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
“敵國破,謀臣亡。”
“這是史書記載世人皆知的道理。”
“殿下如何許我太平?”
白起口中輕念著望著那身穿蟒蛇的少年郎怔怔的有些出神,可聽著方才那句話心底卻莫名有幾分悸動。
“起兒,放肆!”
一旁的老者杵著拐杖心已經吊到了嗓子眼,自己一大把年紀半截身子都快埋入土中自然是不怕死的,可眼下整個公孫家最後的血脈都在這上京城中,若是真的得罪了眼前人,只怕一聲令下從此在無公孫一脈更談何複興?
“本殿說過的話自然作數。”
“太平本是將軍定,不許將軍見太平,這話太過傷春悲秋了些。”
“天下盛世若是爾等打下。”
“又如何不能見天下太平?”
身穿黑金蟒袍的少年郎在長街上負手而立,帶著與年紀不符的氣度和威嚴反問出聲,身側的百曉生突兀的想起在涼州殿下所言心潮越發的澎湃,便是城樓上駐守的涼州兵卒亦是覺得胸口又血氣翻湧。
長街良久無言,
“如此末將便先行謝過殿下!”
白起最後展顏一笑,其實細細看去眼前的少年白衣黑甲劍星眉目,輪廓分明也是生得一副好皮囊,唯獨眉宇間那股冷冽給人一種生人勿近的感覺。
“你如今何等修為?”
徐閑看了白起片刻後突兀的開口問道。
“五品!”
白起直言道,自己本就是精通於排兵布陣,戰場廝殺雖然也極為精通,可人的精力畢竟是有限的,何況在如今這個年紀能有五品修為已經算是驚才豔豔之輩。
“五品?”
“不夠。”
“本殿尋個人在你身邊如何?”
“他修行的劍術和你行軍打仗的風格極為相似,護衛在你左右,說不定還能尋到那一絲突破的契機。”
徐閑話音落下後,
街角的陰影中走出一人,
他從頭到尾都是黑色的,黑色的皮鞘中是一柄黃金吞口的長劍,上面綴著十三顆豆大明珠,他叫燕十三,自從北上伐蠻見過徐閑第二次用處劍十五過後他便一直隱藏於黑暗之中揣摩劍十五的真意,可似乎總是隔著一層膜無論,極其纖薄的一層,可無論如何都難以突破。
當燕十三走出來的那一刻,白起雙眼微微眯著打量著來人,感受著那人身上的森寒之氣,只是覺得莫名的投緣。
“能用出劍十五了嗎?”
徐閑望著一身黑衣燕十三開口道。
“能!”
“可我掌控不了那一劍。”
燕十三自嘲一笑。
劍十五本就是純粹的死意,那一劍已經超脫了自己的掌控范圍,在金帳前看著徐閑第二次出劍後已經徹底看清了那一件的軌跡,摸索了許久,自己同樣也能用出那一劍,可那一劍刺出之後自己確是無法掌控。
“快了!”
徐閑感受著燕十三身上起伏的劍意,如此算來如今的燕十三已經到了上輩子的頂峰,也就是摸索出劍十五的那個階段,同樣的也能用出那滿是死亡的一劍,並不是說他用出那一劍就會死,而是劍出之後他掌控不了那劍意,作為一名劍客而言,這是天大的褻瀆,所以他會選擇死,這是他身為劍客的驕傲。
“或許他能給你帶來那一劍的契機!”
徐閑目光在兩人身上遊走,便是遠遠瞧著隻覺得兩人氣質有許多相近之處,算起來自己很早召喚出來的人物中諸多都是驚才豔豔的劍修,在原來的世界已經登頂,可來到這方世界未必沒有突破的可能。
燕十三完全掌控劍十五後必然邁入二品劍修的行列,而白起便是這個契機所在,但願吧,但願南征一路過後燕十三能夠跨境,自己手下也能多出一位頂尖戰力。
而葉孤城的突破的契機徐閑想了很多,思來想去還是心結問題,葉孤城在紫禁之巔曾說過劍客理所應當應該“誠於劍”,後來確是腦子抽風莫名的隨南王世子造反最後身死,只要破開那個心結想必那個時候他便能換下黑衣,繼續做回那個無塵無垢,白衣飄飄,至於西門吹雪徐閑想來只是期待劍神一笑的風采。
召喚出來的人物於徐閑而言並非工具,他們每一個都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同樣也是希望他們能夠更進一步的機會。
“走吧,去聚賢樓!”
“此間事了,還得去尋個人,說起來那人和你倒是有緣。”
徐閑拋開思緒邁步往前走去,清朗的嗓音在白起的耳邊響起,初次抽獎抽一贈一這點自己倒是沒有忘記。
“何人?”
