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知道這裡面的水很深，但我沒有想到，它竟然深到如此地步，按照前輩你的說法，燭兀所遺留的本源明裡有逐鹿爭雄，爭奪機緣的小坑，隨時都有可能被各方勢力幕後的強者一指頭按死，暗裡又有天庭封神，最終機關算盡，反誤了卿卿性命的大坑。

　那些個大能高手，無論善惡正邪，仙魔兩道，都不是什麽易與之輩……”

　李柃忍不住仰天長歎，感慨了幾句，同時也隱秘的看了這位苦口婆心勸諫自己的道人一眼。

　對方告訴自己這些，固然有好心指點晚輩的緣由在，但細算起來，又如何排除不是另外一個坑的可能呢?

　不過李柃也深知，到了眼前這一步，完全是自己作的。

　明明老祖都早已經安排自己遠避海外，勿要摻和，自己還仗著神魂出竅的天賦神通到處瞎逛。

　走的夜路多了，難免就撞上那些魔道之流活動，一來二去，因果重重，再嘴饞搶個龍魂果來吃吃。

　然後……然後就變成現在這樣了。

　但話又說回來，如若此間布局延續萬年，波及整個修仙界的話，老祖的安排其實並無任何作用。

　海外並非清靜之地，遲早會被波及。

　老祖看到的是自己和青絲小兩口以築基身份平平安安度過數百年光陰，庸碌平凡過完這一輩子，沒有料想自己成就結丹，甚至圖謀元嬰之後的未來。

　念及於此，李柃也想到不同之人看待天庭的看法。

　“天庭封神，未必不能證長生，不知多少落魄散修和凡民羨慕都羨慕不來，倒是可以作為一條備選的退路。”

　一心道人聽李柃這麽說，讚同道:“你若覺得成神亦可，那自然是無妨的，但眼下要緊的並非這個，而是有人想要摧毀天庭，奪取此書。”

　李柃道:“有人?前輩所指的是……”

　一心道人道:“所有人。”

　李柃細細品味，悚然而驚。

　“若非求上進，求長生，何以修煉入道?”

　“可是……超脫並不見得要摧毀天庭。”

　“天庭就是束縛，修仙者逆天改命，天然與天庭對立。”

　“那該如何是好，難道只能讓一部分人主持天庭，掌控權柄，以爭取他們支持?”

　“不錯，三宗就是那位選定的上仙之種，功德就是那位指定的上進正途，凡奉法規，入道門者為大羅，旁門皆太乙，功德歸位者為神仙，不修功德則是妖邪，魔頭，但這般一來，修仙界也淪為了人世間，世俗的王朝更替，氣運流轉同樣適用於此，這便是道天地人，三界相照的道理。”

　一心道人繼續告訴李柃一些事情。

　“這是一種因果氣運的流轉機制，勾連了大道本源，使得其從無形化有形，然後為人所控制，天劫之力，因果報應亦得以具現化。

　此間果位若成，便是天庭，執掌天庭便能執掌因果，氣運兩道，主宰修仙界的秩序。

　那位是個有大志的人，也知曉應該如何去做，祂經多年參修，已然步入合道之境，將會達到化神之上的境界。

　若在古仙時代，便是足以證彼岸，求超脫的大能了，但祂的選擇是化身天道，成就天庭，使得自身力量成為無欲無求的工具，為後來者所用，當天庭現世，便是其道已成，將會迅速蔓延，侵蝕其他各方天道，最終合並大道！”

　李柃了然:“如此一來，即便是摧毀天庭的魔頭，也無法抵禦執掌天庭的誘惑，從而入彀……”

　一心道人道:“這是一種陽謀，任何懷有七情六欲者都無法對抗，試想想，祂若真的要為天帝，早萬年之前就可以做到，何苦布局如此深遠?

　只有想把自身之道融入天地大道，圖謀永恆，才要等到現在。”

　李柃道:“但這種謀劃也並非完美無缺，天庭之道有可能磨損，從而產生偏差。”

　一心道人道:“沒有人能夠做到盡善盡美，即便那位也不行。”

　李柃的心情忽然變得複雜之極，對一心道人道:“以前我家老祖告訴我，那位是想要自己當天帝，而今前輩卻竟說，那位是想要以身合道，成就天庭……”

　一心道人微微一笑:“那你相信我所言，還是你家老祖所言?”

