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一輪幽月懸在無際的空中,隻留幾顆繁星點綴著天空。月下即是重重疊疊的山林,毫無生氣綿延著伸向遠方。清冷的微風時不時劃過少年的臉頰。
白衣少年的長睫不住地抽動了幾下,顯然這涼風使他清醒了幾分。他徐徐睜開雙目,抬起眼簾——四周依舊是一片漆黑的天地,只看到掉落在身邊的長劍,以及躺在不遠處的黃衣少年。
他這才想起,方才與金凌一同夜獵時耗盡了靈力,被邪祟雙雙打落懸崖。
好在這懸崖不高,且崖壁上有樹枝作為緩衝,他才得以再次睜開雙眼。
藍思追試著活動身子——得來的卻是貫穿全身的刺痛,右邊的小腿也失去了知覺。
他隻好作罷。
既然不能動,便將目光投向一旁的金凌。
他至今未醒,黑夜中又難以看清對方的傷勢,藍思追生怕他有什麽三長兩短。一顆屏營的心不禁高高懸起。
想開口喚他姓名,張開口卻湧上一股血腥味,什麽也說不出,剛溜到嘴邊的話語又生生地吞了回去。
那便隻好等著了。
……
不知過了多久,金凌總算有了動靜。
隱約可見,他吃力地撐起身體,一條腿支在地上,想站起來。但礙於傷勢過重,又坐回地上,之後再無任何動作。
“…人呢?”金凌低語。
見他還勉強能活動,藍思追一顆懸著的心這才放下。
“金公子?”喉中的結血已經化開,藍思追這才應了一聲——雖然口中的血腥味依舊揮之不去。
聞聲,金凌望向藍思追的方向,
少年抬眸看他的一瞬,眼中閃過一絲轉瞬即逝的不安,隨後坦然又被取而代之。
似乎察覺到自己的異樣,金凌秀眉微蹙,移開目光。
隻怪周圍太暗,藍思追沒有注意到這一細節。
憑借著微弱的月光,金凌依稀辨認出四周的環境——他們正身處一塊崖壁上凸出的巨岩上,附近沒有樹叢,唯獨身後有一山洞,不知裡面棲息著什麽動物,但以如今的情況來看,這山洞將是他們今晚唯一的棲身之所。
這巨岩還替他們撿回了性命,金凌心中萬分慶幸。
他舒了一口長氣,再看向那答了一句話便再無動靜的人。
“你倒是也起來看看周圍啊,躺在那算……”不知哪來一股力量促使他站了起來,跌跌撞撞地向藍思追走去。
靠近看了才明白,此人身上也掛了彩,但看上去比他自己傷得更加重——於是最後兩個字便生生地卡在喉嚨裡,話說一半便沒了下文。
金凌不敢再發作。
藍思追意識到他在身邊,說道:“我們身後的山洞——想必金公子也看到了。整夜呆在外面怕是不安全,還勞煩金公子屈身與思追在這洞中……相處一晚。”說完這幾句話他偏過頭乾咳了幾聲,那滿腔的血腥味著實難以忍受。
“這還用你說麽?本公子當然知道——倒是你,傷成這幅模樣…連站起來都成問題,難道還要我背你嗎?”
當下確實只有這種方法了。
“……”藍思追緘默。
藍思追想到金凌身上也有負傷,若是再往他身上增加重量,極有可能加重傷勢。
實在不敢冒這個險。
未等藍思追考慮好,金凌突然開口:“算了,背就背,本公子又不是背不動。不過就這一次!不會有下回了。”
他撿起地上的兩把劍,隨後要強地背起藍思追,半天才站穩腳跟,隨後邁開步子。
藍思追總覺得難為情,無言地盯著金凌的腳下,留意有沒有什麽毒蟲逼近。
背上之人的胸腔緊貼著金凌的背,即使隔著一層衣物,金凌依然能感受到他微弱的心跳。
或許是因為此處地勢高,連空氣都透著淒清的寒意。如此一來,藍思追的每一寸呼吸都尤為明顯。
他的輕微鼻息時不時劃過金凌的臉頰,灼得皮膚似滴血般地潤紅。
進入山洞後,金凌將藍思追放下,隨後坐在他的身邊,兩人靠著石壁坐著。
坐下的那一瞬,某一處的傷口突然撕裂,帶來一陣鑽心的疼痛。
兩人的位置離洞口不遠。金凌考慮到洞中可能會住有猛禽,便離洞口近些,所以依舊可以感受到習習涼風。
吹著這涼風,傷口又是一陣刺痛。
黑暗中,藍思追隱約看到他咬牙忍痛的模樣,心中不好受。
為何要閉口不言?因為不想被他看到?
