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沙，筆尖重重地摩擦著紙面。趙卓林簽得十分的用力，好像把全身的力氣都灌注到了筆尖上一般。

　　他之前無論給誰簽名，總是喜歡在前面加上自己社團的名字，寫上“歡林社趙卓林”。而這一次，他簽完字之後，他就徹底和歡林社這三個字分別了。雖然他已經對這裡的同伴們沒有了絲毫的感情，但這個地方他卻真的很難割舍。

　　其實，這種矛盾的心理，也不止他一個人有過。多年前就曾經有一位相聲界的前輩大師說過這樣的話——“我喜歡相聲，但我極不喜歡說相聲的人”。

　　之前，他一直以為那位前輩說這句話的意思，重點是放在後半句，是對相聲界的不良風氣的批判。現在，趙卓林才明白，這句話的重點是前半句，他才深刻的體會到這句話的唏噓與無奈。

　　簽完字，趙卓林把手中的文件遞給孫馳。孫馳接過來看了看，臉上竟然也帶著些慨歎的表情說道:

　　“這裡是你當初創立的地方，現在你自己卻離開了，你會想念這裡嗎?雖然我沒有你在這裡的時間長，但如果我今後哪天也離開這裡的話，我想我是會想念這裡的。”

　　如果今後也離開這裡?我看你巴不得把歡林社裡的每顆釘子都改成姓孫吧?

　　趙卓林微微一笑:“我今後當然會想念這個地方的，但我應該不會想念你。”

　　孫馳眼神忽然有些傷感:“可是有些事情，由不得我們自己啊。有時候你心裡明明不願意去想念誰，但卻就是管不住自己。”

　　這時，等在一旁的錢飛插進來說道:“行了，別跟這小子廢話了，眼看就中午了。咱們趕緊出發去吃飯吧，不然一會兒找不著座了。”

　　趙卓林剛想聽從錢飛的建議離開，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便說:“我還有點東西鎖在主休息室的櫃子裡，你等我一會兒。我跟孫班主去取一下，馬上就回來。”

　　孫馳領著趙卓林來到了主休息室，打開之前趙卓林專門使用的櫃子。趙卓林一邊往外拿著一些零碎的小道具和之前自己的一些相聲劇本，一邊裝作漫不經心的問道:

　　“老孫啊，現在你的目的也達成了，我對你沒有任何威脅了，你就告訴我一聲唄?”

　　孫馳:“告訴你什麽?”

　　趙卓林:“你是怎麽想出給錢飛不一樣的劇本，好在台上讓我出醜這個主意的?畢竟我們倆可是搭檔，你不怕他中間和我聯系啊?

　　那你不就露餡兒了?雖然你可以辯解說是你拿錯了，但你知道我是不會相信的，你不怕我知道後反過來算計你?”

　　孫馳輕笑一聲:“看來你認準是我算計你了?其實這個主意不是我想出來的，是錢飛自己主動打電話給我說。他想彌補上次遲到對你的影響，所以想學一段你之前最拿手的節目。

　　我記得我當初的確是把你的劇本傳給他了，但是後來你在台上說出不一樣的台詞之後，我去檢查了一下我的手機，才發現我之前竟然傳錯了。算了，我知道，說了你也不信。”

　　趙卓林心說，這要是以前我還真不信，但現在卻容不得我不信了。看來鄭威分析的沒錯，我之前所有陷入迫切需要趙薇幫助的局面，都是由錢飛一手造成的。

　　但表面上趙卓林還是擺出輕蔑的神色:“真也好，假也罷，公道自在人心，那咱們就再見了。對了，你要是真那麽恨我，可以在我走了之後，把社團裡我的林字去掉嘛。

　　改叫歡馳社怎麽樣?就是這歡馳社用咱們本地方言念起來，

好像有點像貪吃蛇，哈哈哈哈……”　　從社團裡出來，錢飛說他已經趁著趙卓林去取東西的空，聯系好了餐廳。現在他打算要先去自己的住處接他的女朋友，然後再去趙卓林家接周柏桐。

　　之前他們兩個在一起玩的時候，都是趙卓林是強勢的那一方。但現在一想到錢飛的背後有那樣一個神秘而恐怖的組織，趙卓林的心裡就有些膽怯。不行，自己這個時候態度千萬不能有變化，要盡量裝的和以前一樣。

　　於是趙卓林用和之前他們在一起時的交流風格說道:“這裡離你訂的地方不遠，我和小周走過去就行了。你家遠，你去接你那個小蜜吧。”

　　錢飛:“現在誰還用小蜜這詞啊，你啊，真是跟不上時代了。”

　　趙卓林笑道:“時代有什麽了不起的?我為什麽要跟上它?”