　李柃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忽然意識到，妻子手中那張仙籙意味著什麽。

　“炎部，靈灮天君嗎?原來如此……”

　一心道人見李柃沒有回答，已然知曉他的答案，便又繼續道:“無論如何，眼下天庭未出，帝位空懸，大局尚未塵埃落定！

　我們這一代人爭的是至尊之位，退而求其次，也要得長生逍遙，即便落入天庭，仍有大羅金仙，真仙之名位，有司亦有大帝，天君諸階級……總不能寒暑苦練，辛苦修持多年，最後落個掃地看門，供人差遣的差事，甚至身死道消，化為灰灰吧?

　明白了這一切，你便該理解現在玄洲大地上發生的一切之事，以及我等尋龍會諸人抱團爭鬥的一切緣由。”

　李柃道:“多謝前輩提點，我的確明白了許多，也知道今後應該如何去做了。”

　一心道人道:“我們的立場是盡量不要與那位對抗，但也不主張入天庭……扶登，陰長明等人壽算將盡，送入天書是無奈之舉，希望你不要因與陰長明交好便誤解我等，將來你有弟子門人要照顧，亦可從我會處購買名額，價格一定優惠。”

　李柃苦笑搖頭，沒有多說什麽。

　……

　這場會面之後，李柃悄然越過三司布局的重重封鎖，恢復真身，返回風來港。

　期間尋龍會，大乾朝廷，神龍教等勢力還在圍繞著龍心石的下落而展開明爭暗鬥，但基本上，已經和李柃乾系不大，不值得過多關心了。

　和些微外物相比，李柃感覺收獲最大的反而是和一心道人的會面，以及他親口告訴自己的秘辛。

　“一心道人未必見得可信，但真話假話，我不至於分辨不出來，這些事情，都是真的……

　如此一來，整個修仙界的形勢都比表面所見要緊張，未來格局也遠比預計之中要混亂。

　而且，那位已經入道，成敗在此一舉，時間節點很近了。”

　正當李柃這麽想的時候，商會安排在此的行館已經到了。

　李柃用明面上的仙籙登記了一下，很快便見到正在裡面嬉鬧玩耍的貓貓兔兔，林柔娘一身紅衣紅裙，西子捧心般坐在那裡呆著。

　“喵喵喵！”

　見李柃回來，兩貓都高興的過來蹭蹭，白小環也一蹦一跳的跑了過來，問道:“老爺，你去哪裡來?”

　李柃道:“小妖怪不要問那麽多，收拾收拾，我們回北海去。”

　“哦。”白小環見李柃一臉嚴肅，懷有心事的模樣，也不敢多問，立刻就去準備去。

　不得不提，有了白小環隨侍身邊之後，李柃處理日常瑣事的確省心許多。

　堂堂結丹修士，各種雜物都藏在隨身小洞天內，沒有什麽行李跟盤纏，但既然住在商會行館，那一些與商會的往來交接都是無法避免的。

　回去的寶船也要捎帶寶貨，並與通商口岸達成交接。

　當然，白小環也不懂處理這些事情，但她就相當於李柃派遣的使者，一定程度上，能起圖章授信之用。

　她給商會中人傳下口諭之後，自然會有別人去忙碌。

　李柃則是在等待期間聞香入夢。

　夢境，芙蓉帳中，足有丈許來寬的金平脫紫檀象牙床內，李柃與慕青絲盤腿對坐，雙手交抵，運轉《紫金光耀洞玄秘錄》裡的法訣修煉著。

　“對了……”待得雙修幾個周天，各自氣機複歸己身之後，李柃突然開口道，“我這趟在尋龍會那裡打探到一些事情。”

　“什麽事情?”慕青絲修煉過後，精神有些疲憊，帶著幾分睡眼惺忪的慵懶隨意問道。

　“老祖她，可能沒有死！”李柃終究還是道破了天機。

　“什麽?”慕青絲立刻清醒過來，難以置信的看著李柃，“夫君，這是怎麽回事?”

