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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祖》第五百四十六章 今非昔比的離膺
山峰上,道觀中,柴火漸漸熄滅。

  四周的天色也在不知不覺之中暗了下來,空中細雨依舊朦朧,沉重的陰雲遮蔽了星輝,襯得這座破敗古觀更顯幽寂。

  等到姚靈仙述說完畢之後,三人對立無言,整個屋子陷入長長的沉默之中。

  良久,李柃才輕歎道:“原來你這二十年間竟有如此遭遇,為師不知,確實是苦了你了。”

  如此境遇,即便是他自己易地而處,也未必見得能夠做得更好。

  為人者常以自身為中心,所見所聞,所感所知皆是認知。

  正所謂橫看成嶺側成峰,同樣一件東西,也會產生不同的認知。

  李柃清楚這一點,所以即便無法完全理解離膺所思所想,也充分認可,這個弟子有自己的打算。

  “然而你可曾想過,如此自作主張,將為師置於何地,將宗門至於何地?

  我過去對你的教誨,難道全都忘記了嗎?”

  李柃帶著幾分失望看向離膺,有苦衷並不是做錯事的借口,也無法切實解決問題。

  離膺道:“未曾敢忘。”

  他幽幽說道:“師尊早年便教誨我們,人生在世,當以良心為本,正所謂大道守中,不失偏頗,這固有之良心便是我等道心之由來。

  凡修士者,或奮發於草莽,獲得緣於洞府,皆承人文道德之恩典,奉天生地養之惠澤,所以報天者,卻無一物。

  故,吾輩修士當虛懷若谷,如履薄冰,方可避劫消災,平安證道。”

  李柃道:“既然知道如此,為何還要那麽做?”

  離膺道:“當然是因我認為這般無錯!”

  李柃道:“無錯?大錯特錯!”

  離膺道:“敢問師尊,我錯在何處?”

  李柃道:“你一錯者,錯在起了不該有的貪念,以自己微薄之力跳入凶險殺局,咎由自取是也。

  二錯者,錯在進退無度,既然已經僥幸得到了機緣,還不懂得見好就收,及時退回北海以求自保。

  所謂不願拖累為師,拖累宗門,固然也有幾分真心實意在,但你捫心自問,是否還有貪婪作祟,不願意放棄那份機緣?

  三錯者,錯在自恃過高,兵行險著,賭性是也。

  你所仰仗者無非便是從閆永年那裡獲得的機緣,他為化神大能,已證道果,神通法力的確並非尋常可比,但你有沒有想過他為何會突然殞落在那裡,這背後又是何方高人在爭鋒相鬥,除了神龍教和遊仙島的那個對頭之外,是否還有其他危險存在?

  我早告訴過你,莫要小覷天下英雄,玄洲這邊的水太深,連為師都不敢輕易涉入其中,唯恐避之而不及,你又何苦要自己跳下去!”

  “呵呵……哈哈哈哈……”離膺悵然笑了起來。

  “原來師尊是這麽想的嗎?”

  他似陷入了沉思。

  “我早年只是北海世俗一凡民,雖說生在世家,鍾鳴鼎食,但卻為庸常之輩,得遇機緣,方才被選中送入宗門,深造栽培。

  四十年間,平平無奇,終是因著舒師弟將行築基,師尊大賜恩典,授我以寶丹,方才僥幸得以褪凡。

  我至今仍然感念師尊恩德,若非師尊,若非宗門,我不可能踏上修煉之途……”

  陡然,他話鋒一轉,卻是質問道:“但我的余生難道就真要止步於此,要做師尊眼中的守成弟子,平庸無奇的過完這一世嗎?

  師尊說我錯在起了不該有的貪念,我不服!

  憑什麽師尊便天縱奇才,開創道途,憑什麽師兄師弟輕松晉升,道法有成,我卻要如此平庸?

  我離膺不甘平庸,不安流俗,冒險一搏,難道真的有錯?

  師尊,這個世上,沒有人真的甘於平庸,甘居人下的,我想改變,何錯之有啊?”

  李柃聞言,身軀微震。

  離膺繼續道:“我並不曾因妒生恨,也不會扭曲本心,我知我出身根骨如此,前程未來有限,怨不得任何人,所以不依不靠,獨身尋道,就是為了證明,我也能夠依靠自己拚搏和努力闖出一片天地。

  您說我貪婪作祟……呵呵,沒有錯,或許我真的癡心妄想,貪上了本來不該屬於自己的東西。

  但,這又何錯之有呢?