　　錢飛讚歎道:“嘿，別說，你這句話還真挺霸氣的。那你就霸氣的溜達著吧，我去接我女朋友了。”

　　錢飛開車走遠後，趙卓林立刻掏出手機打給周柏桐:“錢飛訂的餐廳是喜事來，我現在正在趕過去，你打算怎麽辦?”

　　周柏桐:“我先喬裝改扮早一步去查看一下地形，以及旁邊有沒有其他可疑的人。然後我會繞道離開，過一陣子後再假裝去和你們匯合。如果我遲到了，你就多和他瞎扯一會兒。”

　　趙卓林:“好，那你小心點啊。”

　　周柏桐:“放心，我的演技什麽樣子難道你還不知道嗎?你第一次見我不就被我騙到了?”

　　趙卓林突然好奇起來:“哎，你說你這麽好的演技，又這麽好的功夫。臉蛋也不差，怎麽到現在還沒紅起來呢?”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才傳來一句冷冷的話:“我一見鏡頭就暈。”

　　趙卓林:“哦，明白了，就相當於暈血的想當大夫，暈船的想當水手是吧?”

　　周柏桐:“你以後再這麽多廢話，我就讓你變得暈我！”說完，聽筒裡就傳來了電話被掛斷的聲音。

　　趙卓林不禁後悔地輕輕扇了自己的嘴巴一下:呸，你怎就管不住這張嘴呢?這回可好，沒等趙薇出來，自己就先捅了馬蜂窩了。

　　哎，看來這喜歡亂開玩笑，真是相聲演員的職業傷害啊，相關部門也應該把它歸入到工傷的范圍裡才對。畢竟，其他的職業出現工傷的概率都是很低的。但相聲演員因為嘴而得罪人的概率，可是高得離譜。

　　周柏桐沒有遲到，四個人很快就湊齊了。錢飛還真沒說謊，他的那個小女朋友果然很能說。看來是在來的路上，錢飛已經交代好了，他們兩個人對趙卓林不停的大吹特吹。

　　說他台上的表演有多麽的激情火爆，在日常生活中有多麽的風趣幽默。最後吹得連趙卓林自己都覺得離譜了，他偷偷的瞄了一眼周柏桐，周柏桐還是一副呆萌的樣子，在認真的聆聽著對面兩個人的胡言亂語。

　　趙卓林實在聽不下去了，把嘴巴湊進錢飛的耳朵:“我說錢子，過了啊。你別忘了她是我的心理醫生，我要是真像你吹的這樣，我天天高興還來不及呢，怎麽可能會出心理問題?這以後讓我跟她沒法說啊。”

　　說完趙卓林重新坐直身子高聲道:“哎呀，別光說我呀，也聊聊你們。我今天也是第一次和咱們這個小弟妹見面吧，說說你們是怎麽認識的吧?”

　　結果這女孩倒也真不害羞，立刻開始講起她和錢飛之間相識的故事來，甚至連很多私密的事情都說出來了。

　　錢飛急得想攔住她道:“你怎麽連這種事都往外說啊?”

　　那女孩道:“這有什麽不能說的?你還害臊啊?真是的，你以為誰都像你們這對搭檔一樣那麽喜歡鬼鬼祟祟、神神秘秘的啊。”

　　趙卓林很奇怪:“不是，弟妹啊，你說錢子我可以理解，怎麽把我也帶上了?我什麽時候鬼鬼祟祟的了?”

　　那女孩:“欸?不是每個月的17號，你們都要約定在夜裡去排練新段子嗎?每次到了17號，錢飛都是後半夜才回來的……”

　　趙卓林剛要說話，就見錢飛正在不停地對著自己用力地擠眉弄眼，同時兩隻手正在桌子的遮掩下朝著自己做著合十拜托的動作。

　　趙卓林立刻明白了，點頭道:“啊?是！我們是有這麽一個習慣。其實這也不算什麽鬼鬼祟祟，就是我們每個月到了那個時候，會找個清靜的地方去總結一下這個月的演出經驗什麽的……”

　　那女孩笑道:“真的假的?我怎麽總覺得你們這事兒是在隱藏著什麽呢?”

　　趙卓林:“嗨，我們兩大男人一起出去，能隱藏什麽?”

