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石晉斌動身的同時,陳威也聯系到了當年的幾位師弟。
聯系了之後,陳威才知道,當年一同從蘇記出走的七位師弟裡,竟然已經有兩位過世了。
得知了消息的陳威,久久難以平複心中的那份傷感。
良久他起身走進酒店房間衛生間,對著衛生間裡的鏡子照了許久。
陳威突然發現,原來自己也已經是個老頭子。如果不是這些年保養比較好,真的說起來陳威實際上已經要70歲了。
回想起當年,三十出頭的自己,為了學廚去蘇記拜師。
一切就仿佛是昨天的事情。
恍惚間才發現,原來已經過去四十年了。
握緊拳頭,陳威在這一刻面對鏡子裡的自己,突然明白了,這些年他用放浪去偽裝自己,但其實心中始終惦念著那個小師妹。
或許這一次的比廚,會是他最後一次去為小師妹出頭了。
但無論最終結果如何,陳威心中還是希望,之後的人生時光,他可以陪伴在妻子身邊。
想到這裡,陳威走出酒店的衛生間,抓起桌子上的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
“喂,你好,我是陳威,我們可以聊一聊嗎?對,就我們兩個,好,我可以等,晚上,可以,那晚上我會去那邊等你的。”
剛剛掛斷電話,陳威房間的門鈴響了。
陳威迅速先衝進衛生間,進行了一番認真的衝洗,把自己的形象給整理一番,然後以那個放浪形骸的姿態去開門。
打開門,門外站著蘇瀾馨的秘書。
“小梅啊,有什麽事情嗎?”
秘書看著門內,明明年紀比蘇總還要大,卻一副放浪形骸裝扮的陳威,尤其是嗅到對方身上古龍水的味道,令秘書不禁微微皺起眉頭。
遲疑了一下,秘書說:“蘇總讓我通知你,去開會,關於中華菜蘇省菜廚藝大賽的事情。”
陳威點點頭:“嗯,好的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一會就去。”
秘書自然是沒有多廢話,轉身就離開了房門外。
陳威關上了門,轉身把帶回來的箱子打開,從裡面取出那套陪伴他許多年的廚師服,非常認真的換好了之後,才出門去酒店給蘇瀾馨安排的會議室。
來到會議室,裡面除了蘇瀾馨之外,蘇連成和譚雪莉也在,另外還有省市餐飲協會的人。
在陳威進門的一刻,眾人看到他一絲不苟的廚師裝扮,還真是有那麽點肅然起敬。
尤其是蘇連成和譚雪莉,見到了陳威的這一身裝扮,知道這一刻的陳威是認真了起來。
陳威坐下來之後,大家也就開始商量起具體的細節。
按照莊道忠和餐飲協會商量後的結果,這一次的廚藝比賽,以蘇省的經典菜肴為主,大概的賽製分為海選、初賽、複賽先決出八強,之後一路進行到決賽。
作為主辦方之一,餐飲協會給出的意見是:“海選、初賽,同時在全省各地舉行,進行初步的選拔,最終各市選出八人,再進行複賽。
複賽分別在各市穿插進行,以每個地方推選出的特色菜為比試的點。
決出八強後,八強會放在淮城富景樓進行。四強放在蘇城進行,最後的決賽放在金陵。”
蘇瀾馨聽完後,微微皺起眉頭問:“也就是說,我們承辦這個比賽,只有八強會在富景樓嗎?”
餐飲協會的眾人相互看了看,省餐飲協會這次過來的副主席說:“是這樣,畢竟這是我們全省的一次廚藝比賽,而且目的也是為了選出代表我們省的菜品,所以肯定不能只在淮城。”
淮城餐飲協會的人,也開口說:“對,蘇總,希望你們能夠理解,而且淮城的海選和初賽,以及後面的八強,我們都絕對會全力支持。”
蘇瀾馨沉默了片刻,仔細地想了想,最終還是點頭答應:“好,畢竟是我們省廚藝界大事,我們集團肯定會支持。”
聽到蘇瀾馨願意支持,餐飲協會的人也都是暗暗松了一口氣。
蘇瀾馨接著又問:“不過,菜品的選擇上,最後要如何評選出來呢?”
餐飲協會的副主席解釋:“這個首先是各地餐飲協會推選出來,以各地最具代表性,並且也是各地認可度最高的菜品為主,之後再進行一些篩選。”
蘇瀾馨繼續問:“那最後會有多少道菜上‘中華菜’的菜單?”
