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

　龍老仙的子孫們萬分愕然，看著牌位前漂浮的老仙身影震撼難言。

　“老祖，您……您真的復活……

　不對，您如今到底是?”

　龍老仙的一名庶子甚至激動得語無倫次。

　“前陰已謝後不至，緣是嗔癡性未空，往來泉台歸鄉日，始成冥下鬼中仙！”

　龍老仙低吟著此前韓休光曾經吟誦過的偈語，感受此刻與過往的不同，萬分感懷。

　“冥宗未騙我，修鬼仙之法真的能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對此，龍老仙仰天大笑，面上滿是歡喜和滿意。

　“你們都先下去吧，稍後我會將修煉之法盡數傳給你們。

　此道雖需一定境界才能有成，但卻也打開了通往冥界的大門，意志有望在死後得以延續。

　哪怕劣化為厲鬼之流，也是值得的。”

　他對眾人說道。

　眾人聞言大喜，叩頭道:“謝老祖！”

　這一下西海龍家可就不是接地氣，而是接地府了，地府有人，到了泉下都能橫著走。

　等到眾人離開之後，龍老仙靜靜的感受了一番自己的狀況，若有所思。

　鬼仙脫卻肉身，但卻又與尋常的陰靈鬼祟之流截然不同。

　後者是以殘魂為靈，陰煞鬼氣為肉的異類物種，而前者，是本我真靈與純正陰炁的結合。

　這是一種近似香火神靈的存在。

　驀然，房間角落，一盞不起眼的油燈中，黑影浮現。

　身穿素色法袍，如同白無常的幽影浮現出來。

　此鬼身上擁有著純正的陰神氣息，赫然也是鬼仙。

　“恭喜道友，賀喜道友，短時間內轉修便有所成，看來你的神魂果真適合此道。”

　“孟道友，多謝了，我知是你們出了不小力。”龍老仙轉過頭，看著她說道。

　這是一名相貌妖媚的中年女修，名為孟禾，在龍老仙和韓修士明處辦差的時候，暗中躲藏在此，等候著接引他們歸來。

　“只可惜韓道友了，接連被擊潰陰神，怕是再難成道。”孟禾輕歎一聲，說道。

　龍老仙道:“韓道友曾言，鬼道依托於祖先信仰與供奉祭祀，只要自己的子孫後人能夠持續供祭，源源不斷提供道標，便能往返幽冥與現世，顯現在陽間之中。

　即便斷絕供奉，仍然能夠在冥界繼續存在。

　尤其此道的頂點，鬼仙一類存在，能以幽冥一界的陰炁為根本靈蘊，遠比普通鬼修高明。

　但此道畢竟是有極限的，便是那天庭的香火神靈，同樣有魂飛魄散一說，僅余真靈入天書，轉化神靈的話，是再難有前世底蘊的，凡民之流就算僥幸成神，也止步於普通神人和天兵。”

　孟禾道:“不錯，他現在大概已經真靈回歸黃泉，化為鬼卒之流了，再不然就是流散於天地之間，轉為聻靈。”

　鬼仙實質堪比元嬰陰神，擁有著許多相近的特質，所以需得結丹以上境界才可修成。

　但取而代之的，是作為鬼仙獨有的種種天賦能力，以及普通鬼修也能借供祭，血食諸手段而速成的便利。

　或許唯一遺憾的，是鬼仙之途難證大道，天生就和香火神靈那般受到某些特定的限制。

　鬼同樣是有陰壽的，也會死，所以有鬼死為聻的說法。

　但，若非修了此道，他就算這次大難不死，百年之後也難逃壽終正寢。

　而今，龍老仙最為在意的衰老與垂暮之感不再，取而代之的，是煥發新生的渾身通泰。

　他與冥宗合作，只是各取所需，從來沒有什麽忠心效力的心思。

　一切作為，都是為了從韓休光手中套出修鬼仙之法，謀求壽盡之際的延續希望。

　反正他已老朽，沒有百年可活了，不如趁著最後的時光博上一把。

　沒有想到，竟然當真得償所願。

　這就是成功！

　龍老仙感受到了冥宗的強大，也見證了他們的誠意。

　但旋即，卻又有一個深深的疑惑浮上心頭。

　鬼仙竟然可以利用供祭速成！

　如此便利之法，幾乎便是擺明了引誘修士墮落。

　只要開始沾染那些混雜煞氣，鬼仙的精神意志就會大受削弱。

　而他們已經是陰靈，沒有陽世的物質根基，未來將會轉化成為何等樣的形態，未可而知。

　難不成……

　算了。

　龍老仙瞬間打消了這個可怕的念頭，有些事情，心裡明白就行。

　他轉向孟禾，對她道:“我會遵守承諾，與你完婚，也會為你們提供必要的附身宿主與屍魂。”

