經路途遙遠要是在拖上些日子就更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入宮交旨了。
“唰——”
有兵卒腰間長刀半啟,
老太監低頭禁若寒蟬,
“這北地還是苦寒了些,去上京城也好,你這身子當初在南地受了傷,損了根本,入了上京多吃些滋補的東西安心養胎,過過幾天清淨安逸的日子也好。”
“等孩子落地了我便來上京城看你們娘倆。”
徐武放下懷中的仲南喬,望著門外停靠的馬車輕聲開口道,其實在老早以前上京城裡邊的那位就已經有了讓自己送家眷入京的意思,這事也見怪不怪許多封疆大臣也都是這個待遇,何況自己手底下的涼州鐵騎兵鋒太盛了些。
“嗯,孩子的名字想好了嗎?”
仲南喬微微一笑,
眉宇間的憂色轉瞬即逝,
不落入徐武眼中分毫。
“男娃的話,就叫徐閑吧!”
“清閑一些,省得許多麻煩。”
“女娃的話就不能這麽隨意了,到時候還得勞煩夫人想想,我肚子裡這點墨水全用在行軍打仗上了,擠不出來幾滴,可別委屈了閨女。”
徐武咧嘴一笑。
“閑兒?”
仲南喬抿嘴一笑。
“如此還望夫人保重!”
徐武鄭重的開口道。
“省得。”
“你在涼州也小心些,當年也是連累你傷了根基……”
仲南喬白皙的雙手輕輕搭在徐武的肩頭。
“呆子,閉眼!”
輕輕踮起腳尖,嘴淺啄在徐武的嘴唇。
徐武還在回味時,
那一襲白衣的女子已經款款往門外走去,
不知何時手中多出了一個木匣,
一襲白衣的女子身懷六甲依舊步履輕盈,清風徐來長發飄飄,裙擺被風微微揚起,手中的木匣輕聲作響。
只有徐武曉得那木匣裡面安安靜靜的躺著一把長劍,誰知道鎮北侯夫人在嫁人之前還是一位半步二品的小劍仙?誰又曉得高高在上的女子劍仙當初又為何會看上一個血泊裡打滾的小小校尉?
“徐夫人,您來了?”
大太監見那女子走出侯府如釋重負。
“夫人,請!”
兩位模樣標志的宮女小心翼翼的掀開簾子。
馬鞭揚起,
車輪滾滾,
珠簾落下,
徐武仰著頭讓眼眶裡的東西不會落下。
馬車後三百紅衣黑家的涼州鐵騎緊隨其後,
街道兩旁無數甲士長戟頓地,
涼州城內萬人空巷。
老太監身子微顫,神色默然。
……
“你娘親此去便入了上京。”
“你也是在上京生下的。”
徐武坐在徐閑身旁的石凳上喃喃道,石桌上還有三五壇茅柴酒,其中一壇已經見底,徐武身上的甲胄上還有酒漬。
“我娘親是在上京出的事?”
徐閑灌了一口酒輕聲問道,手掌卻已經輕輕的蓋到了桌上的驚蟄劍柄上。
“不是。”
徐武搖了搖頭。
“那時候陛下正值春秋鼎盛之際,陛下與我更是有知遇之恩,如何會乾出殺雞取卵之事?有些道理老爹我也省的,所以從一開始我便想讓你當一個富貴侯爺,這三十萬涼州鐵騎也從未想過要交到你手中。”
“那又是為何?”
徐閑開口問道。
“回涼州一千八百余裡你也看出來了便是尋常四五品江湖武夫也能殺得掉為父,若是世襲罔替也就罷了,偏偏老爹還是在戰場上一刀一刀殺出來的爵位。”
“說起來,老爹當年也算是那這個道士口中說所說的修煉天才吧,沒有百年不出那麽妖孽的天資,可也算看得過去,算算當年爹在你這個年紀時也勉強有個四五品的修為吧。”
徐武唏噓道,
徐閑聞言微微一怔,隨即很快便釋然。
原本只是以為老爹很能藏事,
現在看來他心底埋藏的東西遠遠要比自己想的要多。
“不然老爹又是怎麽在戰場上活下來的?”