在場餐飲協會的人搖頭:“這個我們也不能確定,之後還需要莊老和全國餐飲廚藝聯合會進行商議。”
蘇瀾馨聽著覺得有些複雜了,陳威看到她微微皺眉,則是低聲提醒了一句。
“這個是全國性的,代表了我們整個中華神州廚藝精髓,草率不得。”
聽到陳威的提醒,蘇瀾馨也明白過來。對餐飲協會的眾人說:“好的,我們集團會權力配合,有什麽需要的話,你們可以跟我的秘書聯系,我們會盡力做好。”
得到蘇瀾馨這樣的答覆,餐飲協會眾人真的是覺得很滿意。
這麽一件大事,不只是需要政府出面支持,同樣也是需要社會各界的支持。
尤其是蘇瀾馨這樣跨國餐飲集團,願意在資金以及廚藝方面提供支持,絕對是可以事半功倍。
接下來的一些談話,和具體細節上的事情,聊起來也就相對輕松很多。
有關廚藝上具體細節,陳威也適時站出來,給出一些專業意見,表達一下他們集團的一些想法,雙方這個交談算是非常順利。
在結束了這次會議後,蘇瀾馨自然是要接待餐飲協會的人。
但是陳威沒有參加,他獨自一個人,換了一身衣服過後,便離開了酒店。
得知消息的蘇瀾馨很不滿,但是也沒有過多的表現出來。
陳威在差不多快要晚上九點時,趕到了蘇記所在的老街。這次他沒有進入老街,也沒有去蘇記,而是在街口的地方靜靜等待。
望著夜晚老街上熙熙攘攘人群,恍惚間陳威又仿佛回到了當年。
在那個蘇記盛名在外,很多人會慕名來蘇記品味菜肴的年代,陳威和師弟們跟著師父,在那家只有十張桌子的小餐館裡,卻烹飪出廚藝界極高水準的菜肴。
放在如今的時代裡,可能會有很多人覺得不可思議。
擁有那樣實力的廚子,為什麽不去那些知名大酒樓裡呢?為什麽不去大城市發展?
但實際上,正因為當年的蘇記沒有那些紛擾,才能夠堅守著味道始終如一。
陳威大約等到了九點半,看到馮一帆從老街上迎面走來。
兩個人見面後,第一時間兩個人都有些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兩個人在街口的地方陷入了一陣沉默,總覺得這樣的見面方式有些奇怪。
最終,還是馮一帆先開口:“姑父,我們要不找個地方坐坐?”
陳威回過神來,點點頭說:“好,我們找個地方坐下聊吧。”
因為陳威不想去蘇記,所以最後兩個人在老街外,路邊綠化帶邊的休閑長椅上坐下來,面前是寬敞的馬路,路上不時會有車輛駛過。
又是一陣沉默,還是馮一帆先開口:“姑父您找我,是為了我和你比廚的事情?”
陳威望著面前馬路上車流,沉默了一陣才開口:“我真的很羨慕你。”
沒想到陳威開口是這樣一句話,馮一帆愣了一下,問:“羨慕同樣是蘇記女婿的我,因為沒有大舅哥搶老匾,可以光明正大繼承蘇記?”
這麽一問,把陳威反倒是給問住了。
愣了半天,陳威才終於緩過神來,然後仰頭大笑起來:“哈哈哈,你這個回答可真絕。”
馮一帆也跟著笑了起來。
陳威笑過了之後也非常坦誠:“雖然我很不想承認這一點,但我還是只能承認,我確實很羨慕你的這一點,沒有人跟你搶奪蘇記。”
馮一帆接著又問:“這麽說起來,姑父也覺得,我嶽父不夠資格繼承蘇記?”
陳威又一次被問住了,突然有一種這場對話,被馮一帆給反客為主了,他好像完全被牽著鼻子走。
為了扭轉局面,陳威說:“要說不嫉妒是假話,但是我沒有覺得,你嶽父不夠資格繼承蘇記,單從血緣關系上,他也最有資格。”
馮一帆直接問:“看起來姑父你還是很不服氣,覺得我嶽父是佔了巧的?”
再次被這樣直指本心的問,陳威真的是有點想要暴跳起來掀桌衝動。
還能不能好好聊了?