  道途本就不易,有些別人唾手可得的東西,我等卻要耗盡一生心力,付出慘重代價才能得到,錯不在我等,而是在這賊老天啊!”

  他說到這裡,情緒漸斂,神色也漸漸變得嚴肅起來:“至於是否自視過高,我早已經不是三歲小兒,不勞師尊記掛。

  我也知道您是為我好,但既讓我等自立門戶,傳道於世,就是已經認可我等獨立自主之能力,何必又再操這份心呢?

  倘若弟子此番所為拂了師尊心意,讓您不滿,我也只能抱歉,但聞香教我已有所安排,此間資糧,布局,自有主張,至多他年等我修煉有成,再來回報……

  而若是我身死道消,也請師尊多多擔待,寬恕弟子自作主張之罪過吧!”

  “你……你這孽障!”

  李柃差點被氣個半死。

  如今的離膺,擺明一副生死看淡,不服就乾的拚搏心態。

  萬一此番所為得道成仙,晉升大能了呢?

  他已經用自己的所作所為證明,自己已然結丹,走在了一條正確的道路上。

  將來成嬰,化身,當有自身之安排。

  但偏偏,這麽說也的確有幾分道理。

  他能結丹,就是最好的實踐,事實勝於雄辯。

  若非豁出這條性命,舍得拿弟子門人,聞香教眾去賭上這一回,以他離膺之資質,至今仍然還只是修為百余年的平庸之輩,即便是在同為築基的修士中間,也是最為弱小和無用的一批人。

  李柃對他的定位本來就是過渡,他真正寄以厚望,許以前程未來的還是池英庭那樣的天才之輩,那才有可能繼承他衣缽,把香道發揚光大。

  如今的離膺不爭不搶,不哭不鬧,自己拿自己分家所得產業去拚搏,已經算是沒有辜負他百余年來諄諄教誨了。

  但,這是賭啊!

  拿自己,拿門派,拿弟子門人的前程命運一起去賭博啊!

  當真以為說不牽扯宗門就不牽扯宗門,世間之事都由他安排?

  李柃道:“你也知道,有些別人唾手可得的東西,自己要耗盡一生心力,付出慘重代價才能得到,為何就不能試下無欲則剛!

  上進固然無錯,但一個個的都不腳踏實地,爭先恐後,世間還不得亂套?

  你可知道,你付出的代價當中,有多少是別人前程未來,有多少是宗門底蘊,做人不能如此不自量力啊!”

  離膺巋然不動:“師尊怎麽說都好,我心意已定,堅如磐石。”

  李柃那個氣啊,頭頂都快要冒煙了:“依我看,你是得逢奇遇之後整個人都飄了,根本沒把宗門法度和為師放在眼裡!”

  其實他也明白,世間之事並不是非黑即白。

  自己不一定對,離膺不一定錯,孰是孰非,或許還真得看未來成就。

  說不定,將來離膺賭贏,成嬰化神,要反過來譏笑自己鼠目寸光,不識英才。

  但,自己的擔憂何嘗又不是為了他和他門下的聞香教弟子好?

  李柃看著面目漸漸模糊,氣息也在變得陌生之極的弟子,突然意識到,這個離膺,恐怕真的是執念成魔,劫氣迷心,九條龍都拉不回來了。

  他按下心中驚怒憂慮,重新冷靜下來:“既然如此,多說無益,你我師徒在此決裂!

  大不了,本座就當沒有收過你這個弟子,授予過你真傳!”

  此言一出,離膺大驚,可是此刻,他所展現的是一張完全陌生的年輕男子面孔,頂著別人的相貌哀傷悲痛,無來由的怪異。

  李柃冷冷看著他這張臉,仿佛在看陌路之人。

  “道不同……不相為謀,不相為謀……

  如此,或許也好!”

  離膺沉痛說道。

  “但不管您相信不相信,您在我心目中,永遠都是我師尊。

  正所謂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即便您不再認可我了,我同樣會履行當日拜入宗門之承諾……”

  李柃打斷道:“免了,從此之後,你再如何,我才不願多管,就當離膺早已經死在那個閆永年殞落之地,為爭鋒競奪的草莽散修所殺死!”