“他姓趙。”
……
西市,
聚賢樓內,
西市作為上京對外貿易之地,無論是西域的胡商還是各國的商隊大多在此地進行貿易往來,無論是各色寶石還是駱駝駿馬乃至於各國女子都屢見不鮮,同樣西市一直以來便是上京城中三教九流最為混雜之地。
如今上京城已經漸漸恢復了生氣,而這西市理所應當成了人口最為稠密之地,市口首尾皆有涼州兵卒駐守可市中已然是一副熙熙攘攘的模樣,隨處可見賣駱駝的賣駿馬的西域胡商,同樣眼下是最為焦急的也正是他們原本每次入京貿易都能收獲不菲可這趟確是卷入了這趟渾水進退不得。
聚賢樓二樓包間,
有三人落座正閑聊著,雖是閑聊可場中的氛圍確是有些沉悶,連帶著隨在身後的六七個帳房先生都是大氣不敢喘,只是埋頭清點著手中帳本。
“眼下都已經到申時,還是不見殿下人影。”
“著實有些過了!”
渠家主家是個中年漢子此刻看著包間內銅壺滴漏上的刻度不滿的開口道。
窗外人影綽綽聞言俱是低頭散去,避免此中言語傳出,這些本就是幾家商隊的豢養的護衛,算起來放在江湖上也都是一把好手,如今在上京城雖然掀不起什麽風浪,但是提防一下耳目卻還是能夠做到的。
“原本是打算派個老資歷的掌櫃跑這一趟,您非商量著親自前來,結果倒好跑著來喝西北風來了。”
渠家家主攤了攤手。
“渠家主,這才不過兩三個時辰而已這便沉不住氣了嗎?”
范家家主是一個白發蒼蒼的老者穿著一身樸素的布衣正低頭淺飲著杯中茶水,雖是一身布衣看其身上的氣度也是長期養成的一股氣勢,便是比衙門裡的官老爺還要拿捏得好上幾分,儼然是三人中說話最有分量的人。
“哎呦,瞧范家主這話說的。”
“我渠某人也是坐擁萬貫家財,田產萬頃之人,一個時辰上千兩銀子倒手出入的主,平白無故等了好幾個時辰,算上上京耽誤這幾天日子,怕是都夠買下這聚賢樓了,難不成如今抱怨兩句都不值當?”
“比不得范家主養氣的功夫,一句話便從代郡千裡迢迢入京,臨了還得坐冷板凳,還得憋在心裡屁都不放,怕是殿下壓根就沒記起咱們,非得熱臉貼冷屁股。”
渠家家主嗤笑一聲。
“渠家家業落到你手中,只是可惜了白費了你祖上十余代的傳承。”
“說起來你父親那輩渠家也算過得風光,可怎麽到了你手裡不到七年家中產業便縮水了一半成?”
話鋒一轉,
“生意人本就以和為貴。”
“可你要曉得,如今刀子在人家手中,在有諸如此類的言語你渠啟傳死了不要緊,就怕連累了家族上上下下幾百口子人。”
范永鬥也不惱怒,親自續上一杯茶水,只是輕飄飄的一句話便讓前者啞口無言。
渠家主臉色驚疑不定,只是覺得落了面子,便是端起茶杯的手都輕顫起來,渠家,曹家,范家皆在一郡之地,因為地處南方為魚米之鄉,靠著販賣糧食起家初始甚是團結,畢竟天下很大,生意到哪都有的做,
可數百年之後放眼望去偌大的天下便隻余下代郡三家生意做的最為紅火,可賺銀子的路子就那麽多,且多有重疊,矛盾自然出來了,近幾十年越發明顯,甚至已經擺到了明面上。
“呵——”
“甲第聯輝名當世,世襲皇商是范家!”
“好大的名頭!”
“誰能比得了你們范家!”
“如果沒記錯的話北地蠻子金帳也有個范姓之人吧?”
“別人不知道,我渠家可是老早便打探過那人根角,正是你范家旁支,仕途不順,聖賢書又沒讀出個名堂來,便被打發到了涼州打理產業,後背蠻子擄走,一去便是二十余年!”
“這趟聽說那殿下從北地回來時可是帶著一顆赤發頭顱想來便是蠻王的,我還聽說在那北邊蠻族金帳外還搭起了京觀,幾萬顆人頭,嘖嘖,便是想想便覺得壯闊。”
“就是不曉得裡邊有沒有你們范家人的?”
“如果沒記錯的話,涼州被平了的張家和你們范家上的生意往來已有百年之久了吧,那涼州本就是苦寒之地,想來早些時候走私出去的糧草鹽鐵一類也少不了你們的手筆吧?”