可是這些問題,又是不能回避的。
這些年來,陳威始終都在回避這個問題,哪怕是他獲得了成功,和蘇瀾馨一起在國外打拚出來,創建了跨國的餐飲集團,他也自認獲得了成功。
但越是成功,陳威越是對當年比廚耿耿於懷,越是認為老匾傳承不公平。
想到這些,陳威無奈說:“你說的沒有錯,我心裡確實會不服氣。”
馮一帆繼續往下說:“你和姑姑獲得了極大成功,但越是這種成功,越是讓你們對當年的那場比試不服,覺得你們更有資格繼承蘇記。”
陳威點了點頭:“對,確實是這樣,或許你們姑姑要更加嚴重,近乎偏執了。”
馮一帆應了一聲:“其實看得出來,姑姑應該是陷入了一種偏執,其實蘇記的老匾,對你們早已經失去了實際意義,但只是放不下當年的心結。”
陳威突然一臉嚴肅地說:“所以,我希望這次你能全力以赴。”
馮一帆笑著說:“姑父,你專程過來,就為了跟我說這個?你難道會認為,我會不全力以赴嗎?你不會覺得,我還會讓你們吧?”
陳威又繼續說:“其實我來,是希望你們能夠原諒你們姑姑。”
馮一帆沒有說話,靜靜凝視著陳威。
後者自然是往下說:“你們姑姑這些年也是個可憐人,她不停去做很多的事情,用各種的忙碌來讓自己看似過得很充實,但其實她有焦慮症,而且長期失眠。”
停頓了一下,陳威有些凝重說:“她其實已經患上精神疾病。”
馮一帆聽到這裡問:“所以,姑父你的意思是,希望我們可以諒解她,包括原諒她一回來對我嶽父所做的一些事情,是嗎?”
陳威聽到這裡先是一愣,接著無奈歎息道:“人在某些時候,可能會做一些傷害別人的事,但那些或許並非是她的本意,她只是想要爭回那口氣。”
馮一帆沉默片刻,很直白問:“既然是想要爭回那口氣,那如果我贏了,她豈不是會更受刺激?”
不等陳威開口,馮一帆繼續說:“而且,這次我贏了,她就能罷休了嗎?”
兩個問題也是把陳威問住了,他確實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這次比廚輸了,蘇瀾馨真的能夠坦然接受嗎?她又真的能夠善罷甘休了?
見到陳威陷入沉默,馮一帆很嚴肅地說:“姑父,其實這件事情,最終的問題還是在姑姑的身上,她如果放不下心結,那麽即便是我贏了再多次也沒用。”
陳威不得不承認,確實是這樣的,一切的根源在於蘇瀾馨自己,本來就不在別人身上。
兩個人陷入沉默,坐在馬路邊的長椅上,靜靜看著不遠處馬路上車流。
這一刻,兩個人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也不知道要如何去解決問題?陳威更是不知道,到底怎麽才能夠讓蘇瀾馨徹底死心?
兩個人就這樣沉默了不知道多久。
陳威突然開口說:“我想起來了,有一道菜,或許用那道菜可以解開她的心結。”
馮一帆有些驚訝看向陳威問:“是什麽菜?”
結果陳威卻搖頭:“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有一道菜,是蘇瀾馨記憶裡的菜,是你們爺爺當初做給她吃的,而且據說她每年生日都會給她做。”
馮一帆有些驚奇:“每年生日都做?那姑父你們都不知道嗎?”
陳威搖頭:“我倒是見過,但是我沒有吃過,因為那道菜師父只會在蘇瀾馨生日時候,單獨做給她吃,我們也不好意思去搶來吃的。”
馮一帆又問:“那怎麽做呢?”
陳威還是搖頭:“這個我也不知道,師父每次做的時候,都不讓我們看。”
馮一帆真的是很無語,只能問:“那菜是什麽樣子?”
這次陳威倒是形容了一下:“好像是元宵的樣子,但應該不是元宵,樣子很像元宵。”
馮一帆雖然不知道是什麽菜, 但大概明白陳威的用意:“你希望,我可以複刻出那道菜,讓姑姑再次吃到那道菜,以解開她的心結?”
陳威認真地點頭:“對,拜托了,算是我求你了。”
馮一帆想了想回答:“我暫時不能答應,我需要回去跟嶽父商量一下,畢竟這是他們老兄妹間的恩怨,如果嶽父願意原諒,我會嘗試去做。”
陳威再次點頭:“好的,謝謝你們了,還有你也可以問一些錦榮,他或許知道那道菜。”
聊完了之後,陳威站起身來,非常認真向馮一帆深深鞠了一躬:“謝謝你,無論結果如何,我都要謝謝你的寬容。”
目送陳威離去,馮一帆無奈搖頭歎了口氣。
正當此時,自己的手機響了,接通電話,那邊響起女兒的聲音:“爸爸,你怎麽還不回來呀?”
聽到女兒的聲音,馮一帆心情瞬間好起來,趕緊應道:“好,爸爸馬上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