  離膺痛苦的閉上了眼睛:“也對,昔日老實巴交的離膺,早就已經死了,有時候我對鏡自照,都會覺得自己陌生。”

  李柃又道:“還有一事,姚靈仙我要帶走!”

  離膺聞言,睜開眼睛:“為何?”

  姚靈仙本人也驚愕萬分,他原本在旁邊聽著兩名長輩結丹爭吵,鬧到恩斷義絕,心中又驚懼又擔心又無奈。

  但沒曾想,轉眼功夫,矛盾便轉移到了自己身上。

  李柃道:“本座含辛茹苦栽培弟子百余年,悉心教以道法,賜下真傳,豈能白費一場?

  這個徒孫我還是認的,我要把他帶回去,免得跟著你廝混壞了前程!”

  離膺微微搖頭:“那就對不住了,師尊,靈仙於我計劃大有用處,我在此間獨力無援,也需要一個得力心腹來幫忙。”

  李柃道:“那可由不得你!”

  他既已下定決心,又豈容離膺再多置喙,當下伸手一攝,把呆立在那裡的姚靈仙抓向自己。

  離膺伸手一攔,雄渾法力洶湧而出,竟有千年以上修為!

  只是略一接觸,兩人正面交鋒,李柃這具香火化身的弱處便展露無遺。

  此間隻寄存了李柃少量法力,乃是一縷陽神帶著降神之法遠程投射而下,根本不是真身來此。

  李柃本尊擁有著五百年修為,得法相變化之助後,倍化增幅,堪比兩千年修為,但在這裡根本無法發揮出來。

  因此,離膺非常輕松就從李柃手中奪過了姚靈仙。

  離膺按住姚靈仙的肩膀,幽幽說道:“師尊,抱歉了,我已非昔日之離膺。”

  他的確已然今非昔比,他早在二十年前就已成功結丹,比之李柃的道侶慕青絲也遲不了多久。

  李柃冷笑:“說你飄了還真是飄了,當真以為區區結丹就奈何得了本座?好生看看我身邊是誰?”

  離膺愕然看去,果見李柃身邊也有一個姚靈仙,面帶懵然看向自己。

  “這!”離膺驚訝發現,兩個姚靈仙不但面貌,氣息一模一樣,就連身上氣味,神魂波動也絲毫無差。

  這正是香道法門之一的人香之法,借以混淆氣機,迷惑感知。

  李柃作為香道之祖,早已經將此類法門修煉得出神入化,出手之際,連已臻結丹的離膺都不知道究竟何時被調換。

  念及於此,他轉頭向旁邊看去,卻見之前還顯現出姚靈仙外貌的人影變化成為了一個青衣道人,氣質溫文爾雅,君子如玉,正是信靈香神。

  此身掌中浮現玄色小球,水元凝聚,外界雨露仿佛牛毛細針破窗而入,從四面八方飛襲而來。

  與此同時,他也注意到了,李柃掌中出現一面被鑲嵌在紫金邊框裡面的八角寶鏡。

  此鏡晶瑩剔透,內裡有紅芒流轉,隱隱散發著如血的光澤,正是得自一目族王者魂靈力量,能夠發射攝魂神光的攝魂寶鏡。

  當離膺看到此物的瞬間,法寶已然運轉,紅芒閃動之中,整個人如同被一支長長的利矛釘住,頓時僵在原地,絲毫動彈不得。

  可就在李柃都以為大局已定之時,離膺身上突然浮現出一股陌生之極的氣息,緊接著,攝魂鏡的光芒連接無聲而斷。

  他竟靠著精神的力量生生掙脫了攝魂神光的束縛。

  轉眼功夫,熾雲四溢,如同火燒雲的熾烈霞光帶著逼人的熱意彌漫四周,將整個道觀都吞噬。

  頓時間,方圓數十丈都化為了一片火海。

  這股恐怖的熾雲如同火焰熔岩四處蔓延,甚至彌散到空中,不停炙烤。

  即便是香火神靈,不避陽光,面對這種熾烈雲霞的直接燒灼,恐怕也要受傷。

  李柃沒有太多法力可以用於防禦,加之身邊帶著姚靈仙,只能一退再退。

  而在此時,紫芒閃耀,雷光驟現。

  一道長長的白色電鏈毫無征兆的從其兩指之間迸射而出,直取李柃化身而來。

  這同樣是天雲宗的真傳法門,眾多弟子之間廣為流通的太清神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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