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現在不是在舞台上，而是在其他的任何地方。哪怕是自己的婚禮上，出現這種情況，趙卓林也早就抱著腦袋跑到沒人的地方掏藥吃去了。

　　可現在不行，他雖然不是從小學藝的娃娃腿兒，可是他不止一次的聽老先生們說過:在舞台上，藝比天大。不論發生了什麽事情，只要你還能繼續說下去，就必須對得起觀眾，把節目給演完。

　　他也知道自己如此放任腦子裡的幻想來參與自己的表演，可能會導致自己的病情越來越嚴重。但他現在已經沒有別的辦法，只能跟著趙薇的指示來了。

　　錢飛:“聽好了，我這上聯是天上月圓，地下月半，月月月圓逢月半。”

　　趙薇:“給他對今日年尾，明日年頭，年年年尾接年頭。”

　　趙卓林聚精會神地聽著自己腦子裡的聲音，大聲的重複了出來。

　　錢飛:“再來，我這上聯是寂寞寒窗空守寡，全是寶蓋頭。”

　　趙薇:“給他對俊俏佳人伴伶仃，全是人字邊。”

　　就這樣，錢飛出的速度越來越快，趙薇對的速度也越來越快。負責複述趙薇語言的趙卓林簡直連思考的余地都沒有了，只能是像個藍牙音箱一樣，把自己腦中的信號給還原成外放的聲音，說給大家聽。

　　兩個人的台詞越說越快，越咬越緊，觀眾們也越聽越緊張，現場的氣氛達到了頂峰。

　　錢飛:“好，聽我最後一個絕對——弓長張張弓，張弓手張弓射箭，箭箭皆中。這個你要是對上來，我就磕頭拜你為師！”

　　趙卓林聽到腦子裡立刻出現了聲音，他想都沒想，就直接小意識地脫口而出:“我給你對，木子李李木，李木匠李木雕弓，弓弓難開。我不要你拜師，我在這裡正式宣布——我要退出歡林社！”

　　此話一出，本來已經接近沸點的現場，一下子變得鴉雀無聲。觀眾們完全不明白發生了什麽，因為按照慣例，相聲的最後是要以一個包袱來結尾的。但趙卓林說的這句話，明顯沒有任何的笑料在裡面。

　　錢飛也被他出乎意料的台詞給搞懵了:“你……你剛才說什麽?”

　　趙卓林此時也如夢方醒，癡癡地說:“我……我剛才說了什麽?”

　　突然間，他意識到自己只不過是在重複那個趙薇的話，於是他低下頭，小聲地咬著牙問:“混蛋，你剛才讓我說了什麽?喂，喂?”

　　可是無論他怎麽叫，腦子裡都再也沒有傳出任何的聲音了。他顧不得其他，轉過身想要看看趙薇是不是藏在自己的後面，可是後面的舞台也空空蕩蕩。

　　觀眾有的已經開始起哄了，倒好聲和口哨聲逐漸多了起來。

　　錢飛對著後台大喊一聲:“把話筒關了！”然後他著急地走到正在四處亂找東西的趙卓林身邊，一把拉住他的手:“老趙，你到底怎麽了?你找什麽呢啊?”

　　趙卓林看了看錢飛慌亂不堪的臉，又扭頭看了看騷動不已的觀眾，再聯想起孫馳在後台角落中一臉得意壞笑的樣子。他的心裡突然一橫，慢慢地走到話筒前:

　　“別關話筒，我還有話說。各位觀眾，你們剛才沒有聽錯，我趙卓林今天就在這裡正式宣布——永久退出歡林社。”

　　台下傳來一陣喧嘩，起哄的聲音更大了。

　　趙卓林大吼一聲:“都大家先靜一下！”