　　那女孩想想:“也是，哈哈！”

　　桌上的人都笑了起來，錢飛明顯抒了一口氣的樣子，對著趙卓林暗暗點頭，同時豎起了大拇指。

　　吃完飯後，趙卓林還是堅持自己和周柏桐走回家。在分別前，錢飛找借口把趙卓林拉到一邊，小聲道:“剛才多虧了你，幫我圓過去了。行，你這馬褂接著穿半年。”

　　趙卓林:“咱都不乾這個了，以後聊天就別用這樣的梗了吧。唉，說真的，你每次17號夜裡都幹嘛去了啊?”

　　錢飛不好意思地撓起頭來:“這個嘛，沒幹啥，就是……反正……你就別管了。多謝你了哈，這也算是我剛才幫著吹你的回報吧。”

　　趙卓林:“還回報呢，你剛才差點沒吹死我。”

　　錢飛笑起來:“我不是替你著急嘛，想讓你早點拿下目標啊，有事找我，先走了啊。”

　　錢飛走後，周柏桐和趙卓林並排往家走。

　　一開始兩個人都沒說話，過了一段時間後，趙卓林轉頭問道:“關於17號的問題，你是不是也和我想的一樣?”

　　周柏桐點點頭:“嗯，看來，每個月的17號，應該就是錢飛和那個組織見面的日子。”

　　趙卓林:“可是，以現在的科學技術，各種通信設備已經這麽發達了，他沒必要每個月都親自去和組織的人見面吧?”

　　周柏桐:“以現在的科學技術，也沒辦法解釋你那個趙薇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趙卓林:“那到也是，這件事情當中不符合常理的地方太多了，不能用常規的思路去思考。對了，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

　　周柏桐:“什麽事?”

　　趙卓林:“你應該不是真的XX大學心理系的學生吧?”

　　周柏桐:“當然不是，我是體育大學畢業的。”

　　趙卓林:“那為什麽還要設定這樣一個角色背景呢?你一點都不擔心那個組織的人去學校查相關的資料嗎?如果他們在XX大學裡查不到你的資料，豈不是立刻就露餡了?”

　　周柏桐:“關於這個嘛，我一開始也擔心過。但是，這個計劃是我爸制定的，他告訴我只要按照他的計劃去執行就可以了。其他的事情，我完全不用擔心。”

　　趙卓林:“你爸這麽有自信?是不是和他的能力有關啊?”

　　周柏桐突然停下了腳步，眼神銳利的看著趙卓林。趙卓林也知道自己剛才問的話有些冒險，但他實在是對鄭威隱藏自己的幻覺內容感到耿耿於懷。他本能的感覺到，這件事直接去問鄭威的話，可能永遠也得不到答案。

　　但從之前他們父女的對話中得知，周柏桐和鄭威的關系並非那麽密切，或許問她還能多少有點希望。因此，他雖然知道這麽做可能會引起對方的不滿，但也只能冒著風險，問了出來。

　　趙卓林也停下腳步，看著周柏桐道:“合作的基礎是信任。你們暗中監視我這麽久，把我早就查了個底掉。卻隱瞞自己的關鍵信息， 這未免有點不太地道了吧?

　　我知道他是你爸，你肯定是站在他那邊的。但是別忘了，他也是拋棄你們母女多年的渣男啊，這還是你自己親口說的。這說明，他的確有不值得別人隨便信任的前科，你說對吧?”

　　周柏桐冷笑道:“不用你故意用這種離間計，我其實從來就沒有完全信任過他。我說過了，我幫他只因為我媽的遺囑而已。”

　　趙卓林:“那好啊，不如告訴我他到底隱瞞了什麽，我可以幫你分析一下他到底值不值得信任。你對我查的這麽清楚，一定知道我是完全可以信任的。”

　　周柏桐:“我就是想告訴你也不可能，因為我也不知道。”

　　趙卓林盯著她眼鏡後面的瞳孔看了片刻:“行，我信了。”

　　之後，周柏桐再次邁步往前走，趙卓林跟上問道:“那下一步怎麽辦?”

　　周柏桐看了一下自己手上的一塊卡通電子表:“後天就又到17號了，我想如果要反查，後天應該是最好的機會。不然，又要等一個月。到時後，你肯定已經過了間歇期，而且我爸的幻覺也可能繼續向前發展到新階段。

　　如果真那樣的話，不穩定的因素就太多了，我們很可能照顧不過來。最好是抓住機會，在後天就采取行動。你自己先回去吧，我得去請示一下我爸。”

　　趙卓林笑道:“跟錢飛一樣，也不能用現代的通訊手段是吧?你……”

　　趙卓林突然發現周柏桐在瞪著他，他立刻回想起剛才自己關於相聲演員工傷的理論，立刻閉上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