　孟禾嬌豔一笑，面上帶著幾分喜意道:“那，就多謝夫君了。”

　……

　夭壽了！

　老仙居然復活了，還要娶親！

　最開始的時候，龍宮勢力諸人得知龍老仙被不明身份的正道高手襲殺，與冥宗使者一起殞落在了馬頭島，是如喪考妣的。

　緊接著，商會諸人四處出擊，聯手打擊邪修，更是不得不拋下任務倉皇逃竄。

　好不容易，一些幸運之輩才在正道圍剿之下僥幸撿回小命，商議逃出此間的事情。

　當中難免有一些試探和提議，大家把財產分了，各奔前程。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末日降臨般的惶恐，整個勢力分崩離析在即。

　但卻沒有想到，這才剛剛過了頭七，就聽說老仙死而複生。

　他還活得好好的，甚至老樹開新花，要來個續弦娶妻！

　因為煙波國形勢不妙，這場婚事也突如其來，實在沒有什麽條件大肆操辦，只能一切從簡。

　但作為稱雄西海東境多年的一方梟雄，龍老仙還是有能力拿出各種奇珍異寶宴請賓客，招呼各方，趁此機會好好的邀買人心。

　於是，本應愁雲慘淡的龍首寶船上，一派張燈結彩，熱鬧非凡，保持著往昔的模樣。

　各煉氣，築基邪修們讚不絕口:“老仙始終是你老仙！”

　“早聞老仙博愛，房內收用有鮫人，姹女，海妖各族美女，現在厲害了，連幽魂宗的女鬼仙都娶上了！”

　對這樣的首領，他們也是真的服氣。

　龍宮擺下大宴賓客的流水席，草莽之人也可以隨便取用，享受平常難有機會得見的納元丹，血元丹，仙靈佳釀種種，著實是痛快。

　一整天的狂歡下來，艙內救濟了好幾個吃撐的煉氣境邪修，歡慶的氣氛也達到了最盛。

　“拜堂嘍……”

　伴隨著一陣喜慶的嗩呐聲吹響，龍老仙一身紅袍，攜著美貌的新夫人登場。

　司儀朗聲道:“一拜天地！”

　龍老仙和新夫人對著天地大道的牌位拜了拜。

　緊接著:“二拜祖龍！”

　修士非比凡民，老仙兩千多歲，也沒有什麽高堂，只能是拜龍宮供奉的龍族老祖了。

　“夫妻對拜，送入洞房……”

　一眾邪修哄然叫好。

　“姐姐，這個莫名其妙的女鬼仙真的要當我們新奶奶了嗎?”

　台下，無人注意的角落，老仙生前最為寵愛的兩個嫡親孫女寧月和凌月私下裡談論著。

　凌月顯得頗有幾分憤憤不平，目中隱含怒意，看著場上的鬧劇。

　寧月長她幾十歲，更能遮掩自己的情緒，但也帶著幾分憂慮:“這個龍宮，徹底汙穢了！”

　她不動聲色的掃視了一下四周。

　相比那個突然冒出來的新奶奶，她更在意的，是對方帶來的人。

　不，那些根本不是人！

　甲板上，船艙內，走廊中，不時可見一些身穿喜慶衣裳的侍者走動，為往來此間的賓客提供著丹藥酒水。

　他們任勞任怨，卑躬屈膝，完全就是毫不起眼的奴仆役使。

　但偶然之間，因著氣機起伏而顯露出來的陰煞暴露了對方身份。

　還有一些，乾脆就是如同紙扎的陰仆，帶著瘮人的假笑，令人不寒而栗。

　築基者大多都能看穿這些存在的底細，整個宴會都神色凝重，只有老仙出來時勉強堆出幾分笑意，但很快又沉悶下去。

　那些修為低下的邪修，渾水摸魚的異人之流不明就裡，倒是痛痛快快的飽餐一頓，膽子肥的，還拉扯著人家侍女調笑撩撥，打探龍宮何時多出了如此多的漂亮美人兒。

　“這樣下去不行呀，爺爺已經徹底沒了良心，要跟冥宗一條道走到黑，難道我們真的要跟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生活在一起，在他們號令之下四處殺人屠城，甚至死後也要變成這些鬼東西?”

