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抱起女兒,站在鏡子前,左扭扭、右晃晃,嘴角勾起,很滿意的樣子。
叫來導購員詢問價格,245元。
她的臉色就猛然漲紅起來,咬著嘴唇道:“這件衣服不太合適,不要了。”
陳東趕緊道:“挺好的啊,買吧。”
她堅定的搖頭,平淡的說:“我不喜歡。”
陳東眼角有些濕潤,不容置疑的說:“我看挺好!買!”
“不買。”
“買!”
“爸爸媽媽,不要吵架。”
小女孩看不懂大人世界的複雜,還以為他們在吵架,立時淚眼汪汪,帶上了哭腔。
導購員沒那麽多耐心,眼神輕蔑,很煩躁的說:“別讓小孩哭,弄髒了衣服沒法賣了!”
“衣服我們買了,去開票吧。”徐百卉臉色冰冷的走過來,剜了導購員一眼,很不客氣,“再敢多說一句,我馬上叫你們店長!”
導購員還想爭辯什麽,可看到她的穿著打扮,再看看旁邊典雅端莊的薛寶珊,話到嘴邊就說不下去了,嘴裡嘟嘟囔囔,揚著下巴離開了。
“周老大?寶珊,百卉?你們也在?”陳東表情先是驚喜,隨即就寫滿了尷尬。
周不器拍拍他的肩膀,笑著問:“這是你的女兒?好可愛啊。”
陳東懷裡抱著女兒,看著小寶貝好奇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覺得心都碎了,聲音竟有些哽咽:“嗯,我女兒暖暖……”
說著說著,就說不下去了。
暖暖的媽媽眼睛也紅了,強顏笑道:“你們都是陳東創業聯盟的夥伴嘛,他經常跟我提起過。我是他的女朋友趙信鷗,在北大讀大三,很高興認識你們。”
這氣氛很不對。
大家雖然都沒明說什麽,但都是聰明人,猜也猜到了七八分。
很快,薛寶珊和徐百卉的眼眸也紅了。
周不器又拍了拍陳東的肩膀,笑道:“寶珊、百卉,你們和趙學姐繼續逛吧,帶上暖暖,我倆去找個地方坐坐,歇會兒。跟女人一起逛街,簡直是男人的噩夢。”
徐百卉吸了吸鼻子,嬌笑道:“嗯嗯嗯,你快走吧!兩個大男人在這裡,也不嫌礙事。暖暖是吧?阿姨抱抱你可以嗎?”
……
一走出美邦店,陳東眼淚就“唰唰唰”的往下掉。
周不器心中糾著,卻不知說些什麽,歎了口氣,“那邊有個咖啡廳,咱們去那邊等她們吧。”
陳東胡亂抹了一把臉,面露慘笑,“周老大,讓你看笑話了。”
周不器皺眉,不悅道:“陳東,咱們是創業夥伴,也是朋友,是兄弟,有困難就說出來。”
陳東悶悶低頭,默然不語。
來到咖啡廳,周不器給自己點了一杯拿鐵,給陳東要了一杯美式。
“說說吧,怎麽回事?”
“她叫趙信鷗,是我的女朋友,暖暖是我們的女兒。”
“親生的?”
“嗯。”
周不器深吸了一口氣,壓低聲音:“你不是才大二嗎?不是才比我大一歲嗎?暖暖有兩三歲了吧?那個趙師姐怎麽是大三?你的學姐?到底怎麽回事?”
陳東抽了抽嘴唇,遲疑了許久,喝了一大口美式,苦的他臉都扭曲了,眼淚也滾滾下落,一邊哭,一邊說起了當年的事……
要從四年前說起。
高一的陳東在軍訓詩朗誦大賽上,認識了作為評委的高二師姐趙信鷗,便愛的一發不可收拾。
說巧不巧,隨後的幾個月裡,二人在學習、生活中又屢次產生交集。 情人節那天,陳東跟師姐表白,師姐當即答應。
這一年,陳東高二,趙信鷗高三。
春節前夕,沒過幾天,趙信鷗又傳來驚喜的好消息,她獲得了全國中學生生物競賽的二等獎,直接被保守北大。
天上掉餡餅般的喜悅,讓這對青春期的情侶陷入了幸福的海洋,偷吃了禁果。
這一年,陳東16歲,趙信鷗17歲。
後來,趙信鷗的肚子越來越大。可笑的是她雖然生物競賽大獎獲得者,卻缺乏對自身足夠多的生理認知,以為只是變胖了。
直到夏天即將去北大報道了,才發現自己原來是懷孕了。
當時,她嚇壞了,不敢跟父母說,更不敢跟老師說。
陳東說,把孩子生下來。
她答應了。
開學後,她請了三個月的長假,在校外租了一個破舊的房子,偶爾出去做兼職,看著自己日益凸顯的肚子,心裡一半慌張一半驚喜。
陳東則是忙著學習,他立下志向,他要考上北大!