徐武拍了拍自家兒子的肩膀咧嘴一笑,
可徐閑瞅著總覺得有太多的苦澀。
“說起來你娘親還是為二品的劍仙哩!”
“當時還聽人說起過,要是沒有那檔子事指不定還能成為天底下近百年來第一位一品女子劍仙,嘖嘖,一品劍仙!”
徐武又是仰頭灌了一口酒,酒水順著嘴角落下,打濕了衣衫後者卻毫不在意,依舊痛飲,很快一壇子茅柴酒便灌入腹中。
“你娘親出自岐山劍塚。”
“是當代冠絕一時的女子劍仙,為岐山劍塚的上一代天下行走。”
“別說背景,單論那容貌在我們這些丘八眼裡便是見上一面都得樂呵上半天的人物。”
“想來天上的仙子也不過如此。”
“哪成想最後拐來當了自家媳婦。”
茅柴酒入肚,徐武說出的話帶著些許醉意。
“南有喬木,不可休思。”
徐閑暗自喃喃低語道。
……
南地,
潁川郡為大慶南地邊境之地,接壤大齊,
陽翟城為南地一邊城,
城外也是兵馬駐扎所在,
街上的青石板有些斑駁,行走在其中的不少是些粗糲的軍中漢子,滿口葷段子,在軍營中待久了便是看見一頭老母豬都是貌若天仙,同樣有所求,定然有所供,城中勾瓦舍不少,半掩門更是在小巷中隨處可見。
那天整好近黃昏,
有一女子騎著高頭大馬自城外而來,
街上素來滿口葷段子的兵油子罕見的無言,
看呆了城中無數人,
僅僅是那容貌便讓人望而卻步,
周遭的氣質,手中的長劍,
更是打消了心中其他的念頭。
可最後那女子確是停在了自己的面前。
聽著馬匹打著的響鼻,徐武仰頭望去那女子的容貌愣在了原地,往四周看去苦笑出聲,原來是自己剛好擋在了路上。
“我請你喝酒?”
徐武望著那女子手中的鐵刀背到了身後,鬼使神差的說出了那句話,語調中帶著微微的輕顫,不著痕跡的把右腳藏在了左腳後邊因為右腳靴面破開了一個洞,大腳趾正透著風。
“我從很遠的地方來。”
“還要去很遠的地方。”
“師傅說我要走很多的路,見很多的人和事,自己的劍才能大成。”
“我已經走了很遠的路,遇見的人也很多,可經歷過的事還是太少了。”
“所以我很喜歡聽人講自己的故事。”
“我有酒,你有故事嗎?”
罕見的那女子沒有抽出手中的長劍,而是饒有興致的打量著眼前很是局促的少年郎。
十幾年間遇見的事,事無巨細的用竹筒記錄下來大抵可以堆滿幾間屋子,所以一個晚上徐武也只是挑著有趣的講。
徐武記不得自己講了多少,
隻記得自己喝了很多酒。
那個女子都是單手托腮認認真真的聽著,偶爾會飲一口酒,目光眺望遠方,一旁的老馬在城樓下吃著乾草,偶爾打個響鼻。
第二天酒醒的時候,
已經是霞光滿天了,
地平線上那個騎著馬的女子,沒有轉身,而是背對著城頭揮了揮手,身下的馬匹像打了雞血,鉚足了勁往遠處奔去。
牽著韁繩,女子的嘴角藏著一抹淺笑,坐在馬背上想著昨晚的話,消失在地平線上之前心底的笑意再也掩飾不住,或許是因為昨晚醉酒的徐武稀裡糊塗的講過一句話。
“我見過的女子裡,還是你最好看。”
如今想來也是從小便在軍中長大,見過的女子怕是一雙手都數的過來。
不過,有這麽一句話就夠了。
馬背上,
那個一襲素色白裙的女子,
笑起來竟比滿天的霞光還要好看。
城頭上徐武眯著眼看著那個身影消失,
笑容苦澀,轉身下樓。
這大抵就是徐武最早喜歡過的人,心頭莫名的想起江湖中流傳甚久的一句話。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那時候想來是很有道理的。
可沒曾想,
那個遙不可及的仙子,
最後確是與自己相濡以沫許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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