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洛斯坐在馬車裡從夢中驚醒。
三月的東塞浦路斯行政區,清晨薄霧剛剛散盡。
鹽井鎮外寂寥的荒野上,烏鴉嗚咽兩聲旋即如箭矢般遁入天際,消失在那永遠都陰霾著的天空裡。
一份泛著油墨香味的報紙,緊緊攥在白皙細嫩的手掌上。
粗筆勾勒著,大而醒目的黑色標題。
—突發!緊急惡魔入侵事件!
卡洛斯偏頭眺望車窗外遠處的朽木林,臉上浮現淡淡愁容。
微風拂入車內。
透了會氣,卡洛斯才覺胸口不再那麽煩悶,又開始對車外仿佛永遠都灰蒙蒙的天空有些厭倦。
他收回視線,對著車廂壁壘處鐵絲網格柵欄開口道:
“大叔,老地方!”
年邁老車夫微欠了欠身子,恭敬的應了一聲。
“好的,少爺。”
卡洛斯正想著心事。
迎面便見一個騎著栗毛武裝馬的高大男性疾行而來。
很快馬車與武裝馬擦肩而過。
透過車廂窗戶,卡洛斯看見那人腰帶上的皮製槍套中,塞著一把爆裂霰彈手槍,也同時發覺了中年男子褐色頭髮下,帶著些許狡獪的眼睛迅速朝車廂內掠過,並在自己臉上打轉一番。
只是短暫的照面。
然後塵土飛揚間,強大的氣流將車廂內卡洛斯一頭黑發吹拂起來,齊整的流海很快卷起,露出額頭中央一點晦暗猩紅的印記。
“深淵獵人嗎?來的好快,估計深淵災難已經蔓延過來,那些該死的地下系惡魔泥腿子很快就會發現自己吧?”
卡洛斯微微蹙起眉,面若寒霜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緊張。
當太陽攀上樹梢時,馬車來到朽木林的外沿一座不大的山坡上。
一棵百年榕樹上的樹屋裡,有人早就等候卡洛斯多時了。
這個是一個約定好的同齡聚會。
西迪斯帶著金絲近視眼鏡,是個瘦弱的小男孩,他的父親與卡洛斯的家族,史蒂文森家族做鹽礦生意有些年頭了。
近視眼看著坐在他對面的麻臉女孩,帶著戲謔的口吻佯怒道:
“麥芽,你怎麽回事?明明說過叫你不要再來了。”
小女孩懦弱的縮了縮脖子,偏過頭去將視線埋入樹屋陰暗的角落。
身旁身材高大的紅色短發男孩,狠狠的瞪了著他。
“雷娜小姐,可是卡洛斯親自邀請的,倒是你西迪斯,再敢斜著眼看人並且在正式交談中稱呼她的外號,小心我把你的眼鏡框擰下來當炮踩!”
近視眼鏡裡的雙眼瞬間浮現出不知所措與怒意,不過馬上又在臉上泛出訕訕的笑容。
“別這麽說嘛。既然是卡洛斯少爺的邀請,我當然沒什麽意見。對了,你們來的路上遇見賞金獵人了沒?”
一旁縮著脖子啃雞爪的小胖子科曼,暫時放下嘴裡的活計,下意識的掃視了一眼四周,旋即不安分地挪動了下肥胖的身軀,接過話來。
“不僅僅是賞金獵人,我上山的時候好像還看見了黑帽子。”
黑帽子是禦光帝國劍閣組織中以緝拿懲罪為職的一群人,劍閣信徒是他們的正式身份,因為總是穿著黑色製式風衣,背地裡大家多戲稱為‘黑帽子’。
“那些家夥怎麽會大老遠的跑到咱們這破地方來。”
小胖子科曼聳聳肩,轉為神秘的眼神,插嘴道:“聽說昨晚酒館一個細林城來的流浪者,喝了一整宿的酒。一邊喝還一邊抹眼淚呢。
” 近視眼西迪斯的眼睛轉了轉,拖著腮幫。
“細林城可是座中型城市,應該不會太可能被異獸潮攻陷,為什麽會有人流浪到這裡。”
大高個查爾聞言,筆直濃鬱的眉毛擰成一團,依舊沒有說話。
麥芽依舊被擠在樹屋最裡面的角落,沒有什麽動靜,不大的地方裡自成方圓,仿佛被遺棄於其他小夥伴的視野外了。
此時,一個身影遮住了樹屋門口的光影,很快鑽入了屋內。
麥芽原本晦暗的神情霍然亮堂起來,如同昏暗夜空中閃爍出一顆耀眼星光。
卡洛斯笑著鑽入樹屋。
朝其他四人簡單打了招呼,就近在樹屋門口的地方坐下。
近視眼殷勤的將剛才的談論告知了卡洛斯。
作為貴族家的小少爺,卡洛斯讀過許多書,明白好多他們不懂的道理,所以他的意見向來倍受尊重。
聽完他們絮絮叨叨的描述。
卡洛斯將食指優雅的點在額頭旁,思索了一番。
“賞金獵人路上遇見一個,看樣子與狩獵有關,至於黑帽子嘛,或許就是來緝捕他們那些賞金獵人中混入的罪犯。”
紅發高個子嘴角浮起冷笑。
“咱們這裡能有什麽可狩獵的,異化野獸還是惡魔泥腿子?”