即便這樣,他也經常會抽出假期來首都看她,好在行程不遠。預產期那幾天,剛好是元旦,他又去了首都,陪在她身邊。她卻很生氣,說她應該專心留在學校讀書,準備高考。
生產很順利,是個健康可愛的女寶寶,取名:陳茉暖。
兩人都是來自小縣城的普通家庭,又不敢告訴父母。
那段時間,手術費、住院費,以及各種各樣的費用壓在兩人肩上,壓得他們喘不過氣來。
陳東只能在寒假出去兼職,向所有好朋友借錢。
功夫不負有心人,他拿到了北大的通知書。
還沒等開學,他就急急忙忙的來到了燕京,打工賺錢。
大學期間,為了維持這個家,他白天上課,晚上兼職,一天隻休息三四個小時。趙信鷗同樣辛苦,請不起月嫂,只能笨拙的自己帶孩子,甚至還會帶著孩子去上課……
周不器見陳東哭的稀裡嘩啦,有些不忍,就打斷了他,“帶孩子上課?不鬧嗎?”
陳東用紙巾擦了擦眼淚和鼻涕,強笑道:“是會鬧,但老師和同學們都真的很好。有的老師會抱著暖暖一邊哄她,一邊繼續講課。有的教授會把助手叫過來,讓助手照顧暖暖,他帶讓大家繼續上課。”
“即便這樣,也很辛苦。”
“嗯。”
“你後悔嗎?”
陳東微微一怔,想到了可愛的女兒,想到了溫柔的女友,眼淚又開始止不住,嗓門提高:“後悔!非常後悔!”
周不器驚訝的看他。
陳東哽咽著說:“暖暖還不到三歲啊,她吃不上最好的奶粉,沒有漂亮的玩具,衣服也都是我們從……還有小鷗,每次看到她累的坐著都能睡著的樣子,我就心如刀割。”
“哎!”
周不器輕聲一歎。
這大概就是青春期少男少女偷吃禁果,又對現實缺乏理性判斷的結局吧。
這種事情新聞報道中屢見不鮮,有太多女大學生在校期間生子了,結局大都是廁所棄嬰、垃圾桶棄嬰,甚至是違法販賣。
慶幸的是,陳東和趙信鷗是一對有毅力、有擔當的年輕人,在沒有告知雙方母親的情況下,他們獨立撫養了暖暖長大。
“周老大,說出來不怕你笑話。”陳東是個男人,過去幾年的經歷讓他足夠成熟,他也不想痛哭流涕,不停的擦著眼睛,強忍著,“今年夏天,我連房租都付不起了。幸好,遇到了你的校園卡銷售項目,我賺到了5000塊錢,否則……”
“有困難,你可以早說出來。”
“我……”
陳東歎了口氣,搖了搖頭。
男人都是打斷了牙往肚子裡咽。他連父母都沒有告知,又怎麽找認識不到一個月的周不器?
“雙方父母還不知道嗎?”
“沒有,一直瞞著。”
“為什麽?”
“誰知道呢。”
陳東自嘲的笑了兩聲,眼眶很紅,“自尊心作祟,怕他們失望吧。”
是啊,一個是天之嬌女,一個是天之嬌女,都是北大高材生。
結果兩人未婚先孕,孩子都生下來了。
家鄉的小縣城裡,他們都是傳說中的存在,是所有年輕學子的榜樣,是口口相傳的傳奇。一旦事實公開,兩個家庭的名聲也就臭了。
周不器眉頭緊鎖,沉聲問道:“暖暖還沒有戶口吧?”
“沒有。”
陳東臉色很苦,很淒愴,“你知道麽,我想過死,我對不起她們母女。”
周不器睜大眼睛,厲聲道:“只有最最無能的懦夫才會輕言死亡!陳東!你別讓我失望!”
陳東愣了愣, 隨即搖頭失笑:“周老大,你放心吧,跟著你,我能看見光明的未來。”
周不器深深的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嚴肅的說:“如果一個男人連自己的女人、女兒都照顧不好,還算什麽男人?陳東,暖暖越來越大,要上幼兒園了,戶口問題必須解決!”
“嗯。”
陳東的聲音缺乏底氣。
看到他這副表現,周不器就知道這事恐怕不太好辦。
要是北上廣深這種大城市也就罷了,相對開放一些。可是一些經濟並不發達的小縣城,民眾的思想都比較保守。
這件事一旦跟兩個家庭公開了,說不定兩家能打起來,喜事變壞事。
周不器歎氣道:“暖暖多可愛啊,我被她看了一眼,心都快化了。你和趙師姐都成年人了,有自己的想法,我不管。可暖暖還小,不能因為你們的事耽擱了她的成長。”
“很難辦啊!”
“難,不代表不可能,你肯定考慮過。”
“嗯。”
“說說你的想法?”
陳東欲言又止,長籲短歎,“現實的問題,歸根結底都是錢的問題。”
這句話,讓周不器眼前一亮,覺得沒看錯他。
“需要多少錢?”
“二十萬吧,我家那邊,彩禮一般五萬,房子十萬,三金首飾……二十萬差不多。”
“錢我有,你要嗎?”
陳東把頭搖成了撥浪鼓,連連拒絕:“不行,不行!你說過,你來京創業是為了逃避家族的桎梏,我怎麽能讓你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