　李柃道:“你遲早要踏上結丹之途，這些事情，我也不瞞你，但不要對外多說，畢竟天機不可泄露。”

　旋即便把一些與天庭相關之事告訴了她，包括自己二人過去曾服龍魂果的隱患，玄洲方面爭鋒交戰的局勢，以及天庭那邊可能存在的種種布局。

　慕青絲聽了，難以置信，但卻又不得不相信夫君的判斷。

　“這麽說來，上次幫我們的天兵天將是……”

　“沒錯，我懷疑那是老祖麾下的兵馬，而且都是萬年以來作古的修士所轉化！”

　“他們是天庭第一批歸位者，個個都是精英之中的精英，包括尋常神人，力士，神將，功曹，星君，星宿各階層，正在夯實這一體制的基礎。

　但越高位者，便越難尋，因入體制者，必遵天條戒律，受到種種限制，那些個元嬰高手，化神大能是絕對不可能乖乖就范的。”

　“所以就用天劫下黑手，讓老祖歸位了嗎?”慕青絲有些怨氣，惱然道。

　“其實也不算黑手，我說句你可能不愛聽的，老祖活了三千年，執掌一方，稱雄於世，難道當真就是純潔無暇白蓮花麽，想要坐上高位，總是難免沾染因果的。

　正大光明的一面固然有，但慈不掌兵，善不掌財，靈峰福地，宗門利益，大局形勢，逼迫她的地方多了去，玄辛立國的地盤也不是買法寶送的添頭，天劫災劫，渡過去了是自己造化，渡不過去也沒有什麽可抱怨的。”李柃並沒有毫無節製順她意思說話，反而正色解釋起來。

　“你也不要想太多，管好自己修行才是正經，這個世界終究還是弱肉強食的，於宗門，於你我，都得讓你盡快結丹。”

　慕青絲隻得道:“我盡力而為。”

　李柃不是慕家老祖，還沒有築基就先死了，所以她也不用重走老祖的經歷，親自下場沾染因果。

　但修成結丹，還是有很大必要的。

　這一境界進可攻退可守，才能應對接下來的時局變化。

　如若說知道李柃告訴的那些事情前，她還抱著幾分隨緣的心態，如今卻開始有幾分緊張了。

　修仙界如今還看似平靜，但已經有一些混亂災劫的苗頭顯現，而且還是大能證道，天帝歸位那種大場面！

　到時候，結丹都如同螻蟻，更何況是非結丹?

　好在這種事情的推動，至少也得是以百年千年為單位的，還不至於迫在眉睫。

　李柃安撫了慕青絲一陣，便退出夢境，正待召來白小環詢問準備得如何，便見庭外天穹忽的血光展開，異常恐怖的氣息彌漫四方。

　一瞬間，兩貓震怖，嚇得趴在地上縮成了團，林柔娘也陡然立起，面色慘然。

　李柃承受住了這股心靈衝擊，定神看向外面，卻見血光忽的消散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毛毛細雨開始灑落。

　那雨，是紅色的，還帶著幾分血腥的氣味。

　李柃曾聞腐屍之臭，仿佛天地萬物都在腐爛發臭，也曾聞金錢銅臭，仿佛整個北海都充滿銅臭，今日所聞，卻是一種全新的災劫氣味，血腥味充盈了整個天地！

　行館中， 坊市裡，碼頭上，人群騷動，各方震怖之後，越來越多的人被驚動，站在屋簷下看雨。

　雖然那東西並沒有帶上什麽可怕氣息，但幾乎所有的人都下意識躲避，不敢被沾染。

　直至有修士發現，一些凡人凡物淋了血雨都沒有事情，方才發現，那只不過是普通的血水，並沒有什麽危害。

　但片刻功夫，各方消息通過傳訊靈符和各種各樣的渠道匯總過來，眾人這才知道，就在不久之前，大乾九州，包括沿岸海域的各方地界的范圍都下了同樣的血雨。

　這是一場覆蓋整個玄洲的血雨！

　而且，李柃還從其他隱秘渠道打聽到一個令人震怖的消息——大乾乾州，某方沙漠上，墜落一具仙人之屍！

　“什麽仙人，那是無知凡民亂傳，真相是化神大能閆不永殞落了！”

　不久之前剛剛建立的聯絡渠道起了作用，短短小半刻內，一心道人就告知了李柃他們打探到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