　　台下的觀眾不知道怎麽回事，從來沒有相聲演員敢在台上這樣的吼過觀眾。這一下讓觀眾也懵了，瞬間全都安靜了下來。

　　趙卓林本來想直接在這裡把孫馳暗算自己的事情，都告訴觀眾，讓觀眾了解後台所謂同行的醜惡嘴臉。

　　可是他看著幾百位觀眾驚訝的臉龐，這些都是歡林社最鐵杆的粉絲，如果自己真把真相說出來，那麽這些觀眾自然會對後台的演員產生厭惡的情緒。

　　要是有人再一傳到網上，歡林社估計就會因為這一場醜聞而徹底傾塌。這裡畢竟不是XX社，在經歷那麽多人退出，那麽多人爆料之後，還能有觀喜歡。

　　自己親手創建的這個如自己孩子一般的社團，經不起這樣的打擊。雖然自己已經決心離開，可是，這畢竟是自己的多年心血啊，自己的名字當中的一個字還留在門口的匾額上。

　　想到這裡，趙卓林忍住了直接公開孫馳行為的衝動，而是聲音平和地說道:“各位親愛的觀眾，我因為身體的原因，以後不再適合在舞台上進行這樣高強度的表演了。

　　因此，我決定退出歡林社。但我對相聲的喜愛永遠不會變，也希望各位能夠繼續的支持歡林社的其他演員。感謝您各位一直以來對我的支持和厚愛，再見！”

　　說完，趙卓林不能觀眾反應，就鞠躬快步走下了舞台。錢飛一臉的茫然，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只有立刻追了上去。

　　剛一到後台，錢飛就抓住他的手，激動地問:“你幹嘛啊這是?你這是唱的哪一出啊?這麽大的事你不事先跟我說一下?你……”

　　趙卓林剛要說話，見到孫馳帶著微笑走了過來:“哎喲，老趙你可真行啊，今天表演的真是不錯。”

　　趙卓林也笑道:“哪裡，全是因為劇本寫得好啊。”

　　孫馳臉上一陣紅:“啊?哈哈哈哈，誤會，誤會！我也是聽到錢飛說出那個對聯的時候，才意識到自己拿錯本子，把我自己改編的本子拿給他了。還好，你老趙學識淵博，愣是全都給對上來了。”

　　趙卓林:“不行，我哪有你聰明啊?你看你本子上那些對聯出得都多好啊，一定費了不少腦筋，查了不少資料吧?”

　　孫馳還要說什麽，趙卓林擺擺手:“行了，反正我現在已經不是這裡的人了。我這就哪涼快哪呆著去，省得在這裡有人看著我心裡長草。”

　　說完，趙卓林連演出的大褂都沒脫，直接拿起自己的包就往外走。錢飛雖然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麽，但是從剛才二人的對話也嗅到了一些別樣的氣息。

　　他本來就對這裡除了趙卓林之外的其他人沒什麽好感，此時也一句話都沒說，拎起自己的包跟著趙卓林走了。

　　一直到了停車場，兩個人都坐到車裡之後，錢飛才終於開口問道:“到底怎麽回事啊，老趙?”

　　趙卓林一邊低頭整理自己的東西，一邊說:“剛才的段子，從第四個對聯開始，就不是我當初本子上的內容了，都是我從來沒見過的句子。”

　　錢飛一聽，氣得手直哆嗦:“好啊，孫馳那孫子！他整別人我不管，他敢耍到我頭上?我特麽找幾個人廢了他！”說著，就要掏手機打電話。

　　趙卓林攔住他道:“行了，他本身已經是個只會玩陰招的廢物了，你還廢他有啥用?反正我最近也不想上台演了，先休息休息也好。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

　　錢飛聽到這話，突然想起什麽:“那個……你剛才說從第四個開始就都是你從來沒見過的上聯了，那……那你都是怎麽對上來的啊?你對的都和孫馳給我的本子上寫得標準下聯一樣啊，難道你真的那麽大本事?”

　　趙卓林笑道:“我又不是鐵齒銅牙紀曉嵐，哪有那麽大的能耐。”

　　錢飛:“對啊，所以我才納悶啊，你是怎麽對上來的?”

　　趙卓林停下手，認真地看著錢飛:“錢子，給我一巴掌。”

　　錢飛莫名其妙:“你讓我打你幹嘛?”