近視眼西迪斯好奇的看著卡洛斯說:“莫裡鎮長,就沒透漏過什麽嗎?”
卡洛斯想都沒想,沒好氣回了一句。
“我父親只是一鎮之長罷了,能知道什麽內幕,難道還能過問劍閣緝拿的事情?”
近視眼西迪斯想說,雖然只是鎮長沒錯,可卻也是貨真價實的東塞浦路斯行政區裡,唯一的世襲貴族啊!
卡洛斯笑著從口袋中掏出一塊巧克力,一把拍開小胖子科曼伸手來拿的肥爪子。
將巧克力掰成兩半。
先是遞給角落裡的麥芽一塊,剩下的甩給望眼欲穿的科曼,然後問道:“你父親奧古斯塔大人,今天怎麽允許你出來了?”
科曼咀嚼著香甜的巧克力,嘴裡有些含糊不清。
“嘿嘿,今早蒸汽機出現了故障,趁著他維修的空檔,我偷空開溜出來的。”
卡洛斯微微有些錯愕,胖子父親奧古斯塔作為鎮子上唯一的蒸汽機守衛者,平日裡對於他那台寶貴的如同金子般的蒸汽機照顧有加,怎麽會突然毫無預警的出現故障。
況且他離開鎮子的時候,也根本沒察覺到鹽井那邊有什麽問題。
如果蒸汽機出現故障…
鹽井應該會停工才對。
卡洛斯微微蹙眉思索著,心中泛起一絲不詳的預感。
正在此時。
樹屋牆壁發出一陣‘咯吱’‘咯吱’的木板摩擦聲。
眾人一怔,緊接著。
一陣轟鳴聲從樹屋的頂端傳來,伴隨著蒸汽渦輪巨大的噪音。
“嗡嗡!”
大齒輪螺旋槳攪動的風浪,刹那間帶起龐大氣浪,攪動起樹屋周邊的枝葉。
灌木枝椏搖曳著,發出陣陣莎莎的聲響。
樹屋也隨即搖晃起來。
靠在樹屋門口的高大個查爾忙探出腦袋,朝外仰望,旋即又縮回脖子。
“是監察者…飛艇!”
巨大轟鳴聲在眾人頭頂掠過,查爾在樹屋裡大聲吼道。
查爾的聲音很快被巨大噪音淹沒了,整個樹屋裡的人都如同被銅鍾罩住,而銅鍾的表面此刻正被人狠狠錘擊著,眩暈感很快席卷他們的神經。
“這飛艇為什麽會飛的這麽低?”
科曼頂著強大的氣浪,也朝著外面張望,並大聲喊。
沒人可以給出答案,大家都捂住自己的耳朵,蜷縮起來。
卡洛斯被震的頭暈眼裂,更可怕的是額頭中央,被濃密白發流海覆蓋著地方,隱晦的閃爍出一絲紅光,旋即額頭胸口便一陣陣劇烈絞痛感傳來。
“真的來了?”
卡洛斯暗罵一聲,手指在袖口摸索著,將一隻懷表捏在掌心,指尖緩緩撥動懷表齒輪,表盤中央很快浮現一顆黑色的球狀圓珠。
額頭上這詭異的一幕,恰巧被一旁神色不安的麥芽給撞見,
卡洛斯只能對她報以苦笑。
然後迅速被額頭上滾落下一顆顆豆大的汗珠遮掩。
麥芽忙上前,探出小手想要扶住卡洛斯的肩膀,卻被一股灼熱的熱量灼燒得被迫驟然放開,女孩驚呼出聲。
“啊,卡洛斯少爺…你怎麽了?“
可惜在巨大蒸汽發動機的轟鳴聲中,其他三名小夥伴仿佛什麽也聽不見。
麥芽急的幾乎要哭出來。
仿佛懸停在樹屋上空的監察者飛艇,卷起巨大的風浪,一陣陣的貫入樹屋中。
瘦弱的麥芽咬著銀牙,一隻手緊緊的握住樹屋中樹藤的一端,一隻手探過去奮力扯著紅發高個子的肩膀。
終於,查爾感覺到了少女的動作。
他伸手捂住一隻耳朵,湊近麥芽大聲詢問。
“怎麽,有什麽問題嗎?”
“是,卡洛斯。”
少女跟著大叫,細瘦的手臂奮力比劃著,指向卡洛斯剛才昏倒的地方。
可是當她目光再次打量過去時,只見得樹屋那處角落裡,空空蕩蕩。
哪還有卡洛斯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