“就是不知道殿下若是曉得了這些事,這買賣如何繼續做下去?”
“哈哈哈哈……”
便是隔著木門也能聽清渠有山肆無忌憚的大笑聲。
門外守著的護衛額頭有冷汗滴落,
下意識的低頭往外挪著步子。
“渠有山,你不要太過放肆!”
范永鬥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可還是強壓著心底的怒火衝牙縫中擠出這句話。
“范老,咱們兩家也就半斤八兩,我渠家真要被砍了腦袋,你范家也好不到哪去。”
渠有山俯身下來,眸子緊緊的盯著范姓老者一字一頓道。
“瘋狗!”
“渠有山你他娘的就是一條瘋狗!”
范鬥永大罵出聲。
“兩位前輩何必如此,這次前來本就是為了應付殿下,同時也是為了家族謀取新的出路,眼下人都還沒到怎麽自己個兒內訌起來,這可不值當。”
“晚輩給二位倒上兩杯茶水,全當是酒了,喝了這一杯化乾戈為玉帛,有什麽恩怨先把眼前這關過了再說。”
包間的角落一曹姓年輕人起身,面帶笑意的給兩人滿上茶水,自始至終那年輕人都面帶和善的笑意,便是舉杯時態度也放得很低。
“二位前輩勞煩給小子個薄面,講到底都是代郡老鄉,別讓外人看了笑話。”
曹姓年輕人一口飲盡,兩人見有了台階,何況曹家早些年邊把生意放到了邊境之地與兩家的正面衝突少了許多算得上是個中間人說的這一番話也算在理,便飲茶落座下來。
……
“這趟你曹家打算出糧多少,作價幾何?”
氣氛稍作緩和過後,范姓老者開口道。
“糧二十萬石!”
曹姓年輕人輕飄飄的說出一個天文數字,這批糧草無論放到那個朝代都絕對是一筆無法估量的東西。
“作價幾何?”
范永鬥愣了良久這才沉聲開口問道。
“十升為一鬥,十鬥為一石!”
“如今上京糧價為二十幾文為一鬥。”
“這價錢……”
曹舍笑而不語。
“平日算來值不了多少銀子。”
“可若是眼下正值南征怎麽也得翻上好幾番吧?”
渠有山沉思片刻後開口道。
“我渠家在代郡有三大糧倉,各地糧鋪擠一擠也能湊個三四十萬石糧食。”
“如此算來,這趟也不算白來。”
“我范家咬咬牙能拿出五十萬石糧草!”
范永鬥沉吟道。
代郡糧商富可敵國自然不是空穴來風,這還只是短時間都夠湊出來的罷了。
“這生意我曹家原本是不想摻和進來的,可殿下指名道姓要我們三家入京,也沒了退路,隻好走上一遭,畢竟誰也不嫌棄手裡的銀子壓口袋。”
“原本隻想掙點路上開銷的銀兩。”
“可眼下只怕如此作價,殿下不樂意。”
曹舍淺飲一口茶水笑道。
“不樂意又有何用?”
“數十萬大軍南下迫在眉睫,攏共百萬石糧草藏於各州郡糧倉,他還能砍了咱們自己去漫山遍野的找糧食?
“渠家主不怕事後清算?”
“事後清算?”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我渠家雖然富貴可這銀子也是積累下來的。”
“何況只要我們三家咬死在一起,他如何清算?”
“一並殺了不成?”
渠有山大喝出聲。
卻沒有人應話,
范永鬥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下意識的想起了涼州那諸多被滅滿門的世家門閥自覺點有些發涼,看向渠有山的目光突兀的變得憐憫起來心裡已經有了計較,眼前這人只怕不把整個渠家葬送在手中不甘心。
坐在角落的曹舍,目光在渠有山和范永鬥二人身上遊走了片刻,打著哈欠起身伸了個懶,透過窗戶的縫隙整好落到變賣舊書的窮酸秀才身上,突兀的眨了眨眼,兩個窮酸書生笑呵呵的開始收攤。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踏上長街的那一刻,
街面陡然肅靜了許多。
慌亂之間秀才身後的木箱被路人拌上,沉重的箱子沒有掀翻,可箱子傾斜蓋子露出一條縫內裡的書本摔出,窮酸秀才見狀剛剛想要伸手。
那身穿蟒袍的少年已經到了跟前,彎腰撿起細細看去不是聖人文章也不是奇聞怪談,而是一筆筆細致的帳目。
“有趣,有趣。”
“想不到裡邊還有個明白人。”
仰頭望著後邊聚賢樓的方向,徐閑輕笑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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