　　趙卓林:“我想知道，剛才發生的事情，到底是不是真的。”

　　錢飛:“不用打你我也可以負責任的告訴你，剛才發生的一切都是真的，你怎麽會突然問這個話呢……

　　啊！你是不是又產生幻覺了?要真是那樣，你可不能再任性了，我得趕緊送你去看醫生……”

　　趙卓林按住他再次想要掏手機的手:“沒有用的，就算醫生能治好妄想症，也拿我沒轍。因為我現在懷疑，那個趙薇，根本就不是什麽幻覺。”

　　錢飛:“你這是在騙自己，不是有那麽句話嗎，瘋子從來不會承認自己瘋了……”

　　趙卓林:“瘋子或許會不知道自己已經瘋了，但瘋子總不會因為瘋了就能擁有超能力吧?”

　　錢飛:“你什麽意思?”

　　趙卓林:“剛才那些對聯，都不是我對的，是那個趙薇對上來的。連著十幾個那麽高難度的對聯，幾乎在一秒鍾之內就能對上下聯。這能力，就算是紀曉嵐復活估計也做不到吧?”

　　錢飛:“或許……這些對聯你本身以前就曾經在哪裡看到過，只不過後來忘了而已，剛才情急之下你的潛意識又想起來了。”

　　趙卓林:“就算你這個解釋能成立，但它也只能解釋我是怎麽對上這些對聯的，它無法解釋我是怎麽下圍棋贏了我們一樓那個老頭兒的。

　　下圍棋可不是隨便對幾個對聯那麽簡單的事哦，圍棋可是號稱人類智力遊戲的巔峰。連阿爾法狗也才是最近幾年才打敗人類高手的，我的潛意識再怎麽牛，也不可能一夜之間就成為圍棋大師吧?”

　　錢飛:“你的意思是?你那個看不見的捧哏，不是幻覺，還是鬼才對?”

　　趙卓林:“可是說他是鬼吧，又的確不像，他自己也說他自己不是鬼。”

　　錢飛:“那他到底是什麽?”

　　趙卓林苦笑一聲:“我不知道，甚至，連那個家夥自己都說不知道自己是什麽。總之，他絕不是我腦子裡的幻覺那麽簡單。”

　　錢飛:“那現在你打算怎麽辦?”

　　趙卓林:“還能怎麽辦?那個家夥來無影去無蹤的，我只能先靜觀其變，看看他下一步想幹什麽再說。”

　　錢飛自然不信趙卓林的說法，他還是認為趙卓林是得了瘋病。可是見對方的態度如此堅決，他也不好強行把他弄到醫院去。

　　錢飛開車把趙卓林送回了家中，打算開車親自找那位女醫生談談，看看針對趙卓林的情況該怎麽應對。

　　可是他剛想踩油門，卻突然停了下來。他扭頭看了看一樓的一排窗戶，燈還亮著。於是他熄火打開車門，又再次走進了樓中。

　　十分鍾之後，他從樓裡出來，重新坐回到了自己的車上。可這一次，他的神色比之前明顯改變了許多。

　　因為他剛剛和那老頭兒再三確定過了，幾天前的晚上，趙卓林確實下圍棋贏了他。而且，那老頭還是曾經是本市業余圍棋比賽的冠軍。別的他不知道，趙卓林確實不會下圍棋這事他卻是知道的。

　　本來想直接去找醫生商量的錢飛猶豫了，因為他也開始懷疑，那個趙薇到底是不是幻覺了。還要不要去找醫生呢?算了，還是先看看發展再說吧。

　　趙卓林回到家裡之後，感到一陣虛脫。畢竟，相聲之前一直充滿著他生活的每一個角落。現在突然離開了相聲，他的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空虛。

　　他癱坐在沙發上，呆呆地望著對面的牆壁。

　　突然，他的手機響了起來。他本來不想接聽任何人的電話，可是剛拿起來要按掉，發現竟然是小靜打來的，他立刻接通了電話:

　　“喂，小靜，是你啊……”

　　對面傳來一個幹練的女聲:“趙卓林，我下個禮拜工作的時候要經過你的城市，你有時間嗎?我有事要和你談一談……”

　　趙卓林的心立刻跳動加速:“哦，我有空！你想和我談什麽事?”