　凌月見寧月久久沒有後文，不由得著急道:“姐姐，你倒是快點想個辦法呀。”

　寧月神色一凝，突然道:“我們走！”

　“走?”凌月不由得一愣。

　寧月卻似早有想法，傳音道:“爺爺已經鬼迷心竅，我們不能跟著胡鬧，既然道不同不相為謀，我們走就是了。

　眼下龍宮正在被正道高手追殺，倘若我們逃了出去，也沒有辦法大張旗鼓追查，到時候我們就自由了。”

　“自由……”凌月聽到，不由得驚呆了。

　可下一刻，內心之中的渴望，叫她也難以抑製的生出了逃出這裡的想法。

　她，其實早就有了相似的念頭。

　兩人說乾就乾，很快偽裝成為往來的賓客，借著夜色登上一艘小舟，離開了龍宮。

　因為平常頗受龍老仙寵愛的緣故，船上根本沒有什麽人能夠阻止她們，海珍佲與芝龍大將的逝去，同樣令得龍宮防備大減，竟然真的順風順水遠走高飛。

　等到第二天早上，有人面帶惶然，把二位小姐失蹤之事告知的時候，龍老仙的態度耐人尋味。

　“這件事情夫人還不知道吧?”

　“不敢，我等有事，當然是第一時間稟報老仙您。”半妖管家惶恐道，他不大明白老仙這麽問是什麽意思，也不想明白。

　“那好，這件事情就只有你知我知，到此為止吧，她們留下的信給我。”

　“宮主，這封便是。”

　龍老仙微微點頭，看也不看，直接將其遞向油燈，當場燒了。

　“她們是受我之命，前往一處隱秘據點辦差去了，別人問起，都這麽說，明白嗎?”

　“明白！”

　“那好，你先下去吧，夫人很快就要從冥中返魂了，還真別說，仙門那邊流傳過來的返魂香就是方便！”

　龍老仙淡淡說道。

　基礎的返魂香煉製之法很容易破解，分析成分就能摸索個大概，難的是高階的靈香，所以在香道開始傳揚之後，一些東西也是有所運用的。

　譬如說那信靈香，冥宗的研究還一度給了李柃予啟發。

　現在龍老仙已經知道，鬼仙這樣的陰神可以借助此物往返幽冥，如那元嬰修士一般。

　他新成鬼仙，也要跟著掌握相應的陰神遨遊法門。

　“父親，那兩個小妮子太不懂事了，她們心性幼稚，說不定還抱著什麽可笑的正義之念，要棄暗投明，投靠仙門，孩兒去把她們抓回來！”

　半妖管家離開之後，房中一角，幾名老仙的兒女從屏風後面走了出來。

　原來，他們一大早就來此間恭賀，順帶商量後續之事，卻沒想得知了寧月和凌月的出走。

　“三哥，她們只是一時玩鬧，抓什麽抓！”有人瞪著說話那人，反對道。

　“是啊，這兩個妮子父母死得早，我們這些做叔伯姑嫂的可不能欺負她們。”

　“說的什麽昏話，現在是龍宮生死存亡之際，容得了她們胡鬧嗎?”

　“你們都別吵，一切聽憑父親做主。”

　龍老仙冷漠的看著這些不成器的兒女子孫爭吵，廖廖兩三築基，七八煉氣，實在難堪大用。

　“簡直一群蠢貨，仙門不好投靠，難道冥宗就好投靠麽?

　當真以為老仙我糊塗，連兩名築基子孫在眼皮子底下溜走都不知道?”

　他心底冷笑著，絲毫不為這些人的吵鬧所動。

　追捕是不可能追捕的，世家故智，首尾兩端，真當自己想盡辦法延請名師，費力栽培，甚至還在她們心底植入正義良知的念頭是吃飽了撐的?

　這都是為了將來能夠跳出賊窩，洗白上岸，延續自己的血脈啊！

　此去出走，前路茫茫，遠不如當初設計的嫁予名門大派年輕俊彥的門路，但也總比困在同一條船上強。

　老仙始終是你老仙，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他靜靜的觀看了一會兒這些兒孫的表演，各自打分之後，才淡淡開口:“都閉嘴吧，我之前說過的話，不想再重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