若是有火種就好辦了。
藍思追猛然想起,自己的袖中還有最後一枚火符——只希望墜崖的時候沒有掉落。
他伸手在袖中摸索著,很快找出了那張火符。
來不及懊悔沒有早些拿出來,“金公子,我還有一張火符……”說著就要催動所剩無幾的靈力讓其燃燒。
金凌卻一把奪過那張符,“讓本公子來,就你這個狀態,就算能點燃也維持不了多久。”
話說得雖不好聽,不過不妨礙藍思追聽出話中真正的意思。
藍思追不言,表示默認。
見狀,金凌點燃了火符。
兩人在醒來後第一次看到光源。
火光照映在臉上,也許是一種人類本能,兩人安全感頓時油然而生。
金凌這時才發現,原來他們之間隔的距離如此地近。除了自家舅舅以外,還從未與他人離得這麽近。
金凌墨黑色的眼眸中倒映著火光,在黑夜中顯得極為明亮,襯托著眉間一點丹砂愈發愈紅,略精致的臉上還殘留著幾分潤紅,使藍思追移不開眼。
就這樣相互看著對方,漫長的對視。
“……”金凌首先移開了目光,墨色的眼瞳慌亂地四處掃視,不知如何是好。
藍思追也回過神,開始從衣袍上撕下布條。“金公子的傷要緊。”他托起金凌受傷的手,低頭聚精會神地包扎了起來。
金凌不敢再看他,臉頰上的灼熱感越發地明顯。
以往與他親密的人只有舅舅,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多了一個。
起初以為,對方是念在他是同輩人的份上;後來以為,對方是念在他是好友的份上;如今,他卻對兩人之間的關系模糊了起來。
僅僅是好友吧——金凌時常想。同時感到疑惑。
有時想將此人遠遠地拋在腦後,不去注意;當他出現在自己面前時,又事與願違地關注他。
他發覺自己變得越來越怪異了。
……
不知過了多久,金凌身上幾處傷已被簡單處理過。待他回過神,手上燃燒的火符毫無征兆地滅了,兩人再度陷入黑暗。
藍思追的傷還未經處理……
金凌再次催動靈力點燃火符——火符毫無動靜。一枚火符最多用半柱香,可時間才過了沒多久,符怎麽突然熄了?還是說這符畫錯了?
他不依不饒地繼續催動靈力。
身邊的藍思追明白他的意圖。但一枚失效的符籙絕不可能再次使用,繼續催動靈力反而更加傷身。
“金公子,其實不必繼續……思追還撐得住。”
“你說什麽蠢話?!不止血你會死的!你就不在意自己的性命嗎?!”金凌額前的青筋暴起,他的聲音如同一把利劍劃破空氣。
藍思追看不清對方的神情,但他能想象到金凌怒目圓睜的模樣。
“金公子…這種險境…思追曾碰到過不少,已經習慣了,會有人來救我們的。”
他異常地冷靜,語氣中帶有一種安撫對方的意味。
金凌仍在嘗試點燃火符,聞言更加地火冒三丈。
“你不在意自己的性命,可我在意!”
聽到這番話,藍思追瞳孔一縮,轉頭望著這個無法看清楚的人。
金凌也跟著動作一僵,手中的火符飄落在地上,不見蹤影。
兩人沉默。
金凌伸手在地上摸索著火符,當然,什麽也找不到。
他緊皺著眉,希望在腦海中尋找另一種對策。方才點燃火符之時,他注意到藍思追傷得最嚴重的地方是右腿與手臂。
洞外的幽月高高地懸掛,散發著微弱的光芒,借著一絲月光,隱約能看見藍思追的白衣。
雖說還是難以看清傷口,不過能看見對方,這已是上天給他的恩惠了。
他往藍思追身邊挪了些許。一陣淡淡的血腥味撲鼻而來。
從衣物上撕下布條,往藍思追受傷的手臂上纏繞。
他大概很少做這種事,下手沒輕沒重的,時不時引來藍思追一陣疼痛,生疏地很。其實金凌自己也知道,他的動作放得極慢,以減少藍思追的疼痛。
因為療傷的緣故,兩人的距離愈發地縮小,金凌的額頭幾乎要碰到藍思追的肩膀。忽略了傷口,藍思追竟開始注意著金凌的神情。
他此時低著頭,聚精會神地纏繞著傷口。額角滲出了幾顆汗珠,好像處理傷口是什麽大難題一樣。
不過,這樣安分寡言的金凌倒是極少見到,或者說根本沒見過。
竟然覺得…此時的金凌有些…可愛?藍思追不由地想。
隨後又覺得這是大大的不敬,於是收回目光,轉目對面漆黑一團的岩壁。
……
連續包扎完兩處傷口,金凌坐回藍思追身邊,這回下意識靠近了幾分。
對於內傷他沒有任何法子,只能盡自己所能將血止住。
不過……就算止住血又能撐多久?
與他們同行的還有藍景儀,但他想到那家夥平日裡大大咧咧的樣子, 金凌開始擔憂起了兩人的安危,若是藍景儀來遲,他們將要雙雙在此喪命。
“藍景儀能找到這裡嗎……”金凌問道。
“景儀會回去叫上別的弟子一起尋找,最遲天亮。等到天亮我們就得救了。”
藍思追作為弟子中的領頭羊,自然最熟悉他們的辦事效率。
“……”有這句話在,金凌心中坦然不少。他把腰間的歲華取下,抱在懷裡,雙手時不時地摩挲著微涼的劍鞘。
金凌垂下眼眸,不知在想些什麽。
藍思追明白,歲華對他而言有什麽重要意義。曾經金凌在船上落淚的模樣,在他心中揮之不去,如今回想起來仍然覺得無比揪心。
頓時有一種想給金凌些什麽,卻沒法實現的無力感。
他的身邊…應該只剩江宗主了吧…
藍思追想。
身邊的人突然靠在他的肩上,打斷了思緒。
藍思追心中一驚,慌忙低頭看金凌——他閉著雙眼,睡得很安逸。
原來是睡著了……藍思追舒了一口長氣。
想到這裡,他也感覺一陣困意上腦,於是低語:
“阿凌,晚安。”
藍思追緩緩閉上雙眼。
……
天邊懸著一輪殘月,凌晨的太陽染黃了附近的萬物,晨露在草木上搖搖欲墜,山林間時時傳來鳥類歡愉的鳴叫。
藍景儀踏入山洞,見兩人相互依偎著睡在一起,頓時苦笑不得。
隨後突然想起些什麽,屏住呼吸伸手去探他們的鼻息——兩人只是入睡罷了,呼吸還算正常。
他舒了一口長氣,隨後打手勢招呼洞外的弟子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