　　“別聽她的。”趙薇的聲音毫無征兆地在他的耳邊響起。

　　趙卓林嚇了一大跳，轉臉一看，果然趙薇正把臉貼在自己的耳邊，一臉壞笑的看著。

　　他趕緊把手機拿到遠離自己嘴巴的地方，同時用手攥住手機下面話筒的位置，之後對著趙薇說:“無論你是什麽東西，有什麽目的，你以後想對我幹什麽都行，但現在你必須閉嘴！”

　　趙薇卻並不聽話，提高音量在他的身邊不停地聒噪著:“聽我的話，這個女人並不適合你，你最好還是和她徹底斷了……”

　　趙卓林急躁不已的對著趙薇反覆地做著禁聲的手勢:“噓！閉嘴！不要吵了！”

　　這時，他仿佛聽見手機聽筒裡的小靜在問他:“喂?你還在聽嗎?”

　　趙卓林沒轍，隻好把手機放回耳邊:“嗯，我在聽，只是剛才有點信號不好，你說什麽了?能再說一遍嗎?”

　　小靜:“我是說，我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得有個了結了。我說過，我並不想……”

　　趙薇把嘴貼到他另一隻耳朵的耳根底下，扯著脖子喊起來:“不要聽這個女人的話啊！不要聽啊！不要聽啊！……”

　　趙卓林被吵得根本聽不清小靜在說什麽，只有反覆的道歉:“對不起，你能再說一遍嗎?我這裡……”

　　小靜:“我是說，我們得做一個了斷了，到底是相聲還是我，你得做出選擇了。我不是那種拜金女，我不要求你是個什麽大款，也不希望你有多帥多有才。

　　我只希望你能有個正經的工作，我父母已經催了我很多次了，我不想再等了。你現在就是去街上擺攤賣烤串，我都會義無反顧的嫁給你。只是說相聲不行，真的不行………”

　　然而這些話，只是小靜一個人在電話的那頭自顧自的說著。趙卓林這邊由於有趙薇的搗亂，他根本一個字都沒聽清。

　　小靜:“該說的我都說完了， 你自己做決定吧。”

　　趙薇吵鬧的聲音越來越大，最後趙卓林終於忍受不了了，大喊一聲:“你不要再煩我了行不行?”

　　趙薇果然不再說話了，周圍再次安靜下來。

　　幾秒鍾之後，手機裡傳來小靜的聲音:“好，既然你態度這麽明確，我以後不會再來煩你了，咱倆從此誰也不認識誰。”

　　接著，他就聽到了電話掛斷的聲音。

　　趙卓林趕忙大叫:“喂，我不是說你啊，小靜！我已經退出了，我不說相聲了！我真的已經……小靜?喂，喂?”

　　他再次撥通了小靜的號碼，但卻傳來:“對不起，對方正在通話中，請您稍後再撥……”

　　他被拉黑了。

　　旁邊的趙薇一幅高興的樣子:“啊，看來我讓你變得幸福的計劃，邁出了很好的第一步呢。”

　　趙卓林歇斯底裡地對著他吼道:“你今天先是讓我失去了工作，然後又讓我失去了女朋友！你毀了我的一切！還有臉說這是要讓我獲得幸福?”

　　趙薇晃了晃食指:“你剛才少說了一個字，我不是毀了你的一切，是毀了你‘舊’的一切。不毀掉舊的一切，怎麽迎來新的生活?”

　　趙卓林憤怒把手機對著趙薇的方向擲了過去，趙薇輕輕一側身躲過了。

　　趙卓林愣了一下，然後突然好像領悟了什麽:“你……躲開了?也就是說……你也怕砸……”

　　趙薇臉色一變:“你要幹什麽?”

　　趙卓林癲狂地一笑，然後抄起身邊的一把凳子，朝著他猛撲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